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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魔一人磨蹭到日下西山,一前一後,保持三尺距离,往奉天观方向走。
明城又交代了一些有的没的,龙游一一应了,明城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他头一次嫌自己罗嗦。是怪兽形状的时候,希望它变出常态模样,真的变常态模样了,又觉不可捉摸,没有以前容易使唤时候的便宜掌控。
奉天观根本没有多余的空置客房。
听说是小徒弟的客,还救过徒弟几次,是个没爹没娘没门派的可怜家夥,玄真子就打发人和小徒弟一起住了。
庙里有菜地有果园,会干活,暂时多一张口,没问题。於是,让明城带著客人往师叔师兄师姐面前都遛一圈。
明城觉得古怪,虽然他没有兜出实情,但是也没说假话,如果师傅往细了问,即使被赶下山,他也会如实交代,绝无怨言。
但是,平白那麽大一只魔摆在见多识广的师傅面前,师傅竟然一点对头的反应都没有,还拍著龙游的肩膀连夸,年轻人面带正气,天庭饱满,骨骼清隽,生得好,有佛缘妙道的相。师傅收藏披挂的一堆儿宝器灵符也没有排生的迹象。
按理说,妖有妖气,魔有魔味,很难遮掩,真的是龙游功法太深缘故?明城跟在龙游後面,看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什麽也不懂的魔,卜一接触生人竟像个精於此道的老手,和师兄师姐天南地北闲侃,连师叔都能被逗得开怀。
集体聚餐後,明城不发一言抬脚就走,龙游和大家拱拱手,後脚跟上。
明城的身影隐在暗夜中,生闷气。
龙游在三尺之侧,勾起唇角。
异种奇闻 37。驯养
明城的房间在奉天观後菜园子边的石屋。上次黑夜里,被龙游从屋顶破了个大洞,折毁严重的石屋,在明光修缮後,原来石头的地方还是石头,破的地方就不拘拿碎石横木和茅草遮了,补得难看,好歹没进风漏雨。
明城打小苦惯了,从来不在意吃住,也不在意外表。可是,现在看什麽,什麽不顺眼,想著住这不伦不类的丑八怪房子也是拜身後的魔物所赐,心里就蹦躂著一根刺。
明城前脚进屋,龙游後脚还没跟进来,门已经重重在龙游面前关上了,碰一鼻子灰。
明城把望山剑往桌上一搁,坐在桌边发呆。房间里黑乎乎。
屋外有月,蒙著一层银光,飘来一朵乌云,月亮一头扎了进去。门口的龙游,敲了敲门,没反应。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容古怪。
一扇门,当然成不了阻隔。
一只魔,当然也不会被一扇门挡住。
龙游身形一浅,氤氲墨气透门而入。
明城听著耳边响动,龙游走到桌边,拿了火石,点了油灯。
粗糙黝黑的手,一点不好看的手指,可以看见掌肉上层层厚茧,茧肉里藏著怎麽也洗不干净的泥垢,应该属於一个做惯田埂上活计的村夫;麻布袖口随著手的动作在光和影中轻晃,带出水波一样的震动,针脚不齐的衣服,发出洗旧了的残破味;白天在水中胡乱洗过,干了後,毛躁地张起来的浓密头发,又粗又硬,半长不长地搭在龙游肩头,发尾乱翘……点一盏灯而已,明城看得充满疑惑。
龙游的动作缓慢而且熟稔,甚至称得上……雅致。灯光掩映下的侧脸,刚硬线条分明,神情沈静柔和,一瞬转过来的眼睛,明城甚至觉得,他看自己像看一个小孩子!……当然,只是一瞬间。
龙游眸如星子,眉眼间跳脱的神气和野小子外表一衬,十足无赖。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也被他穿得合身得体,说不出的爽气,充满男子气概。嘴巴一歪,脸上是挂上了就掉不下来的笑意。
“你……变成人多久了?”明城疑惑地问。
“没多久啊。”龙游大手掌摸摸後脑勺。
“……”明城眉间的乌云继续聚集。
龙游拍了脑袋一下,拖了凳子,在明城身边坐下。忍著笑意看绷著脸的小道士:“你,生气了?”
明城看了他一眼,什麽话也不说,站起来,准备就寝。
龙游叹一口气,抓住明城的袖子。下鉴定:“生气了。”
“我生你什麽气?”明城看也不看他,扯了袖子,自顾自走到床边,抛了被子到地上,指了指,对龙游说,“熄灯,睡觉。你睡地上。”
说完,和衣往床上躺。
熄了灯,把被子铺开。龙游躺在被子上,左右都不舒服,转一下左边,叹一口气,转一下右边,叹一口气。叫一声小道士,小道士不理……
龙游爬起来,还没靠近床边,就收到一脚,稳中腹部。
“三尺。”床上的人,冷冷道。
“现在又没人……哎……”哀怨的魔继续窝地下。
房间里昏昏暗暗,外面的风声传进来凄凄凉凉。龙游枕著手,睁著眼睛看著屋顶,说话:“不能惹师傅生气,师叔生气,师兄生气,师姐生气,入观以後,不能做奇怪的事,有人在的时候,不能靠近三尺以内……我有听话啊……”
龙游细数详规,语气万分委屈,“明城。”
静默一阵,龙游继续掰:“虽然我出世不过一年多,但是岁数也万把年了啊,就是最近学得快了一点,也不是我的错啊……”
每吸取一份力量,就连带接收猎物的记忆、智慧和血肉,在拥有繁杂的欲念同时,也扩大了支配的范围。所谓兽界的规则,人类的常识,狡猾的思维,统统归到魔的脑中,供挑选、操纵,和使用。龙游的成长和变化,根本不是明城所能想象的。就像他不知道,他的魔以满足明城的愿望而谋求自身改变的外在表象之下,都做了怎样的事。
你要的,我都给。你不喜欢兽,我变成人。你说什麽,我皆听从。只要,许我在侧。
“……我做得不对吗?啊,人类真麻烦!”龙游忍不住嘟囔。
“闭嘴!”明城忍无可忍。龙游说的也许都对,他是生气了,为龙游展现出来的,他所不知道的一面。几次分离,分离後再见,每次仿若重识。於龙游身上潜藏的未知,於自己已然轻付的信意,都生气。他的魔,变得狡猾了,沾染人性,知道摆弄人心。
不安、彷徨和迷茫聚集在明城心头,说不出,解不了。
一方石室,两相无眠。
天没亮,龙游就溜出去了。明城小寐了一下,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把凳子搬在床头,凳子上一碗清水,几个玉白的果子。
想也知道是谁放的。之前相依山外,兽形的龙游就一直都这麽照顾著明城。
明城一边回想往事,一边神色复杂地瞅了几眼龙游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食物,终没有碰。走出房间。
外面,日光洒金,天已大亮。
明城洗漱毕,朝夥房走,人没到,就听见明达和明静的声音。
“师姐,我来帮你!”今天是明静负责煮早食,明达在,不奇怪。
“走,走,走,”明静一个迭声,举著手里的铲子把明达轰出来了,一边道,“你自己先洗个脸漱个口吧,起来迟了就不要堵在里面帮倒忙,口气好重,臭死了!”
明达苦了一张脸,举起手放在嘴边,哈几下,边闻边抱怨:“有吗?有吗?没有吧?”
明静没理他,铲子一晃,已经放下来,看见了明城,甜甜笑道:“小师弟,起来了啊?怎麽不多睡一会儿?啊,你的朋友,阿游他好乖啊,在帮我烧火呢!”
“里面那个一脸麻黑的人,是小龙啊?哈哈哈……”明达捧腹笑了。
阿游……小龙……明城眉间距离缩小……什麽称呼啊?
“对了,他一早回山门,就被师傅逮到了,怀里都是果子。”明静想起什麽,弯了眼睛,酒窝加深。
“这个季节,哪来的果子,你当是山顶的……不会吧?!”明达瞪大了眼睛。
明静笑:“是山顶那间了不起的掷坤宫里的雪蓉果,一年四季都有的疗养圣品哦。也不知道他怎麽拿到的。师傅教育了他偷别人家东西是不对的後,把果子拿走了。师傅听说可怜的阿游连粥都没喝过,就让我早上煮粥了……”
明静没说完,明达已经跑进夥房去了,里面随之传出大笑声。
明城眉头微皱。跟著走进去。
灶头下,坐著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正拿著火钳,傻傻笑。脸上和身上脏兮兮,都是污迹,头发没扎好,飘了烟灰,焦了几簇,十分狼狈,正是龙游。明达正拍著他的肩膀,笑得开心。
看见明城,龙游的眼珠子就晃过来了,还是傻傻笑。
明城昨晚熄下去的火,这会子又有上升趋势。明明那麽聪明的怪物脑袋,装傻充愣什麽啊。明城转身走。
龙游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不顾明达拉他,跑出去。
异种奇闻 38。随行
明城在前面走,龙游在後面跟,明城走得快一点,龙游就跟得快一点,明城走得慢一些,龙游就跟得慢一些,明城不回头,龙游一声不吭,亦步亦趋。
没一会儿,已出了奉天观的後门。
明城脚步一顿。
龙游站在原地,看著明城的背影,手扒拉著衣角,颇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自己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惹明城生气,他努力地用他的脑袋瓜子去思考解决的办法。但是,无论是昨晚的言语解释,还是今早的示好行为,貌似不仅无效,而且火上加油。
龙游完全不知道是哪里错著了,他觉得他现在,说话是错,不说是错,一举一动都是错,手脚都不知道怎麽放。哎,叹气也是错。做人,真麻烦啊。
他只知道,就算自己整只都是错的,也要跟牢了他的小道士,不然,错大发了。
明城才不知道这只魔物心里一瞬转千遍,鼓鼓荡荡。明城心里一团气,积郁难发,眉间厉风一荡,手腕一转,望山剑在手。
回身,飞剑,斜刺。明城手上招式直指龙游。
龙游往後一仰,偏著分毫躲开。
明城身随意动,剑风愈卷愈急,毫不留情挥刺。望山剑挥洒出的剑光,水一样涌向龙游。
身无长物的龙游,左移右挪,上窜下跳,虽然避得狼狈,但是周游在密集的剑阵中,竟毫无所伤。还咧了嘴,以为明城在和他玩,专心陪练起来。
明城步步紧逼,施展出所有的本事。这般斗了个周始反复,龙游不耐烦了,嚷著“不好玩”,扁著嘴巴就停下来。
明城的剑堪堪停在龙游胸口,剑尖顶在衣外。明城看著剑,龙游看著明城。
明城欲收剑,手里剑却不听使唤,有意识般往前溜进,剑尖刺破龙游的皮肤,一滴从刺破的肌肤里渗出的血顺著剑尖淌下,血是红色的,黑红。
明城瞳孔一睁,急抽手,却被一股不急不缓的大力推送往前。望山剑简直就像从龙游身体里出来的一部分,因为骨香的吸引,而要融入进去。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明城紧张地微张嘴巴。双手把住剑柄,阻止那股奇怪的力。
龙游似察觉到什麽,迟钝地低头,嘴角一弯,不在意地伸出右手捏住剑身,他的手和剑相碰,碰到的地方,剑身宛若融化般扭曲了。龙游把剑推开,黑红色的血从他的手上流出。
等到莫名施诸手上的力消失,剑上的血蒸腾成缠绕的烟,丝丝入剑。不过眨眼,剑如旧,平整光净,没有任何异样。
明城握著剑的手,垂下,发热地颤抖。
龙游走到明城面前,干净的左手轻轻握住明城的手腕。明城抬头看龙游。龙游笑著说:“这把剑和我有亲缘,可以伤我。”
龙游流著血的手碰了碰明城的脸颊,血就沾上明城的脸颊、耳廓,下巴。
明城闭上眼睛。
龙游的手轻抚明城的唇,像要用血都涂在上面一样,逡巡不去。
誓言般的叹息,消失在彼此相接的唇瓣。
龙游说:“我允许,你杀我。明城,如果,你真的想。”
没有拒绝,接纳亲吻,并且回应。明城从刚才起就飘荡半空的心,在彼此相拥的亲密中,落回原处,连著压抑的担心和悸动,剧烈地跳动。
望山剑,落在两人的脚边。光影闪动,剑柄上的镂空处折射出金属的亮光。
被按著手,压在奉天观不平整的後墙上,吻得喘不过气。明城等那颗毛发旺盛的脑袋埋到自己颈项,道袍被扯得露出肩膀,某人吮咬得起劲的时候,又偏头不肯合作了。
“……你都哪里学的?”明城脸色发红,张口问。
“……知道……”龙游抬头,鼻子顺著明城颈部的线条,滑过明城的下巴,贴著明城鼻翼。明城扭头想避那几乎喷在脸上的热息。龙游喏喏回答:“……还有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做吗?……很多人,在我身体里,他们告诉我。我知道的很多。他们归於我,我拥有他们……”……拥有他们的血肉、精神、和贪念……
明城在龙游的掌握下,忍耐著神智不被诱人的甜香完全吞噬。龙游靠得那麽近,低低的声音,传进耳膜,又似什麽都没听见。没办法清醒地思考到,那薄薄的一层言语之下,隐藏的真相。
魔的成长和苏醒,是因为血肉的祭奠。他吞食了多少血气肉香,他的变化就有多快。他为到达所到之地,成就所要之物,忠诚地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