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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君侧之十年心-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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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楚熙然没心没肺的笑,贺兰第一次发觉,爱一个人的同时也可以恨一个人,他爱他曾经的善良和迷糊,恨他如今的冷血与算计。
  可是他忘了,把他置於後宫的人是自己,他也忘了,大婚那晚他说过会保护他,结果只是扔了他在这泥沼中自生自灭,他甚至忘了,是他自己说的「朕可以宠你、纵你、喜欢你,可是,朕不会爱你」的话。
  一句不爱,哪怕淡了远了,却已经埋在了楚熙然炽热的心中,生生将那狂热浇熄。
  楚熙然早死了,现在的他只有一个肉体,为著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努力站在可以和那个一身龙袍的人并驾齐驱的位置上。
  楚熙然知道摔下来是迟早的事,却不知道那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到还来不及收拾自己早就碎掉的心,就什麽都没了。
  
  天承国明治七年,那是个落叶的秋。
  当今皇上的大皇子,也就是已失宠的仪妃所生的皇子,死在了一剂「牵机」之下。
  仪妃疯癫,成天在她的承干宫疯言疯语,说是那个妖孽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当她张牙舞爪的扑到楚熙然身上,长长的指甲在楚熙然脸上留下一道不深的痕迹,说著:「贱人,你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楚熙然从那一刻知道,自己完了。只是,彷佛是谁,冷冷的在他耳边说,「楚熙然,失去个孩子换你的死,本宫觉得值得!」
  没想到这几年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长门宫。楚熙然笑得泛出了泪,看著院子里生长在一片杂草中的夕颜花。他自言自语著,错在盛开,终究是,错在盛开。
  风起的那日,大火漫天,长门宫的红,烧透了半边天,楚熙然看著飞奔而来的贺兰若明,笑了。
  楚熙然并没有打算烧死自己,所以,只是院子的那片花没了,长门宫原本残破的宫墙焦黑成了一团残窟。於是他回到了他的永和宫,开始了所谓的幽禁。
  贺兰若明来看过他一次,或者还有几次,只不过他正好昏迷所以未知。
  他第一天清醒的时候,贺兰就在他身边,没有拥抱也没有安抚,他只说了句:「如果死能换回我的皇子,你去死,我不会拦著你。」
  「不是我。」他知贺兰未必信他,一双沾了血腥的手是没有资格辩解的。
  「我会查。」贺兰没有再看他,走得很干脆,只是转身後咳出的血,在袖口下掩藏。
  
  「皇上,您都三日没休息了。」小林子凑了上去,担心地看著贺兰。
  「有事?」贺兰看到小林子手上的摺子,抽了过来就翻,扫了一眼,顿时五雷轰顶,手脚冰凉。
  「终是来了。」贺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帝王该有的从容与镇定,他问:「人呢?」
  小林子无奈道,「都在御书房等著皇上呢。」
  「走。」贺兰捏著摺子的手紧了紧,似是恨不得撕了那东西,却最终还是松开了。
  宫里刚出事,宫外就跟著联名上书,也许这是一个连环套,冲著楚家来的。可是这一切,本就是他等了许多年的不是?
  只是他等了那麽久,却不知道这一切来的时候,自己真的会痛。
  
  「皇上,楚氏一族勾结外贼证据确凿,还请皇上即刻下旨捉拿。」
  「皇上,楚氏一族拥兵自重,是天承的灾难!」
  「皇上,楚氏一族早有叛变之心,皇上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皇上,一念之仁,国家危矣!」
  「皇上,先皇和列祖列宗都看著您哪!」
  「皇上,天承百年基业啊,皇上!」
  「还请皇上即刻下旨!」
  「请皇上即刻下旨!」
  「皇上皇上皇上……」
  「传朕旨意,查封楚氏将军府,捉拿楚氏一族押入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三法司会审。」
  圣旨,一旦下达就不能收回,皇上是金口之言,皇上是一言九鼎,皇上是驷马难追。贺兰若明静静闭上了眼,他想到了那人在大火中凝视著自己的眼神,那样深的怨著,又是那样深的痴缠著。
  他看到他张口,几乎没有声音的,低低一声,明明离得那麽远,明明被侍卫拦得近不了身,明明眼前有越发浓烈的黑烟。可他仍旧听得到看得到,那一声「若明」,震得人心碎。
  大火中,他见到了他的笑,一如初见时,透明而温暖。可是,终是要负他的,哪怕是从一开始的演戏到慢慢变成真心,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
  
  忘了已经是多少日,不再被人过问的永和宫,彷佛已经代替了被大火烧残的长门宫,成了那月亮上锁著三千情愁、冰冷而幽怨的广寒宫,寂寞萧条。
  「主子,回床睡吧,都入秋了,您这样会冻病的。」小顺子看著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楚熙然,心口慌得猛跳。
  「小顺子,第几日了?」
  「回主子,十一日了。」
  「十一日呐,看来这次是真的没戏了。」楚熙然自嘲地笑了。
  「主子,或许皇上正忙帮主子恢复清白,查清真相呢。」
  「罢了,查不查有分别麽?这双手上也有几条人命,还说什麽清白?笑话!」楚熙然在月下仔细看著自己柔亮葱白的手指,年少时练剑遗留下的老茧已渐渐褪去,这哪还会是一个带兵杀敌的双手。
  「主子……」小顺子话未完,却在看到门口站著的人时,傻了,「皇、皇上来了!」
  「守在外面,今儿个夜里谁都不准进来。」
  「来了?」楚熙然走近贺兰若明。
  「嗯!来了!」贺兰若明拉起楚熙然的手紧紧攥著。
  「怎麽了?」楚熙然发觉贺兰的手竟是冰凉,甚至微微颤抖。
  「想你了。」贺兰把脸埋在楚熙然胸口,像个撒娇的孩子,近乎执拗。
  「你啊!」楚熙然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湿润,「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求,若将来我家人发生了什麽事,还请皇上看在我陪著您这些年的情分上,给他们留条生路走。」
  贺兰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番话,一思量,原本的怜惜又成了心疑,忽然问道,「楚熙然,这麽些年你的深情到底是真是假?是为了家人故意讨好,还是真的心里有我?」
  楚熙然心一冷,才明白到这分上,这人终究还是不信自己,只能笑著垂下眼不回答,却反问道:「那皇上呢?」
  「罢了,不说了。」贺兰若明只觉得心灰意冷,而原本软下的心又再度冷了下来。
  可如此聪明的皇上,怎能看透,这被层层封锁的永和宫如何可知外面的世界早已变了天?楚家的大难,到楚熙然醒悟时,已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痛。
  那一晚,贺兰若明宣布在御书房过的夜,可唯有小顺子、小林子、楚熙然,和他贺兰若明自己知道。
  永和宫的那晚,是如何在喘息迷乱中,迎来了未来无数的疼痛和血泪。紧紧相缠的身体,彼此贴近到没有一丝缝隙,而被汗水湿润的眼角,彷佛是无声控诉的泪。
  月儿也掩到了云後,藏起了朦胧,不忍看这一切。月儿说,我也有情,只是我的情是那镜花水月。可现在,我连那镜花水月,都不期盼了。
  
  天承国明治七年,冬。
  三法司一致判定,楚氏一族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楚老将军於五日後处斩,念楚氏一族世代有功,皇上特赦其牵连九族之罪,楚氏一族七十二口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为奴。
  那一年的冬,鹅毛般的大雪覆盖整个天承,而法场上的血在皑皑白雪中,刺目、鲜红、久久擦拭不去。
  「我要见皇上!」
  当楚熙然知晓外面的一切时,已是楚老将军被斩後的第三日。出人意料的,他的反应异常冷静,只是看著小顺子,平静地让他想办法告诉皇上,他要见他。
  然又等了两日,得到的回覆竟是,皇上不见。
  明明已是寒冬腊月,可依旧单衣著身的楚熙然却像不怕冷似的,跪到了永和宫的大门口。他本想跪在御书房门口的,可被幽禁的命运让他只能走到这永和宫的大门,再迈不出一步。
  想著自己就是因这样才错过救家人的最後机会,楚熙然的心就跟撕裂了一样疼痛。
  「小顺子,差人告诉皇上,他一日不来,我一日长跪不起。」
  整整一日,到天暗了,月升了,他等的人还是没来。楚熙然苦笑著,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发麻的腿已无知觉,僵冷的身体移动不了分毫。
  「小顺子,扶我回去。」
  话还没完,眼前一黑,已跌进一人的怀抱,那怀抱暖暖的,就跟贺兰若明的温度一样,但他知道,那人,不会再来了。
  贺兰若明怀里的人冰冷冷的,连呼吸都是那麽微弱,他看著紧闭双目、嘴唇发紫的楚熙然,很久很久,才把他递给了随身的影卫。
  「送他回房。」简单的四个字交代完,踏著雪,他步出了永和宫。
  「皇上,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麽?」小林子看著自己主子这几日越发苍白的脸,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
  「他是楚家余孽,又是朕的软肋,迟早要除。」贺兰若明低沈的声音,不知是说给小林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为君者,是不该有爱的。」
  「皇上,您这是何苦?」小林子明白主子心里的无奈,却不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死局。
  「不必多说了。传旨下去,今日让德妃侍寝。」一脚跨入御书房的贺兰又转身道,「不必跟进来,朕想一个人静静。」
  「奴才遵旨。」
  随著所有宫女太监陆续退出,御书房变得异常安静。
  看著冷清的大殿,贺兰忽然想起当年为了林凤,那个男人第一次踏入御书房,还有他第一次的顶撞、第一次在他面前错称为臣,甚至,自己第一次吻他,轻柔的彷佛秋天里开满山头的波斯菊的香气。
  然而,一切就将要结束。
  自己给他的宠,给他的疼爱,给他的温柔,已到了尽头。


  「皇上,贤妃谋害皇子一事,该怎麽处理?」慕容昭华边伺候著贺兰宽衣,边无意地随口问道。
  贺兰沈默了片刻,道:「这是後宫的事,朕不想过问。」
  「臣妾明白了。」
  慕容背过身宽衣,嘴角却止不住心底的欢愉,斗了这麽些年,这楚熙然终是要死在她手上,这麽些年的怨和妒,是时候了。
  「宝宝,娘亲会为你报仇的。」慕容习惯性的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悼念著自己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子。
  
  昏迷了整整一日的楚熙然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中的贺兰若明是那样深情不移,於是,他幸福地流下了泪,可一睁眼,望著高高的宫顶悬梁,才知道,梦醒了。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已是过往云烟,在还未曾拥有时就消失殆尽。心被掏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哎。」忍不住叹了口气,尚未从梦中完全的清醒过来,却听到外头小顺子尖叫著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德妃娘娘带著大批侍卫闯进永和宫来了!」
  楚熙然猛的从床上起身,随手捞了件衣服穿上,又把枕头下的玉佩给了小顺子。
  「小顺子,别管我,想办法带著这个去见皇上,告诉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他看在这些年我陪著他的分上,饶了我娘亲、姐姐一命,我死也瞑目了!」
  「主子!」小顺子扑通一跪,抱著楚熙然的腿道:「主子,小的不要离开您!」
  「傻瓜,横竖我也是逃不过这一劫。我进宫就是为了保住楚家,现在爹爹已经死了,再不救下娘和姐姐,你是要我死不瞑目麽!进了这後宫我就没想过活著出去!」
  小顺子看著楚熙然红著的眼眶和决然的气势,终是点了点头,将那玉佩藏在了胸口,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冲了出去。
  看著小顺子离去,楚熙然对著铜镜理了理衣裳。一切完好了,才安然站在门口,等待慕容昭华带著大票人马冲进门。
  只见一个一身月牙白的男子静静在门口看著她,依旧那样冷冷的,但又平静。
  「慕容昭华,你终是来了,皇上的圣旨呢?」
  「没有圣旨,只有口谕,皇上说後宫的事他不过问。」
  慕容笑得张狂,看在楚熙然眼里,却成了可怜。这次是楚家,下回呢?
  他死不足惜,只是,他的死保不了家人的平安,他的死杀不了慕容一族的嚣张,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要他死的人是当今的皇上,是那个曾经抱著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口口声声保证过会保护他的贺兰若明。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贺兰若明当年的话:「朕不爱你。」
  那样温柔的人啊,无论再怎样绝情,却还对他抱著一丝侥幸和奢望。
  可这回,他是真的信了,信了他的那句,朕不爱你。
  
  「皇上,梅妃求见。」
  「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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