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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几乎哽咽地说不下去,杨平赶紧安慰他:“小少爷,你别太难过,说起来老太爷已经走了许多年了……老爷他……还有二老爷,你待会儿无论听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杨中元心底冷笑,面上却已经做出欲哭无泪的架势来:“我怎么会呢,父亲不在了,哥哥也是我的亲人,平叔你放心,这些年在那里……我已经改了,我保证乖乖的,不给家里填一丁点麻烦。”
他说的真切,目光里慢慢都是哀戚,杨平从小看他长大,更是心疼他年幼离家。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看到了杨中元的改变,那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当年老太爷猪油懵了心,让亲骨肉遭了这么多年罪,如今好不容易活着回家,可家里……
杨平不敢往下想,他虽说是管家,但也不能随意更改主子们的意见,只想着万不得已的时候,好歹能帮帮他,不叫杨家骨血流落街头。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来到正堂,这会儿杨家静悄悄,包括前院花园在内,一路走来杨中元竟一个下人都没看到。
这是要私了?还是他哥哥坤兄动了什么更歪的心思?
杨中元不得而知,但他已经不是幼时那个傻傻被父亲讲两句就乖乖离开家的少年,如今再面对什么,他都已经不会害怕了。
他现在再回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他爹。
他不敢想象,一旦他父亲过世,等待他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杨中元紧紧握住藏在长袖中的拳头,时至今日,他合着情占着理,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就这样,杨中元坦然跟着杨平进入正堂,他没有贸然坐下,只是跟着杨平一块站在堂中央,怯生生四下打量:“十几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杨家正堂的主坐条案都是用的红木,摆在干净整洁的堂中十分气派,以杨中善的性格定然是不会换的。
杨平听他这么讲,更为他现在的性格担忧。如果小少爷还跟幼时一样,说不定今天还能有个好结果。
一老一少正怀着不一样的心思傻站着,就听后院传来一声传唱:“二位老爷到!”
杨中元眼角一抽,一个普通的平民人家,学什么达官贵族做派,简直丢人。他怕自己脸上的表情太过嘲讽,赶忙低下头去,双手更是交握在一起,整个人显得十分仓惶。
一阵衣服摩擦声音想过,杨中元就听主位方向传来一把淡淡的嗓音:“抬起头来我看看,这么些年来天天有人假装我弟弟,我啊,被讹怕了。”
杨中元皱起眉头,当年他年纪小,在父亲做了指令的第二天就从侧门离开了家,却也不知道当时杨府是怎么对外说他消失的事情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着爹爹这些年过得辛苦,好不容易让眼眶多了潮湿的痕迹。
“哥……”下一刻,他猛地抬起头,满脸顿时挂满泪痕。
坐在主位的杨中善一愣,他不可以思议地看着眼前伤心激动的青年,亲人之间的血脉直觉告诉他,那个真的是他弟弟。
“中元……你还是回来了。”片刻之后,他满脸复杂,低着嗓音说道。
其实从小他们兄弟俩都不亲近,杨中善恨父亲跟下人有了孩子,还对他颇为关照,而杨中元也不会自动跟这个冷漠的大哥讲话。他们二人虽说差了没有几岁,却彼此都不太了解。
现在算来,杨中善已经是而立之年了,这些年过去,他脸上的青春与年少都已经被岁月所取代,留下的只有冷漠而硬朗的面容。
杨中元眨着满是眼泪的眼睛巴巴看着自己哥哥的时候,杨中善也在看着他。
说句心里话,他是真的没想到杨中元还能活着回来。当年他走到时候杨中善已经十六岁了,在父亲经年累月的严格教育下他懂事很早,对于去宫里做下人这件事有他自己的看法。
他这个弟弟说好听是年少可爱,说难听点就是幼稚顽劣,他这样的人如果进了宫,那只有一个下场。
可当时他父亲被心中那更大的富贵荣华幻想蒙蔽了双眼,杨中善在明知道事情是自己爹爹教唆的情况下,也愣是没有说一句话把弟弟保下来。
在他看来,这个家里下人生下的弟弟,早点离开家也好,省得他看了心烦。
时间匆匆过,转瞬便是十四年,如今杨中元已经长成青年,他满脸难过地看着自己时候,杨中善却能从他面容上找出一些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那时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爹爹也没有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弟弟”,父亲的音容笑貌一直铭刻在他心里,让他在看到杨中元的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了。
不得不说,杨中元继承了自己双亲最好的优点,他身材修长,头发乌黑,一张俊俏的脸上这会儿带着深切的伤心与难过,杨中善竟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杨中元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已经起到了作用,他赶紧擦干净眼泪,又瑟缩一句:“哥哥,我好想你,我……”
“哼,别乱叫啊小弟弟,谁是你哥哥?”坐在杨中善身旁的另一个男子这会儿突然开口,他声音很冷,叫杨中元听了直打哆嗦。
杨中元假装害怕得不得了,他偏过头去,像是幼犬一般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那个人。
这位杨中善的正君,仲水城孔家最小的一位公子,长得倒是真是出众。只可惜一双眼睛总是半耷拉着瞅人,平添三分刻薄相。
他见杨中元看他,又是冷哼一声,把杨中元吓得赶忙低下头去。
也不过如此嘛,杨中元低头想着,已经把心底的那点难过彻底剔除了出去。
他看出来了,他哥哥坤兄摆明不想让他进家门,可无论他们说什么,他今天却必须要进这个门。爹爹还在这里,他根本不能离开。
“敏华,他是我弟弟……”在正堂里冷场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杨中善才终于开口说道。
这句话把孔敏华说得一愣,他还真没想到这位居然是正主。下一秒他那双单皮眼就眯了起来,正主……可更不能回来了。
“哥,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杨中元软着声音,小声问道。
杨中善并不太适应这个从小飞扬跋扈的弟弟如今变成这个胆怯模样,却还是说:“我很好,父亲……五年前过世了,现在杨家由我做主。”
他说完,一双跟杨中元如出一辙的凤眼仔细盯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别样的情绪。可片刻后他有些失望,这个弟弟似乎真的变得胆小懦弱,听了父亲的死讯,只顾着摸摸流着眼泪,话都不会说了。
“好了,不要哭了,认识一下,这位是我的正君,你叫声坤兄吧。”杨中善似乎对他动不动就哭的毛病很不满意,拉过身旁孔敏华的手,淡淡对弟弟说道。
杨中元被他说得一抖,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这会儿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小猫似地叫了一声孔敏华:“坤兄……”
孔敏华对他的样子十分厌恶,他家里就有这么一个惯会撒娇傻哭的小爹,他父亲喜欢得紧,真是恶心。
“恩,你既然回来了,又叫我一声坤兄,那家里的事情,坤兄可要跟你好好说说。”
☆、第003章 留下
杨中元低下头去,手心紧紧攥了起来:“坤兄,您说。”
他声音很低、很小,孔敏华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头顶的发旋,却无从知道他到底想着什么:“你既然叫我一声坤兄,那我也自当为你尽心尽力,只是你之前让门房进来传的话我实在是不太爱听,你已经是大人了,说话怎么那么不经心呢?”
杨中元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孔敏华连他得以进了家门的那句话都记在心里,倒也不是个简单的主。
他抖了抖,低声道:“这话是宫里面叔叔教的,他说好些人回了家家里不肯管,如果实在不行就去找户政所,总会有口饭吃的……”
这话说得倒真心酸,孔敏华顿了顿,还是慢悠悠讲:“怎么会呢,我和你哥哥是那么狠心的人吗?“
孔敏华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杨中善抬头看他一眼,却没说话。
杨中元用眼角的余光把他们一来二去的动静都看进眼中,心中不由一动。说实在的,他这个大哥即使再抠门,也不能不顾人伦道义把久别归家的他拒之门外,现在他和这位坤兄却似乎并不情愿他回来,那么情况只能有一种……他父亲临终之前,对他肯定另有安排。
想到这个,杨中元脑海里便活络起来,他父亲虽然在送他进宫这一件事情上分外狠心,但从小到大到底对他不错,在离别之前心怀愧疚给他留些宅院银钱,也是有可能的。
可他大哥这样,显然是不想给了,或者是给不出来?
杨中元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抬起头可怜楚楚道:“坤兄,您人真好。”
虽说很多年未归,但他到底是杨家子孙,一双凤眼跟他哥哥一模一样,长相上却更清俊一些,跟杨中善年轻时有五六分像。
孔敏华见他这个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可怜他,但这念头只是稍纵即逝,眨眼间便了无痕迹:“小弟,坤兄知道你这些年过得艰难,但你要知道你到底不是正君所出,当年父亲离世之前未对你多做安排。如今你突然归家,我和你哥哥都想对你多有关照,可家里也不能白养一个闲人……”
杨中元心中冷笑,见他哥哥竟一句话未说,就已经对家里的情况大致了解了,这样看来,整个家里最有话语权的肯定是他这个坤兄。
“坤兄,我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宫人,是什么活计都会干的,家里只要能给我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会努力干活养活自己的……”杨中元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只是,只是我爹爹不知怎么样了?”
他说的这样可怜,杨中善也到底还没冷心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听到这里主动开口道:“你爹很好,一直在后宅吃斋念佛,过得很清静,你不要去打扰他了。家里……也不缺你一口吃的,先住下再另行打算吧。”
杨中元忙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谢谢大哥,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孔敏华显然被杨中善突如其来的态度惊到,但面上却依旧十分镇定,淡淡吩咐杨平:“杨总管,安排……他住到西厢吧。”
他既没说杨中元的身份,也没说指派个人给杨中元使唤,态度已经十分明白了。
杨平刚刚才沉浸在杨中善留下杨中元的喜悦里,转眼间就听到孔敏华的这个吩咐,他又有些难以置信,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安静望向杨中善。
可杨中善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家的总管和亲弟弟,拉着孔敏华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堂。在他身后,一直面无表情的孔敏华却突然对杨中元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把他看得一阵哆嗦。
他们走后,西厢陷入一阵沉默,好半天之后杨中元才小声问:“平叔,我记得小时候,西厢是客房吧,现在呢?”
杨平回头看他可怜巴巴瞅着自己,只能叹了口气道:“小少爷,你随我来吧,西厢,住着也挺好的。”
杨中元低下了头,已经明白了杨平的意思,却并没有生气。
既然他们不想让他归家,他也正好不想留在这里,只是不让他见一面爹爹,事情总归是有些古怪的……杨中元眼神一凛,如果让他知道那两个“兄长”真的薄待他爹,那他也绝对不会手软了。
西厢一直是杨家的客房,这边下人不多,也只冷冷清清有那么四五间空房,杨平帮杨中元挑了一间还算干净的让他休息下,却也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给他分派个小厮使唤:“小少爷,这家里人手不足,您先勉强忍几日,等家里招了新的下人,我再给您挑个机灵点的过来。”
杨中元对这些身外之事并不太上心,他知道这是坤兄给他下马威,却并不当回事,只一味地安慰杨平:“平叔,你说的哪里话,我在宫里都是伺候别人的,现在找个人伺候我还不适应呢,打水洗衣这些小事我做的可好,你不用担心。”
他这么说,杨平更是难过,却只能把厨房水房的位置告诉他,叫他不要饿着自己。
等到杨中元都笑眯眯应下了,他才叹着气离开。
他走后,杨中元把那个一直背着的包袱随手扔到桌上,轻手轻脚蹭到窗边仔细往外看。
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家里虽然有些地方变了,大体格局却还是摆在那里。因为是客房,所以西厢跟后宅之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但到底跟永安宫没得比,很快便能认清方向。
杨中元坐下来定了定神,他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的心思还是无论怎么样,都要带他爹离开这里。
既然敲定了主意,杨中元也冷静下来,他悠然自得地把包袱打开找了两件朴素干净的外袍换上,先在屋里睡了一个时辰,等到饭点的时候他也不用人叫,自己就清醒过来,换了一副表情上厨房讨吃食。
兴许是得了杨总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