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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花开四季之三 红景天-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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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念若到了往生仍不消解,挣扎苦恼便继续不休,直至反复,直至洪荒的尽头。如烙印,如诅咒,如影随形。
  所以人若有执念,大多不是好事。
  如她,与她的前生。
  虽说人性本就反复,错过一次,下回仍要从头再错,这是无可救药的事情。然而有些人,具灵性慧根,有牺牲忘我之心,只因情之一字,便在轮回里纠缠挣扎,不免令老道士看得扼腕。
  如他,与他的前生。
  ……
  她这一世,应该已学会放下,往後不会再历此磨折苦难。
  他呢?
   
  十
  
  冯子岩被一群带刀捕快簇拥著,来到了自己的府衙内,卧房门前。
  卧房门上的锁已被砸开,几个捕快正进进出出。
  看到眼前这幕,他的心一下子凉了。想必,甄语贤已经在屋里被堵个正著。
  谁料有捕快走到他们面前,深深一躬道:“屋里没有任何人。”
  冯子岩顿时愣在原地。
  甄语贤怎麽会不在?怎麽可能不在?
  直至那捕头朝他说“抱歉”,带著一众捕快离开,他都没反应过来。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才迈开步子,朝卧房内走去。
  卧房内被翻得一片凌乱。他慢慢走到床沿处坐下,用双手撑住了额头。
  为什麽这样?为什麽竟是这样?
  眼前这幕场景,比甄语贤被捕快们抓住,还要令他心慌意乱。
   
  **********************
  
  接下来的十几天,冯子岩如同活在炼狱里。
  他完全失去了甄语贤的消息,甚至不知道甄语贤是活著,或者已经死去。
  他身为父母官,虽说依旧保持著仪容整洁,保持著平常的生活习惯,却迅速的消瘦憔悴下去,令人望之心惊。
  直到这天,他收到朝廷直接发来的公文。
  公文上面居然说,甄语贤贩私盐一案,经查实乃是错案,不须再追究。
  当然,错案错在哪里,甄语贤为何要贩私盐,上面是一字未提。
  得到这封公文後,冯子岩便命令手下去撕贴在城门上的悬赏榜单,又令人将这个消息传布下去。
  只是例行公事。不过,想必城里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很高兴吧。
  做完这些事後,冯子岩又独自来到卧房,在床沿处坐下。
  甄语贤是在这个房间里消失的。总觉得,他会在这个房间里再度出现。
  冯子岩坐了一阵子,在枕畔摸出一本没看过的新书,倒在床上开始看书。
  是的……书能让他忘记一切,也只有书了。
  看了一阵子以後,果然神游忘物,进入那个异世界。
  ……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双大手伸过来,抽去了他手上的书本。
  骤然被打扰到的冯子岩抬起头,瞪向那个人,气道:“你做什麽?!”
  甄语贤风尘仆仆的模样,站在他对面,好脾气的笑著:“喂,该吃饭了。”
  接著伸出手,摩挲著他的面颊,低声道:“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样子。”
  冯子岩瞪著他看,看著看著,眼睛中便渐渐浮现出一层泪雾。
  下一刻,冯子岩忽然紧紧抱住了他,将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失声哽咽:“你去了哪里?!这些时,你究竟去了哪里?!”
  甄语贤伸出手,抚摸著他柔滑的长发,叹道:“子岩,你是在担心我麽?”
  “当然担心了!”冯子岩抽泣著,“你就那样忽然不见,外面满是捉拿你的悬赏通缉令……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你会发生什麽事!”
  “喂,那些悬赏告示,可是你当初命令贴的。”甄语贤哭笑不得,扳起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要不是因为那些通缉令,他也不必躲起来,不见冯子岩,将一切放在暗处进行。
  “我是很想偷偷派人撕掉啊。”冯子岩擦著眼角,“但是巡按的金牌捕头还在城里面,根本就没办法下手。”
  所谓骑虎难下,就指的是这种情况了。虽说当初,是自己引来的老虎。
  甄语贤笑著揉揉他的发:“所以说,现在一切都好了,子岩再也不必担心。”
  冯子岩点点头,欣喜之余又开始觉得疑惑:“但是为什麽呢?为什麽语贤会忽然不见?”
  “因为我会神仙法术啊,老爷。”甄语贤笑著转移话题,抱住冯子岩吻了上去,“老爷可记得,幼时曾救过什麽小动物?我便是那小动物所化,来报答老爷恩情的。”
  冯子岩想了想,扑哧一笑:“是,我记得八岁那年,在放生池放生过一只小王八。那王八的背壳上,还刻著我的名字。”
  说完,便伸手去扒甄语贤的衣裳:“脱了衣裳,来让我看看啊,看看背上可还刻著我的名字?”
  两人嘻闹著,双双扭做一团。
  冯子岩想要问的话,也就这样被暂时抛诸脑後。
   
  **********************
  
  随著冬季来临,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甄语贤仍旧是甄家的大当家,富甲天下,受人景仰。冯子岩也仍旧做他的知府,断案办事。
  只有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改变。
  甄语贤会经常带一两本新书到冯子岩的府上拜访,然後顺便就在府衙里住下,和冯子岩同寝共眠。
  而甄家有什麽事情,比如说店铺开张,红白喜事,冯子岩都一定会以好友的身份到场。
  比起之前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形,可说是一在云端一在地。
  冯子岩和甄语贤,可以说都很享受这种状态。
  这日府衙内无事,甄语贤说好要来,却还没有到。冯子岩坐在燃著红泥小火炉的偏厅里,捧一本书读得入神。
  火炉之上,温著一大壶女儿红。
  身著灰鼠袄,戴皮护耳的师爷走到冯子岩旁边,恭声道:“大人,我这就要走了。”
  冯子岩抬起头,将书放下,站起来朝师爷抱拳:“先生在这府衙中,劳苦功高,上上下下都离不得您,真不想放您走……然而如今高堂病重,回绍兴也属无奈。只希望先生此番回去能尽快办完事,早日归来。”
  接著从袖子里拿出一封银子来,递到师爷手中:“聊表敬仪。”
  说完,便去披了自己的白貂裘,扶著师爷出了偏厅,要将他送至府衙门口马车处。
  冯子岩以君子自居,向来对人宽厚谦和。
  从偏厅到门口,一路上师爷看了冯子岩好几次,次次都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
  直至到了马车前,师爷才下定了决心,朝冯子岩开口道:“在下此去,是决计不会再回来了……有一事,不讲有愧於心,更有愧於大人如此厚待,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子岩笑道:“什麽事,但讲无妨。”
  师爷犹豫片刻,凑到冯子岩耳畔,低声道:“这府衙里上上下下,包括我……都是甄大当家的人,受到他的控制。”
  冯子岩听闻此言,如遭雷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
  “是的……大人之前,把府里能换的人都换了。”师爷低声叹著气,“但是,经过甄家布置,换上的仍旧是甄大当家的人。甄家势力非凡,通天彻地,他们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历任知府,不过都是傀儡罢了。”
  “……他一直在骗我。”冯子岩喃喃道,眼神都失了焦距,“他在府中忽然消失,他贩卖私盐的那件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师爷朝他深深一躬,道:“我是要回故乡,再不回来,所以才敢将一切向大人托出。大人知道这些就好,万勿与甄家对抗,切记切记……保重。”
  说完,师爷上了马车。
  冯子岩看著马车在视线里逐渐远走,直至消失,心中一片茫然。
  过了半晌,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要找甄语贤问清楚。
  对,一定要问清楚。
  抬起头,只见天空之上乌云密布。有细细的雪花,如撒盐般纷纷坠落。
   
  **********************
  
  甄语贤戴了挡雪的精工斗笠,怀中揣著两本书,唇畔噙著一抹笑意,推开了甄府大门。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子岩现在,想必已烫好了酒等他。
  然而当他推开大门的瞬间,就见到冯子岩顶著风雪站在外面。
  发上、眉稍落了一层白,就连睫毛上,也沾染了白霜。
  甄语贤又惊又喜,迎上去,捉了他的手道:“子岩,你怎麽来了?”
  随即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嗔责道:“你看你,雪这麽大,也不穿件挡雪的衣服,或者戴顶挡雪的斗笠……快随我进来。”
  冯子岩却甩开了他的手,茫然望著他:“语贤,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甄语贤只觉得心里咯!一下:“什麽话?”
  “我府里那些衙役……师爷,还有管事的……是不是,都是你的人?”
  他的声音里,并无责怪问罪之意,甄语贤却无法面对他的眼神,偏过脸去:“外面风大,又冷,有什麽话进来再讲。”
  冯子岩慢慢摇头,冷笑一点一点爬上唇角:“……是真的。原来,是真的。”
  “混帐!混帐王八蛋!!”
  下一刻,冯子岩忽然朝他大声咆哮,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面颊:“你什麽意思?!编一封密报出来,让我捉住你贩私盐好玩麽?!府衙上下全是你的人,把我哄得团团转好玩麽?!到了最後玩到无法收场,直接向朝廷要一封错案文书扔给我,扔给天下人交差,显示你甄家财大势大,好玩麽?!”
  他虽单纯,却并不愚蠢。从前让他觉得困惑不解的事情,此刻都变得一清二楚。
  师爷和衙役都是甄语贤的人。若甄语贤不想让他收到那封密报,他绝对收不到。
  甄语贤贩私盐,若不想让他抓到,他绝对抓不到。
  卧房上虽然落锁,自己不在的时候,甄语贤却必定是能自由进出的。
  而那封错案文书,也一定是甄语贤动的手脚。当然,为了那封文书,甄语贤想是花了不小的功夫,上下疏通,编排整理证据,所以整个人才无端消失了十几天。
  他的一切,全部在甄语贤的掌握中。
  他就像是傀儡戏中的提线木偶,在甄语贤的操纵下,唱了一台由别人导演的戏,却误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
  他哽咽著,一步一步朝後退去,然後转过身,蓦然在风雪中拔足狂奔。
  北地异常寒冷,从眼中流下的热泪,没过多久便在脸颊上凝成冰凌,刺痛难当。
  他虽然奔跑著,却不知道自己能够跑到哪里去。
  府衙吗?不,那里是甄语贤所控制的地方。
  江南的家吗?爹娘身旁吗?
  不,那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的人。
  还能去哪里?还可以去哪里呢?
  ……
  北方入冬之後,街上行人稀少,接近於无。他奔到城门外,守城门的士兵认得他,见他失态也不敢拦。
  不知道这样狂奔了多久,他忽然闻到了酒的香气。
  他稍微定了神,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城郊酒肆的外面。酒肆外观粗陋不堪,似乎是一间专门为贫下百姓开的小酒肆,与他常去的楼外楼截然不同。
  此刻他只觉得身上冷,肚中饥。而人在又冷又饿的时候,很难再愤怒的起来。
  他摸了摸衣袋,里面还有几块碎金碎银。於是吸吸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子,便垂头丧气走了进去。
  里面摆著两三套破破烂烂的桌椅,零零落落坐著三四个客人,生意稀拉得可以。
  而且,几乎和外面一样寒冷。
  就算是这样,居然还没有小二来招呼。
  冯子岩只得抖抖身上头上的雪,自己走到柜台前,开口道:“掌柜的,来几样你们这里的拿手菜,上一壶热酒。”
  掌柜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是先付帐,後上菜。”
  冯子岩没有办法,只得从衣袋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这些应该够了吧。”
  掌柜的拿起银子,歪起嘴角笑了笑:“这里都是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的,像公子您这样出手阔绰的,真是很少见。”
  话音刚落,冯子岩就觉得背後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猛地扑倒在柜台上。
  他的额角重重撞在桌面上,发出声巨响。他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觉眼前发黑。
  有人剥下了他的貂裘,有人将他衣袋里的金银全部掏了出来,哗啦啦散满一柜台。
  他被人按住手脚,压在酒肆内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这时候他才看清,偷袭他的人,竟是适才那三四个坐在酒店里的客人,不由呻吟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这里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他居然和咱们说王法?”掌柜的哈哈大笑,“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也不知怎麽撞到这里来的。”
  “实话告诉你。”掌柜的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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