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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慕贤立刻点头:“这是当然。不管寄与不寄,只怕……都会让杨兄留下终身之憾,前程与情义,他总会失去一样。不管我做哪一个选择,都会让他承受痛苦的遗憾——纵然事后他不怪我,往后下半生……我也无法宽宥自己。”
瞧,这位大概读多了,十分呆气。当然,他这种现代人会叫做傻冒的情操,在这个时候是读人十分推崇的“义”。国家大义、朋友之义——所以又林一面觉得他真傻气。一面又觉得他傻得……也挺可爱的。
“这件事情其实挺简单的。”又林轻描淡写的说:“伱把信寄出去,不妨叠两个封套。先在封套上写明。信中的消息他可以看,也可以不看。看了之后,他也可以自己选择做法。这封信他看了可能会影响他的前程,不看的话又可能会失去青梅竹马的情义——”
朱慕贤当即有点傻了:“这样……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行?”又林觉得这太行了。
“可是杨兄他……”
“不管他是选择了前程。还是先顾着儿女情长。那都是他的选择,他的自由。伱毕竟是局外人,伱不能替他做选择。”
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与朱慕贤一惯做人的路线不大相合。在他想来,既然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自己是否通知好友的举动,都可能会害了他。那自己当然要慎之又慎,宁可将道德的包袱自己背上。
他的这种行径,让又林想起一个人。那人挺有名气,被后人提起来时,常有现代人说他是个傻x。这人名叫尾生。因为与人相约,虽然有暴雨洪水也寸步不离。最终活活淹死。后来人会说他死脑筋,他是傻冒。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这人脑子怎么不知道拐弯呢?
但是这个年代的读人,却是相当推崇尾生的。有信有义,正直不屈。
好吧,又林想,让她一个现代人做这种事,她是做不来的。但是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很久,也能理解体会这种精神的涵义。
“伱是不是还担心。这信到了他手上,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折磨?他也会陷入两难?”
这话正正点出了朱慕贤心中的隐忧。
自古不管是武将还是士大夫。都会有家国难两全,忠孝难兼顾的慨叹。这封信只要到了杨重光手上,他铁定会分心。最后看或是不是看,看了之后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对他的科考和前程造成影响。
“那我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又林轻轻咳嗽一声——这会儿她觉得自己那些小聪明都显得有点儿上不得台面,在这个有点傻气的少年面前,显得十分卑劣且自私。朱慕贤心心念念都在为朋友考虑,她所想的只是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中要担当的责任。
是的,话是说得很漂亮,她说他们都是局外人,不能替局中人做选择。但是和朱慕贤的左右为难相比,她显得如此凉薄。
毕竟,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才是许多与她同龄的人做人做事的一贯准则。明哲保身,不多管闲事,朋友之间可以互相帮助,但是真遇着什么大事,有几个人能患难不离,生死与共的?
只怕……很难找得出来。
好吧,其实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能做到的人也不多,也可以聊以自慰。不管在哪个时代,这样的人都是难找的。
可是这么难找的人,偏偏让她给遇到了,还就在她面前。
其实在这件事情中不落埋怨的办法多得是,都是一些投机取巧的点子,不管将来如何,都能让朱慕贤这个处境两难的人不落埋怨。要知道这时候交通通信不发达,可钻的空子太多了。让人捎信去,可是路上因为不可抗力原因耽误了……又或是信件遗失了……也可能出信送到了可是因为虫吃鼠咬水浸或是失火等原因这信的内容不全——有头没尾,有尾没头,都很正常。
不对啊!
又林忽然醒悟,这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偏了!
朱慕贤在替杨重光为难,她为难个什么劲?她干嘛替朱慕贤筹划起在这件事情里摆脱责任的办法了?她和他可没什么同窗情、兄弟情的!而且她出来了一小会儿了,保不齐四奶奶会有事找她,她可不能在这儿耽误。她过来只是想告诉朱慕贤她见不到石琼玉帮不上他的忙,可不是来替他左右为难,帮他想方设法来了。
又林当即立断,要怎么干那是朱慕贤的事儿,不是她的事儿。她做为一个待嫁的闺中女儿,理当谨慎持重,爱惜名声。
“朱公子,我得回去了。”
朱慕贤连声说:“是是是,天色不早,李妹妹伱快进去吧。都是我的不是,天气这么冷,还让伱在外头受冻……”
瞧,这人对女性还真是呵护体贴,能听得出来他说的不是气话。
又林又有些心软,有句话到了嘴边,刚才忍住了,现在却忍不住:“朱公子,伱和杨公子的情义,是很要紧。可是伱为了这事儿担忧奔走,伱自己的前程就要紧了吗?他开春要下场,伱不一样要赴考吗?伱就算不为伱自己,也得为朱老爷和老太太想一想吧?”
她确实不能再待了。简单的告了一句别,又林就领着小英进了院门。
朱慕贤一直看着又林进了院门,门也轻悄的关合,才慢慢的挪动了脚步。站了好一会儿,脚都有些僵了。
墨忙从另一边迎过来:“少爷,咱们也快回屋吧。”
朱慕贤低声应了一句:“好。”
刚才又林最后说的那话,对他来说简直象是暮鼓晨钟一样。
是的,他也应考在即了,这种紧要关头的确不宜分心。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对他抱有殷切希望的家人?祖父对他的谆谆教诲,祖母无微不至的关切,还有远在京城的父母,还有……
还有姚家表妹。
虽然朱长安直到临走,都没有再提起这事,但是朱慕贤不傻,他能揣度出,这件事必然有变化。
本来两家也没有定亲,只是从母亲的态度、姚家的默许里,大家慢慢形成了这么个共识。可是现在朱家今非昔比,姚家想反悔,想另寻更好的出路,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表妹呢?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是否也抗争反对?是否正急切的盼着他回去替她作主?
朱慕贤一时都迷惘起来。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么急迫关切的对待杨重光和石琼玉的事,是有几分是为了他们,还有几分……是有些错乱,将自己的遗憾也代入了进去。
他的处境,其实和杨重光,很有几分相象。
都是面临应考,也都面临着恋人即将失去的困局。
他能回京去吗?不,他不能。
当然,他可以安慰自己,毕竟姚家想变卦,也非立刻就能成事。他这一场有了功名之后,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不同,姚家也会对他的前程和份量重新估量。也就是说他即使不回京,也在为姚家表妹的事情做拼博。
但是,真的来得及吗?倘若姚家在这时段也给姚佩姿定了亲……那一切都悔之晚矣。
可是现在,他只能这样做。
而杨重光……他更加两难。他应试的日子,也就是石琼玉出阁的日子。他选择一样,必然就是抛弃了另外一样。
他会怎么选?
朱慕贤心中隐隐约约的,其实也有了答案。
男儿在世,自当以前程为重——更何况,杨重光就算赶回于江来,他有什么本领阻止石罗两家的亲事?他怎么争取?谁买他的账?
他倘若回来,那只会两头落空。还不如慧剑斩情丝,专注应试。
但是他甘心吗?不,他一定会痛苦。
还有石姑娘,她现在一定盼着杨重光能够回来——起码,他们能再见一面,能……再说一次话。
可是……
朱慕贤低下头,看着眼前幽暗的道路。
他又一次感到了巨大的无力与无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泄密
又林可没有他那么会自寻烦恼——生活本来就不容易,还非得自己去钻牛角尖,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次见面之后,她就决定把这件事情彻底放下不管了。就算想管,这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放下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
小英跟又林小声说:“我按姑娘说的,让刘妈妈跑了趟腿买了东西,然后谢了她二百钱,她一得了钱,肯定要叫她两个好姐妹吃酒抹牌,她们这么偷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刘妈妈就是赶车老刘的媳妇,挺糊涂的一个人。她那两个好姐妹中的一个,就是看管后面屋子和小门的。她们去偷懒吃酒,又林正好顺顺当当的过来和朱慕贤见面。
“嗯,回来我把钱补你。”
小英低声笑:“这过一个年,拿了双份儿月钱,老太太、咱们爷和奶奶都赏,姑娘也赏,我钱囊鼓着呢。”
“那可不一样。月钱、赏钱是一回事,这事是另一回事。”
又林知道自己和朱慕贤见面不是私情,小英也是知道的。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因为虽然他们两个人没私情,可他们见面的为是另外两个人的私情,所以都需要谨慎。
又林支开人的办法倒很巧妙不落痕迹,中间这么一个多时辰的空档也是算得正好,可是她毕竟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周全。
比如,她就没想到让小英去后头的那屋看看。
虽然刘妈妈是把人喊出去了,小英亲眼所见。可是小英也没去想想,那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她们主仆一走,门旁边黑洞洞的屋子里走出个人来,站在原地,往又林她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但是显然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沿着路朝西边去。直奔四奶奶住的院子。
李光沛还在书房,四奶奶刚从李老太太那儿回来,翠香去倒了茶,回来说:“林妈妈来了。说有事回奶奶。”
四奶奶正觉得右边发际箍得慌,拔下一根簪子,闻言说:“让她进来吧。”
翠香应了一声出去,掀帘子请林妈妈进屋。
“这么晚了还怎么过来?有什么事儿?”
虽然话是这么问,四奶奶看得出来,林妈妈面沉如水,肯定是有事儿。还要紧的事儿。
林妈妈招呼了一声:“奶奶好。”但是并不说有什么事儿。四奶奶会意,让翠香到门口去看着。翠香忙转身出来,先打发小丫头双草去烧水,自己就守在门边。
她琢磨着,林妈妈多半是说五老爷家的麻烦事儿——说起来这一家人真是麻烦得很,五奶奶已经从娘家回来了,刚进镇子就嚎啕大哭,又哭又骂的。等进了家,大门一关上,里头倒是寂静无声了。也不知道究竟闹成什么样儿了。
和这样的人家做亲戚,可真是倒霉。甩也甩不脱——最好这回族长狠狠教训那个五老爷,让他也知道点儿厉害。
连四奶奶自己都觉得林妈妈八成是为这事儿来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听到他们家出人命都不会觉得太意外。可是林妈妈往前走了两步,凑在四奶奶耳朵边儿小声说了两句话,四奶奶顿时脸色大变,手紧紧掐着簪子——簪子是金的,虽然簪尾并不象针尖似的那么锋锐,可是扎着肉也挺疼的,四奶奶居然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这可是真的?”
林妈妈应下来:“就是刚刚的事儿。我想去寻史强家的说话,跟她找个鞋面儿。结果她不在屋里头,我就想坐着等她,打了个盹,一睁开眼天都黑了。正想走的时候,就听着有人开了小门。我还是以为莫不成是有贼,扒着门缝一瞅才知道是姑娘……”见四奶奶的脸色难看,她就住了嘴。
“接着说。”四奶奶脸沉下来,但是声音却还很平静:“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
林妈妈压低声音:“也没多大功夫的事儿,前后一盏茶功夫。我就站在门后边儿,没敢近前,也没听得清楚他们说了什么,恍惚就听见什么应试,又是什么前程,还说什么情啊……别的就没什么了。他们站的也不算近,”林妈妈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隔着起码三尺远呢。我看朱公子的书僮站在巷子口,小英那丫头站在门边,瞅着巷子尾,应该再也不会有旁人看见了。”
四奶奶拿帕子掩住嘴咳嗽了一声,林妈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神色。
“我知道了……也是多亏你瞧见了,你我当然是信得过,人本份,能干,嘴也紧。”
林妈妈连声应着:“不敢当奶奶的夸,能替奶奶分点儿忧办事干活儿,原是我份内的事儿。”
四奶奶点出这句嘴紧来,林妈妈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刚才瞧见了姑娘和朱家少爷私会,这事儿当然是不可对人说的事儿,一个是云英未嫁,一个是血气方刚,两家住的又近,这瓜田李下的,少男少女们要是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林妈妈刚才犹豫过,要不要来禀报四奶奶呢。这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报给主母,大概也得不了赏,说不定以后反而会遭到猜忌。可是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替主母分了忧办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