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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住在山上,打扫打扫古楼,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老人。
“这符都是你自己画的?”龙牙问道。
老人点点头:“对……”
“你既能看见普通人看不到的黑气,又会画点儿还算有用的符……怎么会一个人窝在这瞿山上给人扫地过日子?哪怕就是真去扯块布当个江湖术士,也比这过得好吧。”龙牙说着,又扫了他一眼,可确实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什么妖邪鬼气。
那老人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家……从很多很多代之前的祖辈开始,就会点这些江湖把戏,当然,比我要精得多,一半是天生的,一半是后天自己琢磨的,只是一代代传下来,到我这儿的时候,天生的那部分也不剩多少了,后天的那些我也没太上心,只会画这么几张防身的符。够用就行了。从祖辈起,我家便一直有个家训,就是每月十九,没人的时候,都要上瞿山来,给这间古楼扫扫尘……一直传到了我这里。只是我孤家寡人一个,没牵没挂的,也就不候着什么十九了,干脆搬上了山,没人的时候就每日打扫一遍。”
龙牙前半段听着还有些疑惑,听到“每月十九”那里,心里便有了点数:“你家祖上有说过为什么让你们每月十九来打扫么?”
“有,不止留了话……”那老人低声道:“祖上懂的东西可比我们精深多了,不止留了简简单单的话,有些事情,我生来就能记得,也时常梦到,所以一直记在心里。”
“我家之所以世世代代每月十九上山来打扫着古楼,是因为这古楼里曾经住着一个大善人,他曾经救过我祖上一家老小数十口,还救过许多人,只是太多人忌惮着他的名号,怕他俱他。我秦家向来是记恩的人,祖上留话,世世代代替他清扫着这间古楼,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等到他回来了,告诉他,世上不止是怕他的人,还有惦记着他的……”
“我虽然孤寡一生,却也算大幸了,我家这么多代没有等到的人,叫我等到了。这个头,是替我祖上磕的,当初他没来得及道声谢,我替他说完……”他说着,看了眼龙牙肩上的齐辰,而后屈膝就要跪。
龙牙被他磕得一愣,转头看向肩上的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齐辰已经变了模样。
他抬脚抵住那人即将触地的双膝,阻止道:“他要醒了!你的谢我没法替他收,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
说完,转身便闪进了古楼里,抬手点了案台上的两盏灯,而后端着一盏直奔右边的侧屋。
这古楼果然是常年不断有人打扫的,一点儿灰都看不到,连床上都是整整洁洁的,在锡市这种地方,摸着居然一点儿潮气都没有,显然定期打理定期晒过。
龙牙将齐辰放在床上,手腕一抖便摸了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子、一只玉壶出来,他抬起齐辰的头,将那药丸塞进齐辰的嘴里,而后仰头喝了一口玉壶里的水,对着齐辰的嘴唇便渡了进去。
老人大概有些担心齐辰的状况,慌里慌张地跟进门,刚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就看到龙牙渡水的那一幕,顿时惊成了一口棺材板儿,僵直着又默默退了出去,在厅堂里看着那张硕大的鬼画符挂幅,发了半天的傻。
齐辰躺在床上,五官未变,只是头发变得很长,墨似的铺散在身下,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素色的长衣,在发色的映衬下,白得单薄,就像下一秒就要渺然仙去似的。
龙牙坐在床边,看着他这久未曾见的模样,一时间怔怔的有些发愣。
明明之前还能自如说着话的人,此时突然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就这样安静躺在面前,隐隐有了要恢复记忆的征兆……几千年不知道紧张两个字怎么写的龙牙头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而古楼之外,其他三处布了阵的地方此时也已是天翻地覆——
流经西港的江大浪滔天,一道接一道腾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岸边,直接淹掉小半个西港。
江底曾经布着阵的那个石洞里黑气滚滚,如同一条巨大的蛟龙,在江底翻腾着,惊起狂澜无数。
云市那施工地下一阵巨大的震动,而后碎石四溅,腾起的黑气冲得地面裂痕无数,碎石机、脚手架被震得东倒西歪,围着工地的工棚直接被掀翻,倒在了地上,尘土漫天。
覃市居民区里,那株原本种在符阵所在地上头的老槐树此时已经成了一地碎木,四周的泥土被翻搅得一片狼藉,地上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一旁的居民楼墙体被波及,也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缝,蛛网似的从底下蔓延上去,大片大片的墙皮都驳落了下来。
四处符阵被破开的地方,黑气化成了黑龙,直冲云霄,在云海中翻腾着,遮住了整个天幕。
所有黑气散尽之后,丝丝缕缕的光从那四处符阵中弥散出来,就像漫天繁星从地底浮了出来,带着一层淡淡的火光,汇成了一条条光河,声势浩大地跨越东西南北,朝锡市瞿山奔流而去。
如果有人能看,必然会被那景象震到说不出话来。
无数带着火光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拥住了整个古楼。
就好像古楼中的人在经历一场浴火重生。
红色的火光几乎映照了半边天,厅堂里候着的老人张着嘴,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大概是他这一辈子,不,是他家世世代代这么多年,看过的最惊人的景象了。
这些繁星似的光点尽数涌进了齐辰体内,他整个人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墨色的头发越来越长,素白色的长袍也不再那么虚渺得近乎不真实了。
龙牙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捏着手站起身来,走到侧屋的窗前,看着外面火光刚散的天。
在他背后,木质的桌台上,灯火静静地烧着,铺了一室昏黄。
天际的黑龙已经淹没在了云海中,惊雷不断闪过,越劈越急……
过了许久之后,随着最后一声响雷滚过,雨“哗”地一声又落了下来,雨声成片地敲在古楼的屋檐上,在檐前连成了线,水帘似的。
这样的雨天本是看不到弯月碎星的,更何况黑气还未散。
可在不远的天边,一颗泛着红光的星却显露了出来……那是许久未见的荧惑星。
在荧惑星亮起的那一瞬间,龙牙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听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着是轻得几乎连龙牙都听不清的脚步声,从床边一路轻响到了龙牙的身后。
几秒之后,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又下雨了……”
龙牙的心突然就落了地,一切都和多年以前一模一样,就好像从来没有过生死别离……
他喉结动了动,过了很久,沉声答道:“嗯,又下雨了……你终于醒了,睡了好久。”
☆、第75章
“终究还是没能压得住……”齐辰的声音顿了片刻,又响起在龙牙耳边。
他的声音一旦沉缓下来,就和他曾经在梦里听到的那句“不可挣离,不可妄行”的劝诫一样,带着股书卷气,干干净净。
龙牙抬头看了眼天上浓重的黑气,道:“逃出来怕什么,再压回去就行了!”
齐辰“嗯”了一声,没再开口,不知是在想对策,还是在理前世今生交错的记忆。
两人都看着窗外,安静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龙牙听见齐辰又出了声,像是轻而短促地笑了一下,又像是叹了一口气。
“想通了?”他说着,转过头去,就看见齐辰的长发在缩短,白衣再次变得朦胧起来,眨眼的工夫,就又恢复成了他昏睡前的模样。
“这个年代,还是这样更自在点。”齐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冲龙牙道:“两世的记忆都在,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我是接着叫你龙组长呢,还是换成龙牙呢?或者——”
龙牙像是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没好气地打断道:“你别刚醒就作怪成么?麻烦还没解决呢!还有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点什么?嗯?!”
齐辰恢复了前世的所有记忆,虽然前世有千百年,现世只有二十多年,可毕竟现世更近,所以反倒比前世的影响更深。
龙牙看他举手投足间的习惯、表情、说话方式都和先前相差不多,只是有了数千年的经历在身,正经起来要更沉稳一些。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的齐辰在面对龙牙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然。现在想起了过往千年的所有事情,顿时往前跨了一大步,自在多了不说,当年喜欢口头上偶尔逗一逗龙牙的毛病也回来了。
齐辰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了他醒来最该干的事情,冲龙牙道:“我想起来当初的情况了……那时候情势太过紧急,人间界的灾祸跟其他两界不同,他们都是些普通人,没那么长的寿命可以耗可以等,我只能取下策,先镇住再说。”
“不是我真的那么不要命,而是当时的情况,找四个归属人间能空得出手帮忙,且功德灵力都够的实在太难了,万不得已,我才……”
齐辰解释了一番,见龙牙还臭着一张脸,干脆停了话音。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龙牙,脸上写满了歉意,漆黑的眸子里却是别的情绪,有些复杂,大概是两世记忆交织的结果——明明昏睡前才见过这个总爱黑着脸的人,却又有种太多太多年未见的想念。
他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龙牙一样,目光毫不避讳地从龙牙的眼角眉梢一路看下来……然后伸手抱了上去。
龙牙:“……”
“谁跟你说抱一下老子就能消气的?!”他怒道。
齐辰下巴抵在他的肩窝,沉沉地笑了两声,道:“前世那些记忆跟我说的……”
龙牙:“……放屁!”
他嘴上说得凶,表情却真的缓和了下来,齐辰就这么不撒手地抱着他。
抱了好一会儿,龙牙总算彻底没了脾气,他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一脸无奈地抬手拥住了齐辰的腰背,自嘲道:“我特么怎么就这么没脾气呢……”
齐辰:“……广和上下一干人听到这句就该哭了。”
龙牙没好气地在他腰上重重拍了一下:“起开!”
这话刚说完,龙牙的手机就响了,他等齐辰撒开手,这才将手机摸出来,按了接听,董主任的声音便从那边传了过来,以齐辰现在的耳力,完全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差。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四方符阵被破,黑气重现天日这件事已经通知出去了,慧迦大师担下了一处,我这边担下一处,云杜山那边也担了一处,特处立场特殊,直接和天道挂钩,不好直接参与,不然更糟糕。其他人估计承受不住……你和小齐那边有问题吗?”
“他醒了。”龙牙直接了当道。
“那最好了,虽然现在格局跟当年那时候不同,但他既然醒了,人间界的生魂还是归在他手下的,他参与自然事半功倍!”董主任道,“具体事情见面商量比较直接,慧迦大师不方便出来,咱们去万灵寺商议清楚,我已经跟云杜山那边说好了,他们镇住后山妖孽就来,明天正午万灵寺见。”
龙牙看了眼齐辰,见他点了点头,便对电话那边的董主任道:“我没问题,他也可以,那就明天见面再商议。”
挂了电话,龙牙这才想起来厅堂里还等着一个人。
他拍了拍齐辰:“外头有个人正等着给你磕头感恩。”
齐辰一听这话,汗毛就竖起来了,看了眼关着的门,连连摆手:“谁啊?磕什么头?我最怕这套,要不我先去万灵寺等着,你就跟他说没看住让我跑了——”
“什么破毛病!”龙牙瞪了他一眼:“以前就这德行,现在怎么还这样,别人谢你就跟捧了炸药要来炸你似的,回回你都撒腿就跑,转身就没影了,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爱动弹呢?”
他边说着,边推着齐辰朝门边走,抬手便开了侧屋的门。
厅堂里的老人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孤零零的……
齐辰原本还脚底抹油想要跑,看到这老人的时候心一软,只得顿住了步子,用极低的声音冲龙牙道:“……所以说我最怕看到老人了,一看就没辙。”
他理了理衣服,迈出侧屋,冲老人温和地笑了笑。
刚才光影有些昏暗,照得老人的样貌跟白天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齐辰没有一眼认出来,此时走近了再看,齐辰忍不住道:“您不是住在旁边那间屋子里的……”
老人点了点头:“对,是我。”
齐辰道:“我还是年纪小的时候上来过几次,所以刚才一时没认出来。”
老人连连摆手:“认不出正常的,正常的……我、我来这里,就是代我先祖来跟大人您道声谢——”
说着他便直接跪了下来,刚要伏地磕头,便被齐辰拽住了。
“谢我听到就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