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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迦步伐踉跄,状况不佳,黑熊看在眼里,知道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这位小布拉班特殿下的星相师绝不含糊。披风戴雪,奋不顾身,黑熊自以为能了解卡迦此刻焦急的心情。
其实未必。失踪的不只凯米尔一人,卡迦担心,但不必太担心。这感觉如鲠在喉。矛盾之处在于,他刚收获所求,本无意参与更多,可无论观感和自律如何胜人一筹,只要承认存在上心的人和事,俗气的想法总是如影随形。就像此刻,他猜想任何发生在少年身上的意外,而他不是陪伴在侧的那个,这种焦躁感让人不快。一路上他努力寻找平衡点,并为此罗列过一千条理由,若即若离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可在如今担忧的状态下,全像火苗吞噬的薄纸,一眨眼不复存在。那么,他想,如果这些理由可以消失得如此之轻,过去,他又怎会愚蠢地以为它们如此之重?而面对轻与重这个问题,世上只怕没人比卡迦更有经验,实践得更加彻底。
他胡思乱想着,直到看见一坨黑白相间的东西,在雪地上快速移动。
下到洞里后遇到难题。卡迦斩断身体上那截多余的冰棱,示意黑熊先把阿克斯抬出来,这种情况,总不能等冰棱自行融化。
“看这里,伤口冻住了,一抬必定裂开,他挺得住?”
掌中手指微动,碰到哈莱的指头。于是哈莱代为回答:“动手吧,他可以。”也没比现在更糟的情况,阿克斯失血过多,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觉得他不像个活人了。
哈莱紧紧抱住阿克斯的脑袋,黑熊和卡迦分别抓住两边身体,眼神一交汇,手下用力,利落地将他抬起,并尽量忽略清晰的皮肉撕裂声。
蓝色火焰在掌中燃起。阿克斯的痛苦没有持续多久,他终于像个正常人般坐起时,瘫倒在地的反而是哈莱。严重的腿伤让他支撑不住,可哈莱自己清楚并非如此,他只是失去勇气,再去看一眼面前血肉模糊的半截冰棱——这本该是他遭的罪——掉下洞穴那刻,若非阿克斯尽力一扑捞他入怀,先着地被穿透的肯定是他自己。
安全返回缝隙,看到衣服上的血渍和两人的狼狈,无人多问一句。此处挡得住风雪,挡不住急剧下降的气温。
难得,阿克斯也有别开眼的时候。起初哈莱困扰在复杂的情绪里,没有注意这些。后来连问几次,才意识到阿克斯是伤了自尊心,还在对刚才的窘境耿耿于怀——像戳在叉上的死鱼一样无助,还不是在地狱里,太丢人了!
哈莱心想,这也算失败?还是害羞?可这不是身手问题,是因为充满爱意的心。只是此刻说不出这种话来。他吻了吻阿克斯的手,以这种方式表达全部的感激。
41、石塔 。。。
缝隙里恰能容人,缰绳拴在冰柱上,马被留在上面自生自灭。他们取下行李,在缝隙下互相依偎,像躲避战祸的逃兵,听着脾气暴躁的大自然在头顶轰鸣。
阿克斯脸色苍白,明显没从刚才的损伤中恢复,却将哈莱的腿伤看得更重,即使治愈,仍不断为他揉搓小腿,并且说,这么做不过是借他的腿,让自己的手不至僵硬。
如果不是脸冻僵了,哈莱准会会心一笑,他发现阿克斯一路上总喜欢开些贴心的小玩笑,关心的举动承载着爱,能狠心拒绝一次,也不好意思拒绝两次。这个男人渴求爱,也懂得如何获取爱,是因为足够的经验累积,还是天赋异禀?而阿克斯给予的东西不止于此,当一个人容貌悦目、气质洒脱、身手出众、头脑睿智,即使神话中的英雄也比不过,谁还能对他的追求狠心说不?
暴风雪在入夜前停歇,继续前进是不可能了,黑熊决定留在原地过夜。
柴薪所剩不多,不用则没人熬得过这一夜。黑熊要求必须成双看护,以防一夜睡去,隔日再也无法站起。大家围着火堆,尽量说话,于是哈莱对同行的骑士有了进一步了解。他们有的也有妻儿和田产,但追求更多的是梦想!哈莱不参与这种话题,因为他觉得人的梦想不该靠盲从来实现。
鸡毛蜷在哈莱怀中,在场所有的生灵里,大概只有它还具备鼾声四起的能力。而卡迦始终像冰山般安静,用披风罩得严实,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哈莱发现,每当卡迦陷于沉思,总是不屑让周围的声音打扰自己。火光照耀着他病态的面容,哈莱端详许久——照例说他掌握的魔法绝对比黑熊高明,该是这里最具实力之人。但哈莱猜想,不到危急关头只怕卡迦不会动用,一来有泄漏身份之嫌,二来他的身体状况——即使他从不解释——哈莱都觉得,是经不起再次折腾的。
没听说皇室中人也能修习魔法,所以对卡迦会魔法一事,哈莱曾经惊叹。后来他转念一想,当初费鲁兹亲王身边的黑衣人、面前的黑熊不都是例外吗?费鲁兹帝国制定的法律说到底还不是姓费鲁兹吗?这个世界已经混乱到人人和魔法沾点边,而大神官还在信誓旦旦地说,只有神职人员才有资格研习,此律世代传承,必须严格恪守,未免有些可笑了。
哈莱低下头,惭愧地道一声歉。敬仰一个人,就该充分尊重和信任他的话。从小到大,也没什么人唤起哈莱这种神圣的感情,大神官是唯一一个。
长夜漫漫,冰山缝隙中的一夜更是漫漫。
没人想到会在炎炎夏季遭遇超越冬天的寒冷,这种冷像钝刀,摧磨着坚定的意志。于是长途跋涉的目的会再次被遭逢困境的人们在心底过滤,有人凭借自己的顽强,筑起第二道动力的围墙,将困难隔绝在外;有人则抵挡不住,不得不向困厄妥协。隔日一早,果然有两名骑士抱成一团,在梦中交代了性命。冰葬后队伍只剩十一人。而这种动力和阻力的搏斗还将上演几回,结果如何,无人可以预测。
仅剩的三匹马不知所踪。黑熊表示后悔。哈莱知道他想直接杀死,以便囤积更多食物。
阿克斯像有话要说,直到第二日上路,才断断续续说出口。哈莱消化完话里的意思,没有露出迎合之意,过了很久才从包裹严实的围巾中漏出一句。阿克斯仔细听,才知道是在埋怨他,这种情况下还有闲心考虑这些。
阿克斯说:“没办法,越困难想得越多,否则怎么坚持下去?”
哈莱知道这不可能是阿克斯的底线,但为此感受到同样的暖意。
“为什么要在洞底说那些话?我活过来,你真地可以放弃一切?一个吻不至于收获如此深情的誓言和眷顾,殿下其实早就动心了吧?瞧你一直顾虑重重,所以无法表达更多,这些我全都知道。不急,只求殿下别再说那种蠢话,我想要你的爱和宽容,而将来,我必定为此回报更多。”
哈莱发觉,昨天那件事不仅仅是一场意外。他和阿克斯的关系为此更进一步。有一种决然的疯狂,因为阿克斯的牺牲在哈莱心中冒头;有一种犹豫的理智,同样因为阿克斯的举动,在哈莱心中生根。他简直想把一切赞美之词加诸其身,可他对自己说,当一段感情附加的独占欲浮出水面,答案只有一个——他已经彻底爱上他。这是一个最美好的结果,也是一个最糟糕的开始。
阿克斯,你知道自己温柔的眼神奉献给谁了吗?知道掌下轻抚的根本不是想象中的人吗?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顶着凯米尔的身份接受你的爱意,难道不是对你最大的欺骗吗?
真爱容不下谎言,他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的躯壳里,这道理哈莱明白,所以他心向往之,却不能表态,起码他是凯米尔·布拉班特时,没有更多东西可以给予。幸运的是阿克斯一无所知,仍大度地允诺时间!这种贴心,哈莱暗自感激,并在心里回报了无数誓言。
之后几晚,梦中出现新景,打断哈莱关于感情方面的臆想。有一次从梦中惊醒,吓得他汗水连连,像见到鬼一样瞪着旁人,平静后却对内容闭口不言。这一刻,哈莱开始痛恨起自己担负记忆石的内容,以至他根本无法确定,这是关于自己的噩梦,还是属于前人的记忆。
这日午后,队伍曳步爬过一处桀骜的冰丘,视野再次开阔,一名骑士激动地指着前方,于是大家终于看到极远处,有一模糊不清的深色塔状物,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哈莱几乎热泪盈眶。众人从他的表情里知晓一切,忍不住欢呼,有人甚至冒着冻僵的危险,扯下围巾挥舞。
卡迦永远是队伍里最冷静的一个,指着塔状物上方的天空问:“那是什么?”
云层还是迷雾?他们站在这里,只能看到上空弥漫着一层突兀的深蓝色,颜色比阴云更深;且范围极广,绕着塔不断旋转。
一处传说中的世界终极,一处费鲁兹帝国因之崛起的祥福之地,应该有其不同寻常的旷世之处,甚至出现挑战人类认知极限的景象都不为过,这无疑是在场之人共同的想法。队伍怀着兴奋的心情,两日后真正抵达,之前由于距离遥远看不清楚的细节全都清晰可见。这一次,别说哈莱,连阿克斯都不能再展现他的不屑和狂傲。
以人类的标准看,这果然是一座梦幻般的巨大石塔。外墙由不规则的深色石块砌成,表面被风霜侵蚀,上面有着不具识别意义的图形,看上一眼,自有不同的情绪在心中升起。奇怪的是,地与塔的连接处找不到这是两种物质的证据,因为没有缝隙,它像直接从地表出生,顽固地朝天捅去。只是过程颇为艰难,肉眼所及有好几段,像被命运之手捏过的烟杆般扭曲。可这不会让人对它的牢固产生质疑,它是如此具有存在感,醒目、沉默、坚强,且有力。从塔下仰望,用确切的数字描述它的外形已然不具意义,那种感觉如同站在世界屋脊上细数群山,置身汪洋时寻找陆地,视线扫过,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撼和袭上心头的敬畏。这种震撼和敬畏源自人心,奇妙的,又反过来将人心俘获。
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景象位于头顶,那片远方看来像雾像云的漩涡,哈莱脖子折成九十度,瞪大眼,结结巴巴:“这……这……莫非……?”
阿克斯摇头赞叹:“没有白走这一趟。”
哈莱问卡迦:“你说我们在海底,难道那些消失的海水,都跑这里来了?”
卡迦说:“也找不出比这更‘厚’的大海了。”
哈莱心满意足地妥协,并尽量忽略头顶传下的压迫感,这辈子有幸看到云雾般悬浮在空中的大海,世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接受?如何解释海水的状态,及形成漩涡围着通天塔缓慢旋转的原因呢?这根本脱离了自然之力,也只有神龙的力量才能掌控一切吧?
塔底自有大门,他们费了一点劲,并不非常困难地打开门。哈莱进入前有片刻迟疑,而第一步跨入,他便根据经验,期望闻见一种封闭千年的尘埃之味,于是他的鼻尖如愿闻到了它。
塔里漆黑一片,点燃火把后,四周是个空旷的空间。大家散开寻找,不指望它的内饰如何华丽,却立刻发现重点:有破旧的木梯沿石墙螺旋形上升,这便是这场登天行动的起点。而抬头看去,终点则不知所踪。可有什么关系?这里没有肆虐的风雪,堪称幸福所在,而通天之路对凡人而言从来都是无比漫长。好歹,他们在此跨出了第一步。
42、梦魇 。。。
他们行成一排,尽量靠墙行走。在一个范围内长时间绕圈会头晕,走到后来就产生一种呕吐感,他们不敢去看梯下的空旷,否则会错脚掉下去。
视野中的色差就在这时出现。
结束休息后,哈莱站起身,一阵更强烈的眩晕袭上来,发觉看出去的东西全都绿幽幽的,木梯、人、或者周围的石墙,甚至阿克斯手里举的火把,火光都冒着绿气。哈莱吓坏了,以为自己视力出了问题。他猛然甩头,可仍旧这样,于是不得不把这种异状告诉旁人。
过了片刻,别人纷纷出现症状。在各自述说对比后,发现在场十一个人,每个人看出去的颜色都不相同。阿克斯看到的是蓝色,卡迦是黄色,黑熊是红色,还有橙色、紫色、褐色,不一而足。
卡迦道:“绝对不是视力原因,不可能同时眼睛出现问题。”
大家隐隐有种恐慌,猜测必是因为环境。这座通天塔没有怪兽,没有机关,没有危险,可它自有令人捉摸不透的玄密之处。
其他身体机能一切如常,黑熊命令放慢前进速度,并且增加休息次数,但这种色彩的差异没有消失。后来哈莱习惯了,只得接受现实,在自己绿色的世界里拾阶而上。枯燥的重复会让人转而关注自己的头脑,于是他不经意间走神,想起和姐姐哈兰在开立学院的那段美好时光。
“有锋芒的人才有棱角,在你身上却很少看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