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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上层,”刘村长道;“往这边走;上回俺们就是从那边下去的。”
他在前面带路,庞齐等人将火折子点起来;周围瞬间明亮了不少,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是地宫里宫门左侧的耳室,朽木散落一地,还有不少箱子,瓷器随便,早就被半掩在尘土之中,饱受岁月的侵袭,永厚陵,不愧是已经被盗成了筛子的帝陵,这一眼望去,几乎就没有齐全的器具。
这里作为宋英宗死后安寝的宫殿,曾经也有无数金银财宝,珍贵瓷器陪葬,但现在,只剩下拱门和石壁左右上方那些精美的花纹和青砖,才能证明这里也曾辉煌过。
尤为可惜的是,许多盗墓贼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往往只会盗走金银财宝,对那些瓷器陶俑则弃若敝履,甚至在盗墓过程中破坏殆尽,以致于现在满地疮痍,甚至比地面上还要残破。
但此时此刻,很少有人有心情去关心这种细节,唐泛弯着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白色的东西。
他拂去尘土,发现上面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这是什么?”隋州命刘村长先不要往外走,又让众人在四周仔细查看,他见唐泛正对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就走过来问。
“玉蚕,这不是宋陵里的东西,而且这血色看着不像年代久远,应该就是之前钱三儿的师父那帮人逃出来的时候太过慌忙,不慎掉落的。”唐泛道。
听见他的话,人们都围上来看。
钱三儿道:“对对,我师父和卢胖子都说在第二层再往下走,就能看见好多宝贝!”
唐泛沉吟道:“我心中有些猜测,不过还得再往下走才能知道,这宋帝陵下头,兴许隐藏着一个秘密。”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说的秘密是什么。
庞齐啊了一声:“那尸体呢?如果他们逃到这里来了,应该会有尸体留下才是!”
他望向钱三儿,好像希望他给出一个解释,后者被他瞪得后退两步,结结巴巴道:“小,小人不知啊,我师父他们就只是说一路逃出来,中途把宝贝都掉光了,可能,可能这是他们掉的罢?”
唐泛道:“继续往前走罢。”
隋州颔首:“大家小心些。”
一行人出了耳室,其实前面也就只有一条道路,钱三儿那伙人挑的盗洞角度确实很刁钻,这地方附近并没有盗洞的痕迹,不过那不代表这里就少被盗墓贼糟蹋了,可以说整个宋帝陵,现在除了残垣断瓦,朽木碎瓷,就算有宝贝,也应该早就被这一百多年来的人盗挖一空了。
所以当他们又一次在前路上发现零碎散落的金兽和金耳坠等物时,都十分惊奇,不止如此,脚下偶尔还能踩到圆溜溜的金珠,又或者珊瑚玉璜,云纹玉带钩等,不说钱三儿忍不住弯腰去捡,连尹元化这等自恃清高的人,唐泛也瞧见他忍不住悄悄将一颗金珠收入怀中。
相比起来,锦衣卫们倒还能克制得住,唐泛手里拈着一件刚刚在脚下发现的,镶着绿松石和蚌片,又贴着金箔的银手钏,心中的猜测已经渐渐成形。
他们出了耳室,顺着通道走向大殿之中的地下碑亭,却见刘村长三步并作两步绕到碑亭后面,惊喜道:“就是这里!上回我们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这座地下碑亭建得蔚为壮观,比地面上寻常的碑亭还要大出一倍,中间立着三块石碑,上面记述的是宋英宗一生的功绩,当然,英宗当皇帝也才三年,功绩再多也不可能比得上仁宗太宗,所以字数不够废话凑,洋洋洒洒皆是溢美之词,华丽的辞藻不要钱似的往上面刻着,唐泛只是略略看了几行便移开视线,望向刘村长所指的入口。
地宫下层是用于安放皇帝棺椁的,也是地宫的中心,这个入口同样也是后天挖掘的,并非地宫原本的入口,据说因为原本的入口会有不少机关防盗的手段,所以后世许多盗墓贼就挖了一个另外的入口进去,经过一百多年来前仆后继的尝试,从他们在上层畅通无阻的情况来看,下层机关恐怕也所剩无几了。
隋州让大家小心,然后还是由刘村长先下去,这并不是隋州要让他当炮灰,而是刘村长是唯一来过这里的人,相较其他人,他已经算是最熟悉道路的了。
庞齐等人带的火折子数量足够,并不担心会有用完的时候,等所有人都踩在地宫下层的青砖上时,他们手上的火光足以照亮周围一整片空间。
“这里有血迹!”严礼低声道。
所有人心头一跳,循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但见地上一滩暗红近乎黑,已经干涸了的痕迹,上面还有好几块同样被血染黑的金箔片。
一名锦衣卫弯下腰,捡起那些金箔片,递给隋州。
隋州拿过来看了看,道:“这里肯定经过一场恶战,但尸身全都没有了,有可能是被怪物吞掉了,所以大家都要小心些,尽量不要走散,一听到怪声就围聚起来,准备用火铳。”
不必他说,所有人也都感觉到这里的古怪了,尤其是钱三儿,他是亲眼看着李葵那一伙人下去的,出来的时候却只有他师父和卢胖子两个,第二次下去的时候甚至连他俩都折在这里头,没有再上去过,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里的凶险肯定远远超过原先的预期和想象,连李葵等人都没能逃过,如果是自己这种半吊子的摊上……
钱三儿不敢再想下去,他甚至连眼前地上四散的财物也没了兴趣,忽然很想一口气跑回地面上去,被那温暖的日头晒上一晒。
可惜这里由不得他作主,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唐泛接过隋州手里的金箔片,看了好一会儿,道:“这上头刻的是金文。”
众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隋州问:“什么是金文?”
唐泛:“金文又叫钟鼎文,春秋战国以前一般流行于铭刻在青铜礼器上的,但有时候别的陪葬器具也会出现,这些金箔应该原先是被贴在某些器具上面,被剥落下来的。”
隋州与他的默契已经到了一定程度,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就会意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所看到的这些财物,都不是来自宋帝陵,而是来自永厚陵下的?”
唐泛点点头:“钱三儿的师父和刘村长都说下面还有一层,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叠穴,永厚陵好巧不巧,选址正好就在另外一个墓穴上方,宋代皇帝奉行‘天子七月而葬’,死后才开始选址,不排除因为永厚陵下的这座墓穴葬得太深,而英宗皇帝选址下葬时又过于匆忙,所以才没有发现两墓相叠。”
说到这里,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继续道:“巩县在春秋时,曾是周天子敕封巩国的封地,上面那几个金文虽然有点难以辨认,但从随葬品来看,下面应该是一位君侯的墓穴。”
钱三儿恍然大悟:“难怪我师父说下面有一大堆宝贝,那会儿我们还奇怪呢,说宋陵早就被盗光了,哪里还有宝贝,我师父他们还疑心是自己除了幻觉,原来是这样!”
唐泛道:“是与不是,还得下去了才能确认,先秦时贵族随葬一般都有车马坑,规格制式也与后世陵墓大不相同,很好区别。”
一行人说着话,一面随着刘村长穿过一道拱门,而后在宫门后面的内侧凹陷处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上回我们就在这里发现了入口。”刘村长指着那个黑漆漆的洞穴入口道,“但是因为当时我们火折子快用完了,而且那个洞很深,我们下去走了一段,就没敢再下去。”
唐泛蹲下、身子,又抬头看了看,发现这个洞口最早应该是墙上石壁脱落下来之后砸出来的小坑,后来这里又遭遇过火焚,被金兵一阵翻天覆地的搜刮,地上铺垫的青砖早就一层层被掀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发现了下面的蹊跷,层层深挖,这才有了脚下这条通往不知名处的地道。
照理说,钱三儿师父那一伙人行色匆匆,是绝对不可能在两个多时辰内发现并挖掘出这样一条通道的,所以这条通道肯定是在之前就有的,那么就算里面有珍宝,为何还能等到钱三儿师父他们下去之后发现呢?
若说是幻觉的话,也是说不通的,因为一路他们走过来,已经捡了不少值钱的财物,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也不会是宋帝陵原本有的东西,这又作何解释?
唐泛将自己的想法与众人一说,隋州道:“不管如何,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剿杀那头危害地方的怪物,其它的还是其次,大家不可见财起意,误了正事。”
一众锦衣卫皆应下了,尹元化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若是能发现这些财物并运出去,那对朝廷来说才是大功一件,届时若自己能够私藏一点,那也一生受用不尽了,至于那头虚无缥缈的怪物,如今连影子都没见着,却说得跟真的似的,实际上他仍然认为很可能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利用河神或怪物的名头,震慑村民不敢靠近,借此藏匿珍宝。
隋州等人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带着人在地宫下层仔细转了一圈。
永厚陵可以称得上北宋帝陵里规模最小的一座,而且经过兵火和盗贼的洗礼,基本上已经是空墓一座,连安放着英宗皇帝尸身的阴沉木棺椁,也早就被拆卸下来,只剩下几块零散的边角料,估计还是前边的人来了之后因为东西太多带不走才留下的,连皇帝尸骨都不知所踪,更不必说他身上佩戴的龙袍玉石了。
原本这个场面还挺令人唏嘘的,但因为唐泛的话,大家越发对下面那一层起了好奇心,是以在这里匆匆转了一圈,在发现没有任何可疑场景的时候,便准备往下面去。
钱三儿因为师父的经历,对这里始终存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又见下来之后,许多人对这里懵懂不知,唯有唐泛能够说出下面的来历,不由对他敬佩得很,有意无意跟在唐泛身边,寸步不离须臾。
此时见唐泛还蹲在棺椁旁边,便忍不住走过去,跟着弯下腰,伸长了脖子探看。
唐泛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将手下的堆积起来的尘土慢慢地抹开。
钱三儿睁大了眼睛,这见这些木屑和灰土被抹开之后,下面便露出一大滩黑乎乎的东西。
“这,这是……”他忍不住失声道。
“血。”唐泛低声替他补上。
钱三儿的牙齿忍不住上下打颤,唐泛却笑了:“别怕。”
他笑完,起身就走开了。
钱三儿却依旧呆呆地看着那一大滩血迹,那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碎肉或碎骨头,还有一些夹杂在尘土里头,细想就让人胆寒。
别看他从小颠沛流离,但一直做的也就是小偷小摸,从没干过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这次跟着过来挖帝陵,也因为经验不足,没有被获准进去,由此捡了一条小命,但钱三儿觉得自己这条小命,说不定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抱着这种不祥的预感,他哭丧着脸站起来,恍恍惚惚地跟在众人后边,下了那个在他眼里顿时变得越发可怕的洞口。
行至此处,别说阳光,连呼吸都感觉比地面上来得窒闷。
地宫虽然不大,可也说不上小,除了隋州他们一行人之外,这里再无人气,说话脚步都带着一股空荡荡的回音,浸染着数百年来的空寂。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曾经遭遇过火劫的缘故,鼻息间仿佛还能感受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土味,再加上这些是不是可以发现的血迹,所有人心头都有些沉甸甸的。
锦衣卫倒也就罢了,这种场面还吓不倒他们,但尹元化虽然立功心切,可到了这种地方,也就剩下脸色苍白的份了,如果说刚刚在地宫上层的时候他还有心思弯腰捡金珠的话,此刻却变得紧张起来,也不敢低头去细看了,比犹有研究细节的唐泛大大不如,看在其他人眼里,难免又是暗自嘲笑。
那些锦衣卫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他,见他紧张成这样,严礼有心吓唬他,故意悄悄绕到他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啊!”尹元化吓得跳了起来,等定睛发现是严礼时,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好大胆子,胆敢吓唬上官!”
严礼无辜道:“尹大人,我只是看你脚底下好似踩到了不该踩的东西,好心想提醒你而已。”
尹元化慌忙低头一看,自己刚才站的那地方干干净净的,哪里有什么东西?
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由怒道:“你等着,如此嚣张,等回去之后我定要上疏弹劾你!”
“噤声!”出声的却不是严礼,也不是隋州,而是唐泛。
唐泛说完这句话,脸上露出侧耳倾听的神色。
众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