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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鸣自去将那裤子处理了。又到衣橱里,寻出行经时用的布套子。把洁净的草纸叠好套进去,同干净衣服一起摆放在旁边的椅上,这才退回屏风后。
等芳华沐浴更衣收拾完毕,时鸣一面与他擦干头发,一面犹豫着问,是否要清禅过来看一看?芳华心下一阵好笑,暗道:“你才将人家打了一顿,见了面可怎么处啊?”想罢,将头枕在他腿上道:“伴伴觉的戎先生为人如何?”明显感到身下的肌肉一僵,芳华眼中闪过一丝坏笑,紧着催他快说。时鸣的心咚咚的跳着,佯装镇定的道:“怎的想起问这个?四郎不累吗,且睡会儿吧?”芳华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道:“我在想,虽然平日见你们时时拌嘴,可你从未躲着他呀,怎的这些日子伴伴……”时鸣
暗中一阵叫苦,勉强笑道:“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唯恐慢待了他,四郎怎说我在躲他?”芳华很知道他的性子。眯着眼睛权衡半日,最终还是决定,不忙将此事与他挑明。待过两日,去探探清禅的意思再说。于是佯装瞌睡,闭了眼不在说话。时鸣扯了被单与芳华盖好,待他睡熟了方轻手轻脚的,将他安置在床上躺好。
到外面嘱咐采茗好生伺候,叫人备马径往新真堂而来。
他在此处养伤一月有余,有几个管事都认得他。听说来找清禅,便告诉说,戎大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爽快,在家歇着了。时鸣算算日子,离上次不欢而散也有四五日光景。那日被他气得不轻,手脚难免失于分寸,莫非跌坏了不成?我若此时去岂不叫他误会?若再来纠缠那便如何是好?转念一想,清禅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时翔虽来照顾了几日,终究是在宫里当差,哪里脱得开身?其时倒多亏了清禅。医家该做的他都做了,喂饭喂药,洗脸擦手服侍人的事也做了。那几日伤重无法动弹,连大小便均是他亲自服侍。若真将他打伤了,叫我心上怎么过得去?忙问清禅患了什么病?谁知,那几个管事都不甚清楚。时鸣犹豫再三,还是打听了他的住处,一路赶过去。
眼看便到了门口,却又拨转马头往回走。走了不上十几步,又勒住缰绳坐在马上发呆。好容易蹭到清禅家门口,莫名的竟有些心虚起来。咬了咬牙道:“我只是交代他,莫在四郎跟前露出马脚,说完便走。”忽又想道:“露出什么‘马脚’?我与他什么都没做。”看看巷子里无人经过,伸手在门上拍了几下。<a
☆、第二十七回 左芳华梦中别慈亲 释前嫌父子终相认
时鸣一脚踏进大门便后悔了,只得硬着头皮,随那家人往清禅的卧房而来。院落虽不甚广大,却安排的紧凑整洁。路过的下人都将时鸣打量几眼,惹得他很是别扭。本想同那家人打听清禅的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正思付着要如何对清禅开口,远远的已看见他靠在房门外相迎。
时鸣看他脸色还好,只是微微弓着身子,不等他问候,清禅已含笑,主动请了他进去坐下。望着眼前的菊花茶,时鸣有些歉意的道:“你……好些了吧?”清禅挺了挺胸,若无其事的道:“从医馆过来?休听那些人混说,我一个大男人,跌两下哪里就下不了床了?多谢你还肯过来看我,我不妨事的。”时鸣瞟见他用一只手撑在椅坐上,不由皱了皱眉。因怕他误会,又不敢显出关心来,清了清嗓子道:“四公子……对此事已有所察觉,日后除了与他看病,还是少要过府走动吧。我……我告辞了。”清禅抢着道:“只怕我忽然去得少了,更加会引起他怀疑。”时鸣转头瞪着他,那股怒气又要往上撞。清禅扶着桌子缓缓起身道:“你一见我便躲开,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自然会惹人起疑。我……我不会再提那些话,心甘情愿的等着你便是。”瞧着时鸣的脸已经黑下来,忙又道:“你从来也没问过我,为何对你留情?”时鸣听了此话,就像让锥子扎了一下,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掉头便走。
清禅望着门口呆坐了会儿,无精打采的扶着腰,往里头床上躺下。展开眼前的一幅画,只见那上面画着个年轻男子,头戴软角幞头,着一件深绿色盘领衫,眉目朗俊带着一股英气。此时正半蹲下身子,双手拥着个四五岁的孩子说话,眼神中尽显宠溺之情。原本冷冽的五官,此刻却变得格外柔和。微微上翘的嘴角,透漏出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清禅抚着画中人的脸,喃喃道:“都说你冷心冷面,哪曾想你也有这般温柔颜色。只怕我这一生也……唉……”叹息一回合了眼渐渐睡去。
芳华至晚间睡下时血已然止住,想着同凤弦白天的行径,不由得一阵脸红心跳。胡思乱想一番,好容易才睡着了。
谁知不到片刻,便听耳边有人唤自己。此时睡得正香,一时哪里睁得开眼?恍惚间似个女子的声音。芳华心上很是惊异,一骨碌儿爬将起来。只见床沿上果然坐着个,头戴九凤朝阳冠,身着广袖百鸟衫裙的妇人。芳华一眼认出是桂圣人,暗自疑惑她乃国母之尊,怎的夜半三更到外臣府上走动?张嘴要叫时鸣,竟发不出半点声音。桂圣人抚着他的脸笑道:“我的儿,今日特意过来看看你,我便要回去了。”芳华本想下床躲避,无奈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得由着她将自己揽入怀中,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道:“娘娘从未抱过你,儿啊,我一旦去了千万别忘了我。你爹爹身体每况愈下,你时常进宫看看他,劝他要多加保重才是。别恨你爹爹,这十余年他过得苦啊。”芳华明明看见桂圣人面带笑容,可那眼中却滴着泪。一股悲凉之感,从心底慢慢溢出。不觉间已抱住了她的腰,又听她道:“我如今要走了,你……你便叫我一声‘娘娘’吧?”芳华急问她要到哪里去?可偏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桂圣人无限眷恋的望着他,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直到隐约传来鸡鸣声,她才脸色一变。将芳华紧紧抱在怀中,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几乎哀求的,再一次希望他叫自己一声“娘娘”。巨大的悲伤将芳华牢牢包裹住,他泪流满面的,连连唤了几声娘娘,可还是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桂圣人好不失望,长长的叹息声,让芳华的心缩成了一团。他猛然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桂圣人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帐外的蜡烛发出幽幽的光,芳华环视四周,惊出了一身冷汗。正要起身唤时鸣来问,无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顿时急得大哭起来。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睁眼看时早已天光大亮了。
一眼瞧见时鸣坐在床沿上,满怀忧虑的望着自己。芳华只觉身上汗津津的,连脸上也一片潮湿。想着方才的梦,委实有些太真实了,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时鸣本想问他做了什么梦?最终还是忍住了。着人备下热水,服侍芳华沐浴更衣。待他用过早饭,正准备前往雨露轩处置家事,方将他按在椅中坐了,自家缓缓跪下,尽量放平稳了语调道:“昨晚丑时末,圣人薨世于椒房宫。”看着芳华呆呆的坐在那儿,半响连眼珠儿也不曾动一下,忙握了他的手道:“郡王与世子天不亮便进了宫,吩咐小人……”还未讲完,便听芳华用闷闷的声音道:“她来向我到过别了。”时鸣愣了愣,迟疑着道:“四郎昨晚梦见圣人了?”芳华别过脸去,时鸣垂目看见他的双手,正死命的抓紧自己的手。待要安慰两句,忽听他有些哽咽的道:“我……我已经叫过……叫过她‘娘娘’了,她……她没有听见。她……她是为了我才……才……她有太子,又何必在乎我了?丢了性命不值得……为我不……不值得……”时鸣看他神情不对,忙起身将他拥入怀中,只觉他的身子僵直的挺着,劝道:“四郎,你……你要是难受便在这里哭一场,好过闷在心里做出病来。”芳华慢慢抬头望着他道:“养母在我年幼之时便走了,生母又因我之故也走了。哈哈……底下的人多说你心冷,岂知你比我差远了。”时鸣一面与他拭泪,一面极力安慰道:“你们虽为亲生母子,到底没有母子的缘分。人已故去,四郎也莫要太自责了。且到床上再躺会儿吧?”芳华忽然立起身来,时鸣一直提防着他,抱住道:“四郎要往哪里去?”芳华低声道:“去找件素净的衣服换上。”时鸣按着他坐下道:“四郎且坐,待我去与你找来。”因芳华自来便喜爱明艳之色,一时三刻要找件合适的,着实将时鸣难住了。
芳华此时脑子里想的,全是梦里的情形,仿佛耳边又听到了桂圣人的呼唤。不知不觉已来在房门前,神情恍惚的刚迈出一步,便被凭空冒出来的东城给拦了回去。连扶带拉地让他坐下,像从前一般揽着他的肩道:“好兄弟,我晓得你心里不好受。谁也不曾料到,圣人竟去得如此突然。你若想尽一尽母子之情,少时在屋子里设下香案,多叩几个头便是。毕竟你们未曾相认,若让人瞧见了难免乱猜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芳华默默的点点头,往里面亲自寻了件,还算素净的衣服换上。吩咐时鸣,将香案朝着皇宫方向摆好。自己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以首触地连叩了不下八九个头。那两个先还忍着,待看见他白生生的额上红了一大块时,忙双双抢上前去拉住再三相劝。芳华挣开他们的手,低声叫他们出去勿来打搅。时鸣哪里肯去,芳华睁着有些充血的眸子望着他道:“你是怕我……不会的,我只想一个人呆会儿。”时鸣待要再劝,芳华便颔首合目不语。东城拉了时鸣一把,边走边道:“我们就在外头,四郎你拜一拜便起来吧。爹爹入宫之时很牵挂你呢。”说罢扯了时鸣出去。
二人每隔一会儿,便悄在门外向内张望两眼。来来回回的五六趟,见芳华跪在那儿,身子微微打着颤,却没有起来的意思。香已燃尽,东城与时鸣方要强行将他拉起来,外头家人跑进来道:“回二公子,子叔衙内过府拜会四公子呢。”时鸣正纳闷儿,凤弦是太子伴读,此刻因在太子身边侍候,怎的会出宫到这里来?东城道:“可是大衙内?”家人连连点头。东城心下一喜,抬头看时,只见凤箫的轮车已缓缓推了过来。
凤箫见他两个都站在屋外,轻声询问了几句对东城道:“他这会子心里正难受,旁人的话是听不进去的。你在他身边放个垫子,我坐着陪他便是。”东城摇头道:“我正想请你帮着劝劝呢,你怎的还陪着一起……”凤箫道:“你且放心,他瞧着我这样自然于心不忍,只当是苦肉计吧。只是,不听我唤人,你们休得进来打搅。”说罢向前伸出手道:“烦你抱我进去吧。”东城道声偏劳了,忙上前将他抱起。却并未留意到,那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芳华早就察觉有人在身边,想来不是东城便是时鸣,因此合着眼懒得理会。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耳边之人低低的哎呦一声,这才扭头望去。只见凤箫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一手撑着地,一手轻揉着膝盖。汗顺着额头滑落下来。芳华再不料竟会是他,看他忍得辛苦,只想着起身搀扶。却忘了自家已跪得两腿发麻,二人双双跌翻在地。芳华正打算唤人,被凤箫拦下道:“又何必叫他们进来,你同我说会子话不好吗?”芳华点了点头,二人互相扶持着在蒲团上坐好。芳华忍着腿上的酸痛,引袖与凤箫拭汗道:“凤箫哥哥怎么同我二哥一起胡闹了?白白的受苦。”凤箫微微摇首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你不也跪了许久吗?”见芳华神情凄然垂头不语,握了他的手道:“凤弦同家父一大早便赶进宫去,他怕你胡思乱想,特意叫我过来陪陪你。这几日他只怕都不能过来,你要好生保重才是。凤弦也与我提起你的事。人既已去了,再论什么对错还有何意义?当初官家与圣人有他们的不得已,你亦有自己的道理。也许你们本就没有亲人的缘分,只是担了个虚名。既如此便谁也没有错,不过造化弄人罢了。凤弦临出门着实为你担心,你便是为着他也该好生保重才是。待过几日,你们父子好生聚一聚,将那心结打开,圣人泉下有知也会瞑目的。”芳华深深的抽了口气,默默颔首应允。
东城听得里面凤箫呼唤,忙同时鸣赶将进去。各自抱起地上的两人坐好,又与他们揉着腿。凤箫本是要阻止东城的,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怎么微低着头,心情复杂的,注视着半跪在脚下之人。芳华的一声哥哥让他陡然惊醒,略显慌乱的答应着,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令德与林溪至晚间时方回到府中。凤箫嘱咐芳华几句便要告辞,东城仍旧抱他上马车,并亲自送他回去。一行人缓缓而行,淡淡的月光和着街市两旁的灯火,透过车窗,尽数撒在清冷的少年身上。微风抚过他的面颊,似乎将那深入骨髓的忧伤吹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