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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沅趴在枕边,将脸埋进被角,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快点变成强大的护脉神。
帐外夜色浓重,明月高悬,照着此处,也照着彼方。
云踪山脚下,太子的大帐已经驻扎,只待明日午时,布阵做法。
看守大帐的亲兵们走来走去巡视,一顶小帐篷中,几个清玄派弟子将一只铁笼团团守住。
铁笼里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虎崽,它已经知道了明天等着它的结果,它的妖筋已经被凤桐打断,再使不了法术,变不成庞大的模样。它忧伤地趴着,偶尔舔舔伤口还未痊愈的右前爪。
夜已近三更,加之连日赶路奔波,清玄派中年纪较小的弟子已经有些困倦。
一个小弟子偷偷打了个呵欠,向他身边的师兄道:“假如明日的事情成功,师父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国师?”
那位师兄瞪他一眼:“小声点说话,别被外面的亲兵听见。他们都是王府的人,说不定会去报告那个凤桐。”
小弟子缩缩脖子:“可我觉得,太子对凤桐十分倚重,而且那人很厉害。据说他一个人,就放火烧了整个青山派,这只噬骨兽也是他降伏的。”
师兄哼道:“再厉害,厉害得过师父?凤桐是安顺王爷的幕僚,太子自然会看在亲爹的面子上尊重他,可他是师父的徒弟,青山派的宝物,以及明天的这件事,都是师父教给他的。依我看,那凤桐根本无法和师父比。”
其余的弟子们连连称是,又有一个弟子道:“那天,大师兄和太子说完话就辞行回去,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应该是赶着回去向师父报告或商量对策吧。不知道明天师父和大师兄会不会赶过来。”
迎春花缩在笼中,这些人说的话它都听不懂,它知道自己明天会死掉,他们要杀了它,把它的血抹在一个坛子上。
迎春花很害怕,它非常非常想念主人。
噬骨兽的幼仔出生后不久就会被母亲丢掉,任它们自生自灭。它们是妖兽,长相丑陋,凡人都害怕它们。但是他们有一种天生的自保方法,会变化成别的长相可爱的年幼灵兽模样,让其他的母兽喂养自己。
迎春花在初春的某天被丢弃在一个山坡上,它被雨水淋了一天一夜,奄奄一息,到了早上,雨渐渐停了,有一只母虎带着自己的虎崽到附近觅食,迎春花看见虎崽们在母虎身边扑来扑去,惬意地滚动玩耍,它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虎崽,想让母虎收养自己。可惜它已经爬不动了,母虎没注意它,带着虎崽们走了。
迎春花很绝望,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在它头顶上说:“师兄师兄,这里有只幼虎,好像有灵气,是灵兽。”跟着它被一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灿烂的阳光下,它第一次看到主人的笑脸。
主人说:“我从迎春花丛边捡到你,就叫你迎春花吧。”
主人给它洗澡梳毛,喂它好吃的东西,抱着它睡觉。
主人说:“你要变成最厉害的灵兽,给我长脸!”
所以它要保护主人,谁敢欺负主人它就咬谁。
迎春花要和主人永远在一起。
主人……
迎春花闭着眼,眼角渗出的水珠滴到它的前爪上,浸的伤口丝丝的疼。
小弟子指了指笼子:“师兄,它在哭。”
师兄哼道:“大师兄可差点被它咬死,哭得再可怜也是只妖兽。”
云踪山下的夜风吹皱了帐篷的布帘,月光下,一个身影站在太子营帐边的树枝上,望着脚下。
营帐中的一切都落入他的眼底,包括方才小帐中,清玄派弟子的谈论。
凤桐在细风之中静静地站着。
凡人的某些“雄心壮志”实在可笑,原来清玄派的掌门竟有此图谋。凤桐回想起论武大会时,重华子每每见他,都满脸谄媚,一口一个桐先生,显然已看出他凤神的身份,更露骨地暗示过能否由凤桐引荐,拜见凤君。转过脸背地后里,却打这种不上道的小算盘。
重华子撺掇太子做此事,是想让太子有足以摆脱护脉神的力量吧,太子会听从去做,就说明已有此打算。
该不该夸他一声有抱负?凤桐轻笑,他以为从人变成神仙会如此容易?凤桐已经仔细地查探过云踪山,整座山隐隐有仙气,应该是一件仙家兵器所化。寒潭下万年玄铁打造的锁链长满长长的青苔,的确曾关押过一位法力高强的仙者。可惜如今锁链已断,仙者早已踪迹不见。
和祯的一番心血,注定是场空。
凤桐一直很懒,兄长凤梧已经辅佐了两代皇帝,他却成天跟在凤君身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下棋睡觉,若不是凤君吩咐,加上辅佐乱世之君比较有趣,他才懒得去和这些凡人打交道。
凤桐不明白,为何当初凤君会为了凡人夺神位,改天命,他觉得不值得为了凡人这样做。
比如眼下,他奉命帮扶和祯,但他对其他三支护脉神的动静兴趣更浓一些。
贪得无厌、无自知之明,这些凡人的通病和祯一样也不缺少,也许让他吃点苦头就能长些教训。
凤桐看向太子的大帐,他准备暂时不现身,袖手旁观,随便和祯去折腾。
折腾够了总会消停点。
凤桐眯起眼,营帐旁的树丛中忽然冒出可疑的白烟,巡逻的亲兵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跟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暗处蹿出,奔向那顶关着噬骨兽的小帐篷,把一根细管悄悄地塞进帐篷的门帘缝隙中,往帐篷里吹了些什么。
盏茶工夫后,黑影钻进帐篷,片刻,抱着一团东西飞快地奔出来,奔进树丛,奔向小路。
凤桐饶有兴趣地挑眉,黑影抱走的那团东西,似乎正是那只老虎模样的噬骨兽。
凤桐有点犹豫了,是继续站在这里看太子,还是跟过去瞧瞧?好像跟过去会比较有趣。
他弹弹手指,昏倒在地上的亲兵们立刻像被雷劈到一样跳起来,茫然四顾瞬间后,顿时大喊起来:“不好了!有刺客!保护太子!”
凤桐随即一甩衣袖,乘风追着黑影逃窜的方向而去,他有意没有隐去身形,风吹动他的衣袂发出声响,亲兵们抬头望天大嚷:“刺客用轻功跑了!快追!”
第二天,昭沅大清早起,去小河边把几个水袋装满,留着路上喝。
乐越、洛凌之和杜如渊三人站在马车边说话,昭沅没在杜如渊身上发现商景的影子,它一直想向商景请教,当年的护脉龙神是如何保护皇帝的。因为琳箐说过,商景年纪大,辈分高,一定知道过去护脉龙神的事情。昭沅抱着水袋四处找寻,走过门帘半挑的帐篷,发现商景和琳箐正在帐篷里说话。
因为它傻,所以琳箐和商景知道它走进来也不避讳,没有中断话题。
琳箐抱着手臂看商景:“……真的和你没关系?昨天听到杜如渊说他爹娘的旧事,我就觉得有的地方说不通,荷仙就算自作主张,但嫁人两年还生个孩子,她也太乐于奉献了,很可能……有谁早已算到,她生下的孩子会和这场乱世有关系,奏请天庭,让荷仙不得不生。”
商景慢吞吞道:“小麒麟,别把事想得太复杂,也别认为谁都精于算计。”
琳箐挑起眉毛:“算了,我不会过界插手别家的事情。只是担心,万一真的此事和你有关,早晚有一天,杜如渊可能会知道,如果因此和你反目,影响了大局就不好了。”
商景没有说话。
琳箐转身向帐外走,走到昭沅身边时,又侧回身:“当初,你为什么会站在鱼池边让杜如渊看见呢?只是凑巧偶然路过?”
商景依然没有说话。
昭沅觉得,这个时候去找商景讨教好像不太好,便默默地跟着琳箐离开了。片刻后,杜如渊走进帐中,俯身伸出手:“龟兄,要启程了。”
商景爬到他手中,杜如渊将它放到自己头顶。商景稳稳地趴着,半眯起眼睛。小麒麟见识太少,,自以为聪明。只有多经历些,才会明白,凡尘俗世中本有许多意外,许多凑巧。
就像他遇见杜如渊,的确便是凑巧。
那时候商玄这个娃儿丢下一句护脉神他不做了,长老们再重新选个谁吧,便脚底抹油,溜之夭夭,他老人家只好十万火急从群仙宴上赶回,亲自去抓商玄。
天冷老人家容易犯困,他路过一处凡间豪宅,打算进去借张空床休息一下,结果竟然察觉到一丝微薄的仙气。他钻进一间空房,发现床上有个蛋。
豪宅是处王府,里面有很多下人,但这间房却被牢牢锁住,也没人照看这颗蛋。
商景从不多过问与自己和本族无关的事情,但这个蛋让他想起了族中的年轻小龟们刚生下来的样子。于是他决定在这张床上睡个好觉,遂变回一只大龟,孵着蛋睡了数日,十天之后,蛋中的孩子总算被他孵出来了。等孩子的爹赶来后,他便放心地上路,继续去抓商玄。
这件事虽小,他还是一直记着,几年之后,商玄依然没抓到,他路过这个地方,就顺便去看看那个孩子。
他站在鱼池边,看见一个挂着如意项圈的孩子趴在走廊栏杆上,一双眼睛好奇地睁大,指着他问身边的乳母:“他是谁?”
商景知道了,这个孩子天生有仙缘,而且他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决定留下再查看查看的他,变成乌龟趴在池边,结果被他确定,这个孩子,有文昌星护佑,是与护脉龟神有缘的人。
他终于抓到了商玄,把他五花大绑拎到族中,商玄却死活不肯继续做护脉神,嚷嚷道:“文人多酸气,我简直像是被泡在醋缸里过了百十年,打死不再做了。再说,那种想借着玩凡人往上爬的小仙鹤生的孩子,我可不乐意带。”
族中其他的小龟,要么傻,要么浮躁,都不能稳重到委此大任,杜如渊已经七八岁,再临时培养小龟们也有些来不及。商景想起他变成龟形,那个孩子把他放进水盆中,一路跌跌撞撞捧回房时灿烂的笑脸,心中有点触动,他叹息道:“要不然,这一任就由我来做吧。”
这段往事,商景没想过要告诉谁,包括杜如渊,有些事,不需要多说。他手把手教导这个孩子,让他变成今天的模样,可能他很多地方都不算完美,不过商景还是觉得很欣慰。
他相信这个孩子一定能成为一位支撑新朝的栋梁之臣,为凡间做许多事情,青史留名。
他活了许多许多年,看过很多事情,他一直很喜欢凡间,也很喜欢凡人。
因为在凡间,你永远无法预料到,谁与谁有缘。
马车继续沿着官道飞驰,据兵卒们说,中午之前,一定可以赶到云踪山。
琳箐一路都在摩拳擦掌,声称如果那只小凤凰敢出现,就在旷野处好好和他打一场,出出火烧青山派的气。
乐越闲来无事,去和应泽聊天:“殿下,咱们打个商量,等下见了太子,你就帮我按住他,让他不要伤害迎春花,或者让迎春花不要伤害他。你我之前就算扯平了,你看怎么样?”
老龙这一路除了吃还是吃,别的什么也没干,不嫌人,可乐越看着他,总愁得慌。
应泽不答应,他说这样太简单了,不能显示他老人家的手段。
应泽吃下两盘点心,打个瞌睡消食,他懂得享受,指名让昭沅帮他捏捏肩膀,昭沅真的就去捏。
琳箐看不过去,道:“怎么他叫你捏你就捏啊。”
昭沅嘿嘿傻笑两声。
琳箐无奈地转眼看了看乐越,她很想问,你养的这条为什么越来越不像龙了?他们说话渐渐不怎么避忌洛凌之,洛凌之只是坐在一旁,淡淡地,不多问。
乐越闲得发慌,抓一把瓜子边嗑边道:“你们说,凤凰如果在,会不会已经察觉到我们接近,提前设下埋伏,等下,突然之间,就会从天上冲下来一群刺客,说时迟那时快……”
他正指向车顶比划,忽然砰地一声,一个重物砸在车顶上,穿破顶棚直击而下,电光石火之间,琳箐猛一扬手,杜如渊头顶的商景周身绿光一冒……
乐越连眼都没来得及眨,一个影子已经“日”地奔向蓝天,只留下车顶的破洞和破洞外广阔的天空,跟着,琳箐抓着长鞭,从破洞越出车外,直追黑影而去。
马高高抬起前蹄惊嘶,车外噌噌地拔出兵器声这才响起:“全员戒备!有刺客!”
乐越抓着瓜子看着头顶,洛凌之也和他一起向上看:“这位姑娘身手真好。”
商景瓮声道:“年轻人精力就是充沛。”
待惊马被兵卒安抚住,乐越走出车厢时,琳箐已经回来了。
她两只手各拎着一样物事,一起丢在地上,遗憾地拍拍手:“不是小凤凰。”乐越看着地上愕然,他身边的洛凌之也怔了怔。
这不是……
“白祖茂?”
“迎春花?”
被琳箐丢在地上的人看到乐越和洛凌之也脸色蜡白,他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