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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逸,足够了,你——已经给了我一半的真气。”是的,就连龙林也没有想到,凤逸竟然会给他近乎一半的真气!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是一份偿还不了的债,已非人情债那般简单,看来往后的日子将有无数的麻烦等着他,哎呀呀……
“现在放了你,你就奔去那三人的身边了吧,呵!”冷言冷语,冷眼冷笑,在危机过后,这位鬼之主的心思又都全数回到了怀中之人的身上,方才发生的一切,有令他愉悦的事,自然也有令他不悦的事了。
见龙林以笑敷衍,他更加的不耐了,两人之间的气流已断,渡命之法算是完成了。他松开了手,让龙林顺利的靠在了小鬼头的身上,冷漠的仿佛两人刚才的亲密无间是梦境一般。
小鬼头的心思还在那白衣人的身上,忽觉肩膀一沉,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扶住尚显虚弱的龙林,他一抬头,看到的是原本站在远处的白衣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三人的面前,仅三步之遥,那人却没有再靠近,冷漠的目光令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的攥紧了龙林的衣袖。
这个,不是人不是仙也不是鬼,他是什么呢?
凤逸挡在了两人的面前,其实并非是挡是护,他不过是对这个昙花的灵体颇感兴趣罢了。早听说过迷途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能幻化人形,若是能收为己用……
可惜的是,显然迷途对另一人更有兴趣。
“你的身上。”白衣人盯着龙林,冰冷的视线中闪烁着不一样的温度,他蓦然开口道:“有熟悉的气息,浮枯是你什么人?”
高高在上,气势逼人。
“乃是先师。”龙林淡定以对,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他死了?”
“这嘛……先师喜好游山乐水,行踪不定,我也有数百年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了。”
“……你是他徒弟,却一点都不像他。”白衣人转身就想离去,却听见从后方传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声,“最后一回见到先师,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倘若有人问起他的行踪,就让那人跟着我,说不定哪天就会遇上他。”
凤逸与白衣人同时将目光一起聚集在了龙林的脸上,他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笑容也就显得不那么枯涩了,然而凤逸深知,这人说的话,半分真半分假。
或许他的师父确实说过相似的话,但从这位喜好坑蒙拐骗来达到目的的龙大仙的口中说出,定然是虚虚实实,让人难以捉摸的。
他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人正想着与自己同样的一件事。
迷途——绝不能轻易放手,在这段人世之旅中,宝物是越多越好,既能救人又能护己,一举两得。
不过,迷途真的会相信这番话吗?
白衣人的手指轻抚着自己微皱的眉间,似乎是在思考龙林所言的真实性,半刻过后,他抬起了头,此刻夜空乌云已散,皓月当空,月光显得无限温柔。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
龙林自然而然就说出了篆刻在记忆深刻,那个他最尊敬的男人总是挂在嘴边的名字。
三分虚,七分真,他确实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笑)
师父当年说的是:倘若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就说我死了,尸体成灰洒进海里了,灵魂万劫不复,永世不会转生了。总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得好好的,还和你定期保持联络,乖徒弟,知道了吗?
龙林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在这三天里,韩如松和韩若梅也差不多油尽灯枯了。
韩喻飞天天守在弟妹们的床边,一刻不敢合眼,就怕睁开眼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岑叔的遗体被送到了后山的墓地里,托人好好火化之后安葬在一个角落里,即使被鬼附身数十年,说不定灵魂一早就被吞噬,可对韩喻飞而言,岑叔还是韩家尽忠职守、一丝不苟、为了这个报答主人的恩情而倾尽所能的老管家。
这一日的早晨,双生子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第一眼便见着了兄长憔悴的脸和微微泛红的双眼,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位如大山般高大威武的兄长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一刻却因为看见他们苏醒了过来而流出了珍贵的男儿泪。
“哥哥,我肚子饿了。”
“哥哥,吃完了我们去外面逛逛吧,若梅想去庙里拜拜,回来的时候想去买胭脂和香粉。”
韩如松和韩若梅的脸上都洋溢着活力四射的神采,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韩喻飞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吃了饭,兄妹三人来到了街上,今日恰逢初一,街上满是人头涌动,许多人都赶着去庙里上香,回来的时候再看看集市,买些合心意的东西回去。
今日香火旺盛,可谓源源不断,直冲天际。
有一位妇人跪在地上,诚心向上苍祈祷着否极泰来,可怕的失心症赶紧过去吧;有一位老农为自己的女儿祈盼缘分,明明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却不知为何从未有人前来提亲,身子骨硬朗,身强体壮不是俺闺女的错啊,她只是在田里干久了……可她屁股大,将来一定能生好多孩子!菩萨保佑,快赐她一位如意郎君吧。
噗——
听到老农的喃喃自语,韩如松连忙捂住嘴不让笑声流泻出来:“若梅你听见没,那位大伯说他女儿……能生好多孩子耶!”
“你、你别亵渎了菩萨。”韩若梅尴尬的别开了头,内心默默的向着菩萨和那位老农赔着礼,她这个哥哥,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在一个黄花闺女面前说什么……生孩子,她……
“我没有亵渎菩萨嘛,我是说真的啦,我听那大伯说的,忽然觉得大伯的女儿应该挺合适飞哥哥的,身强体壮,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会死了吧?还能生好多孩子的话,哥哥也不会寂寞了。”
“……说的也是……对了,哥哥,我想……”
这是兄妹两人咬耳朵的窃窃私语,是绝不会给兄长听到的,最后的小秘密。
韩喻飞见弟妹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不免好奇起来,但进出寺庙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光是护住弟妹们好不容易走出寺庙已经□乏术了,等再想起要来问,那两人已经像两只小鸟在集市上走来走去,看来看去了。
结果,什么都没买。
一转眼,半天就过去了。
韩如松和韩若梅忽然心血来潮,关上了房门,不论韩喻飞怎么敲门甚至厉声叫唤,兄妹两人也不肯开门,不过房内倒是传来了韩若梅嘻嘻的笑声,温柔地安抚着担心不已的兄长:别担心,我们再给哥哥准备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要他们两人能好好的活着——直到午夜将近,房门终于打开了。
“哥哥哥哥,你来看。”
韩喻飞被一边一人拉进了屋子里。下一刻,他倒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眼前,是一副三人嬉戏图。可不只是人物,那画上竟还有山有水有草有花,简直就像是在人间仙境。他没有见过仙境,然而对他而言,只要是有弟弟妹妹们的所在,便是极乐之境。
“哥哥觉得怎么样?我画的还不错吧,这可是若梅的主意呢,她说就算我们死了,但是这幅画能一直陪伴着哥哥。对了,还有这个!”韩如松得意的从身后拿出了另一幅画卷,在兄长的面前展开了它。
那是一幅与刚才那幅人间仙境图截然不同的人像画,画上的人正是韩喻飞,这两幅合起来,才是他们送给最敬爱的兄长的临别赠礼。
“这个,请交给王媒婆,就告诉她,要找一个身强力壮又能生很多孩子的女子去提亲,这样就不用担心生孩子的时候会出事了——”
韩如松说不下去了,他惊觉妹妹正在替自己擦拭脸庞,原来是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而身旁的妹妹也早是泪流满面了。
他们怎么会舍得呢,舍得离开这个世间,舍得这个家,舍得离开这个人。留给他俩的时间,不足一刻钟了。
“……哥哥、呜……你……呜……你会不会忘了我们?就算我们做了罪该万死的事情……就算我们害死了那么多人……呜呜呜呜……”
“不要,若梅不要走,若梅不想离开飞哥哥,若梅长大了要当飞哥哥的娘子,呜呜……”
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韩喻飞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他本该安慰他们的,说尽安抚的话,让他们破涕为笑,能够了无心事的踏上去地狱之路,可他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眼泪,一次次从脸庞滑落。
他轻柔地抚摸着弟弟和妹妹柔软的发,为他们抹去了泪,临近子夜时分,在这最后的短暂的时刻里,双生子依偎在兄长的怀中,他们决定不再哭泣,而是以微笑迎接分别的这一刻,因为哭泣着说不想走,不想离开的话,最后留在兄长记忆中的脸孔一定很丑……
哥哥。
嗯?
我有些困了……若梅也困了……如松哥哥握着我的手好不好,我怕在地府里和你走散了。
傻若梅,我是你的哥哥啊,从出生起,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哥哥。
嗯?
这辈子能做哥哥的弟弟,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呢。
若梅也是,能做两个哥哥的妹妹,若梅再无遗憾了。
哥哥。
嗯?
明日的早膳,我想吃天香楼的五丁包,聚鲜阁的三鲜烧卖,荟萃坊的七仙荟萃粥,还有……
松哥哥好诈,就知道点自己爱吃的,若梅也要说!我要吃——
好好好,你们要吃什么,我都去买来……
然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对话了,仅存的那个呼吸声平静而缓慢,韩喻飞抱着逐渐冰凉的弟妹们,嘴里还说着应允的话。
夜深人静,万籁俱静。
他并不喜欢鸟虫的啼鸣,即使是那么微小可正因是弱者所以更喜欢成群结队待在一块儿,发出令人厌烦的吱吱声。
他在大屋的周围设下的结界足以阻挡那些声音,此时此刻,阒然无声。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意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外面今夕是何年。不过那些对他而言本就无意义,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答案罢了。
躺椅上的兔毛垫是小鬼头特地赶回尘楼去拿来的,说是为了让主人休息的更舒坦些,还说主人要是觉得渴了饿了,只要叫唤一声,他马上就会去准备,因为他就坐在屋外,随时等候着主人的吩咐和差遣。
“我、我会随时准备好凉茶的,仙君若是醒了一定会口渴的,我会泡出最解渴的茶的!”小鬼头吸了吸鼻子,红着双眼在门外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两天两夜,此时刚过子夜,意味着第三日的开始。
天,蒙蒙黑。孩子似的他实在撑不住了,坐在地上靠在门柱上,低着头打起了盹儿。
屋里的人闭着眼,静心小憩,而床榻上的那个身影,始终未动。
凤逸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
一声轻笑,划破了沉寂的夜晚。
“你这模样,是回不去……还是不想回去?”
琉璃眼一下子就睁开了,落入眼中的果然是预料中的人影,那人与他约有两步的距离,眼底有些许微光。
此刻在凤逸眼前的龙林并非是活生生的肉身,而是魂魄离体的状态;从龙林倒下昏迷至今,他还没有清醒过一次,缘于凤逸强行贯入他体内的鬼之气正与龙林自身之气相抵相容,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两者的真气何时能够融洽相处,浑然一体,就连凤逸也不知道。
不过,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等待那个结果,是生是死,是相互抵触还是相互融合,对于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他同样期待。
魂魄模样的龙林向着他伸出了手,凤逸并未搭理,于是,他走近了一步。
“好友,帮个小忙吧。”
“与我何干。”凤逸不由得冷笑起来,甩开了他再度逼近的手。
仅是一瞬间的接触,他便感受到了,那人的手与平日里迥然不同,没有了温热,只有冰凉,是与自己另一边的手一模一样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