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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昆膝下无子,仅得一女。除非……”桐青悒笑着,清冷的眼底透出寒冰般的冷芒,“他想彻底绝后!”
桑珏沉默地望着桐青悒那张绝色冰冷的脸,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记忆里白衣少年那双淡漠如水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深沉复杂的东西——那是帝王睥睨天下的野心。
片刻的失神间,桐青悒眼中的冷芒退去,身形已朝她靠近,“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靠近,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淡雅幽香缓缓环绕过来,无形中让她觉得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她衣袖的一瞬,她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一夜未眠,该休息一下了。”瞥了眼他僵在半空中的手,她尴尬地垂首跪下道,“卑职不敢打扰,先行告退。”
“桑珏!”桐青悒忽然开口,极轻的两个字却令仓皇而逃的那抹人影僵在门槛处。
“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
桑珏僵了僵,蓦然回身答道:“殿下的救命之恩,卑职没齿不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映出她瘦削的身影,轻轻开口道:“我只要你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宫中大火的噩耗很快便传遍穹隆银城的大街小巷。虽然今日宫里宫外一切如常,但昨夜烧得血红的天空仍彻底焚灭了人们寄望于世子选妃大典的喜气。
新年伊始,厄运接踵而来,往昔喧嚣热闹的街市格外沉重。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无声地抬头仰望着皇宫的方向。透过那些眼睛,桑珏看到了人们心底的恐惧和不安。
站在城楼上俯望着亚丁高原下那片沐浴在阳光下的广阔土地,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安详。然而冥冥中,不祥的阴霾却越来越浓地笼罩着象雄的天空。
“启禀将军,医常大人求见!”
桑珏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向远方。早在士兵通报前,她便看到了城楼下那抹快马而来的人影。
待身后传来平稳熟悉的脚步声,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未回头。
身后的人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下官奉世子之命前来为将军疗伤。”
话音落下,候立在侧的侍卫惊讶侧目。
“区区小伤何需劳烦医常大人?”桑珏转身,漠然地望向一脸平静的洛卡莫。
“小伤不治亦会变成大患。”洛卡莫带着惯有的温文笑容,言辞谦恭而坚定,“将军肩负重任,当爱惜身体才是。”
果然,洛卡莫一席话落,桑珏身侧的侍卫眼中忧色渐浓,“将军……”
抬手阻止了侍卫未出口的关切,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洛卡莫开口道:“那就有劳医常大人了。”
卸下身上的铠甲,桑珏径自走到桌旁坐下,替自己倒了杯水。
洛卡莫瞥了眼她身上那件绣金虎纹绛袍右臂处的深浓阴影,准备药粉和纱布的手顿了一下。而就在他迟疑的一瞬,桑珏抬手一把捋起了衣袖。
盯着她右臂处早已被血浸透的纱布,他平静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微微的颤动。伸手小心翼翼地解开黏湿猩红的纱布,每揭开一层,他眼中的疼痛便加深一分。
最后一层纱布解开,血肉模糊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底。洛卡莫的眼神猛地一窒,骇然地盯着她右臂上裸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相较他苍白惊骇的神色,桑珏反倒平静漠然,“不过皮肉有些难看,并未伤及筋骨,没什么。”
洛卡莫忽地将手中染血的纱布扔到桌上,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确实是伤得还不够深,还要再深一点点才可以废掉右手呢。”那一句淡淡的笑语,听来却分明说得咬牙切齿。
桑珏握住茶杯的手微微松动,缓缓抬眸迎向那道盛满怒色和关切的眼睛,轻叹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说过只是小伤……不用担心!”话落,她便移开了目光,不再开口。
惊愕冲散了洛卡莫眼中的怒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隐藏在面具下的半张面无表情的脸。许久,一丝暖暖的喜色溢上眉宇。
刚刚处理完伤口,还来不及重新披上铠甲,侍卫匆忙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外。
“启禀将军,适才有人送来一只锦盒。”
桑珏愣了一下,奇怪地看了眼侍卫手中的锦盒,问道:“什么人送来的?”
“是一个小孩送过来的,只说是替人送给狻猊将军的礼物。”侍卫捧着锦盒如实回答。
她点头,侍卫便将盒子小心地放到了桌上。
洛卡莫停下整理药箱的动作,亦好奇地将目光投向桌上那只锦盒。玄青色的盒子方方正正,不过手掌大小,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之处。
桑珏伸手拿起那只锦盒打量了一下,然后将盒盖打开。
瞥了一眼盒子内的那件东西,洛卡莫愣了一下,然后看到玄铁面具下的那张漠然的脸倏地血色尽失,苍白得可怕。
怔怔地看着锦盒里的那只银质双鱼耳饰,桑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只觉得心底仿佛破了个窟窿,冒出森森寒意。
上元节那天夜里,被她随手当做暗器掷向那名戴着黑羽鬼脸面具的神秘男人的正是这只银质双鱼耳饰!
既然直接将这只耳饰送到她手里,显然是洞悉了狻猊将军的秘密。消失了这么久,那个神秘的男人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
桑珏异样的神色令洛卡莫忍不住担心,正欲开口,却见她啪地将盒盖合上。
再抬首,桑珏的脸色已恢复如常,“来人,送医常大人!”
门外守候的侍卫应声而来,站在门边冲洛卡莫恭敬地道:“大人请!”
他回首看向重又恢复一脸漠然的桑珏,想要说出口的关心在看到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时惊得哽在了喉间。
那双清冷眼睛里骤然凝结的阴冷杀气令人胆战心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五十七、神秘之约
一连数天过去,宫中未有诏榜告示下发。关于那天夜里的大火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归于烟尘。穹隆银城里的百姓也渐渐开始淡忘,日子在平静中按部就班地继续向前。
午憩醒来,窗外的阳光不知不觉间被天边缓缓聚积而来的阴云掩没,天色渐暗,空气中有些风雨欲来的湿气。
推开门,桑珏看到伽蓝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外,昂了昂脖子,然后乖顺地走到她身旁。她对副将巴赤交代了几句,便跃上伽蓝背上朝皇宫而去。
表面上看来她只是例行公事,按常规进宫报备。实际上,每天这个时候,贝叶都会向桐青悒汇报来自帝都方圆百里各关口通行来往的情况,就是那些每日轮值的守卫也未曾察觉在他们周围埋伏着一支精兵。
而自送来那只双鱼耳饰之后,那个神秘人就没有半点儿动静了,仿佛从空气中消失了一般。她明白,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到达旭日宫的时候,贝叶已在门外等候。
桑珏心下微讶,却不动声色。待贝叶行过礼,随她一同进入宫门后,她才开口,“有动静了?”
贝叶默然点头,然后加快脚步往书房走去。
桐青悒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见两人出现,立即命侍奴退出去将门关上。
“礼节就免了,直接说吧!”
贝叶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刚收到消息,罗刹将军现在波仓藏布江畔的扎布村。”
“穆枭?”桑珏忽然一惊。
桐青悒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只他一人?”
“据贝竺回报的消息,罗刹将军是今日突然出现在扎布村口的客栈的。扎布村离通往帝都警戒范围内最近一个关口还有五里,收到消息时,罗刹将军已在客栈里了,究竟是何时抵达,带了多少人马还不清楚。”
沉吟半晌,桐青悒喃喃道:“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会那么笨?”
桑珏抬眸看向桐青悒,内心也是相当困惑。父亲桑吉突然告老请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绝不是因为“年事已高,想解甲归田”那般简单。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装聋作哑地不声张罢了。中穹王穆昆老谋深算,又怎么可能猜不出其中的玄机呢?
镇北大将军桑吉明面上是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实则是暗操重兵坐守下穹。上有帝国最强大的精锐兵马,下有帝国最有威慑力的老将坐镇,一旦中穹谋反就等于是腹背受敌。穆昆又怎会在如此紧要关头让中穹兵马支柱的强将罗刹将军轻易赴险?
“中穹王的这一招实在是让人百思不解。”
“或许……”一直没出声的贝叶忽然开口道,“中穹王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尼玛郡主又是他唯一的血脉,派罗刹将军前来接应确是最稳妥、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真的会是这样吗?桑珏看向桐青悒,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可能。
“传令下去,暂不轻举妄动。”桐青悒眼中也有一丝疑惑,猜不透中穹王穆昆为何会出此险招。
“继续盯着穆枭的一举一动,每隔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另外……”他转头看向桑珏,“让暗中跟着‘小狐狸’的人马看紧点儿,别让她在眼皮底下溜走了。”
桑珏与贝叶齐声领命,二人前后步出书房。
自穆兰嫣扮作宫女趁乱逃出宫外,她的行踪便一直掌握在桐青悒的手中。这么多天来,穆兰嫣始终不曾找机会出城,一直藏在城内的某间客栈里,似乎是在等待前来接应她的人。
今日穆枭的出现出乎意料,而暗中跟踪的人马回报穆兰嫣仍如前几日一样待在客栈里,且一直未曾离开房间。除了送一日三餐的店小二外,未见其他人与她接触。
增派了暗中跟踪穆兰嫣的人手后,桑珏又一刻未停地巡视城墙各处的岗哨。
暮色时分,洛卡莫回到将军府时,年轻的管家金花已备好了晚饭站在门外等候。
“阿缈还没回来?”
金花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药箱应道:“少将军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先进屋里歇会儿,过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洛卡莫转头看了眼平日里桑珏回来的方向,然后往府里走去。
回屋换了衣裳又稍稍休息了一下,他才前往饭厅。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饭厅里灯火通明,餐具摆放得整整齐齐,饭菜却一直没有上桌。
守候在饭厅的一名小婢女见他走进来,连忙吩咐东厨上菜。
洛卡莫看了眼替他拉开椅子的小婢女,又看了看屋外,问道:“阿缈回来了吗?”
“回表少爷,少将军还没回来呢。”
“那为什么提前开饭?”他微皱了皱眉,将军府一向是要等着全家人都到齐了才开饭的。
婢女连忙解释道:“金花姐说表少爷您累了一天,现在这么晚了,怕您饿着了,所以……就要奴婢提前开饭。”
他愣了一下,而后轻叹了口气,说道:“将军府向来的规矩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表少爷……”小婢女怯怯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府里就什么时候开饭!”洛卡莫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厅。
婢女们自东厨端着饭菜而来,却只看到小婢女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孤零零地站在饭厅门口。
将军府门外,年轻的管家金花一直向着夜色渐浓的街道上翘首张望,“平日里这个时候,少将军早就该回府了啊。”
看到她不停地在门外走来走去,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守门的侍卫忍不住说道:“近来军中事务繁忙,将军怕是还有公务在身,晚归也是正常的。”
“可是现在都这么晚了……”时间一分分过去,她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便越来越深,“若是有公务回不来,也该有人捎个信回来才是啊!”
“确实很晚了。”一袭淡青色的身影自门内走出来。
“表少爷!”金花转头看向一身家常便服的洛卡莫,惊讶道,“您怎么……”
洛卡莫看了她一眼,转而对侍卫说道:“替我备马。”
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金花的脸上倏地掠过了一丝苍白。虽然他并未提她自作主张命人先为他开饭之事,但他眼底那一丝不悦的神色令她心凉。
“还是让奴婢去吧!”金花上前跪道,声音有一丝干哑。
洛卡莫挥了下衣袖从她面前走过,“军营之地,你去不方便。”
她咬了咬唇,犹豫着正欲开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车马之声自远处而来。
洛卡莫步下台阶的身形突然停住,抬头望向夜色中疾驰而来的马车。
一辆普通的马车在府门外停下,车厢四角各挂着一只红色的灯笼,上面绣着“吉隆客栈”四个字。
车夫抬头看了看府门上方悬挂的牌匾,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照着看了看,然后才跳下马车,佝偻着身子上前问道:“请问,这里是狻猊将军府吗?”
洛卡莫上下打量了一眼陌生的车夫,答道:“正是。”
车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瞄了瞄门外持刀而立的侍卫,诺诺开口道:“那……请问狻猊将军在吗?”
“你找狻猊将军有何事?”
“小的是……是替一位大爷送封信给狻猊将军的。”
“哦!”洛卡莫笑了笑说道,“将军现在还在军营,若是很急的事情,我可以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