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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的话语在耳侧响起。“所谓战场,不过是两方主将厮杀的棋盘。没有人喜欢战争,但一旦站在战场上,就只有赢这一个准则。不忍,徘徊,人性,决不能将这些带上战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再常见不过的事。你败了不要紧,你脚下万古枯也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还有勇气再次踏入战场。”
※※※
回到西城正是深夜,寒露沾染衣衫,衣服上干涸的血渍又稀释开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浸入土里。青龙苍明刚一拉开书房的纸门就看到外面华阴扶着苍玄走回来,看到他苍玄低下头,刚想张嘴喊爹就被拍着肩膀。
“先去洗个澡吧,再把这浑身的伤治一治,明早去见你三舅,莫吓着他。”青龙苍明说道。
苍玄点点头。沐浴焚香,包扎伤口。周身大小伤口大多无碍,只右腿上那个刀口,稍许有些深,是被强大的魔器所伤,见了骨头,愈合起来有些麻烦。用白色的软布缠好绑住,放下衣袍,虽看不出什么,但走起来容易露馅。眼睛落在那个红木柜上,若没记错,他老爹青龙应该有收藏几块龙玉。
小时候曾经在禅心殿住过一段时间,虽然那个时候青龙不知道他是他的亲儿子,但作为义子,也颇为疼爱。是以他曾经将这书房里里外外翻个遍,青龙也从未怪过他。相比母亲来说,父亲算是温柔的。玄武性格本来就冰冷,作为母亲,她真的不称职。
俯身蹲下去,拉开最底层的一个抽屉,伸手进去翻了翻。冰凉的感觉自指间传来,凭着手感苍玄知道自己是摸到那龙玉了。从里面摸出四块来,那龙玉长条条的,只比他手掌长了一些。正好与他腿上的伤口长度差不多,用来固定再好不过。
将那四块龙玉嵌进绷带里,又仔细的缠了两圈,绑好。站起身来,忍着痛将脚掌放实,在屋里走了两圈,比之前好些了。这时纸门被拉开,华阴拿着药瓶走进来。看了那打开的抽屉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染血的绷带和站在角落里扶着墙的苍玄,说:“还好么?”
“还好……”
“先别说话了,我给你看看嗓子。坐下吧。”
苍玄坐在铺在地上的被褥上,华阴指间清光浮动,在苍玄的喉结上上下游走。“音带破了,稍稍治好,记着说话不要太大声了。凌星若问起,你要哄着些。他再过十多天就要回炉重造了,别跟他提眼下这些糟心的事儿。”
苍玄点点头。青龙要苍玄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英帝宫也不迟。苍玄应下了,睡在被褥里,却是翻来覆去。他在这禅心殿睡着,爹娘都在这里,他却感到一阵一阵的陌生。
到了四更天时,索性坐起来,看了外面黑沉沉的天色一会儿,起身。轻轻拉开纸门,走出房间。顺着青石板阶梯的小路,下了禅心殿。再走一段山路,转过弯,抬头看了看那高而宽阔的阶梯,苍玄按着腿喘了一会儿。
四周黑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除了英帝宫黑沉沉的安静的吓人,其余每一座宫殿都灯火通明。不仅守夜的弟子增加了四倍,来来往往的山上山下巡视,依稀还能听见底下人声鼎沸。看来天界战败的消息已经令得仙界坐立不安,各个仙山的掌门人此时定聚在玉鼎宫里,西城的五大长老个个愁眉不展,掌教明鸳挥退旁边上茶的弟子,按着眉头坐在高位上沉思。底下的人说来说去,就是找不到一个法子来应对眼下的境况。天界战败,天君失踪,六界该何去何从?仅次于天界之下的仙界人心惶惶。
苍玄回过头,继续往台阶上走去。这会儿他放慢了脚步,不知为何,就这么望着那昏暗的宫殿,一步步的靠近,心倒静下来了。虽说如此,当他站在英帝宫下,扶着柱头喘气的时候,还是能感到后背出了稍许的汗。
忽然回想起一个场景。那时候他刚刚当上北方之神,坐在逝水宫里批阅奏折,常常熬到深夜。凌星总是会拿着一件银色的袍子,从黑漆漆的门口走进来,宫殿里明亮的灯火照在他的侧脸,染上红晕。
“夜半三更,寒气入骨,容易受凉。”凌星说着,将软袍披在他身上。这个时候他会拉一拉肩上的袍子,搓着手,回过头冲身后的人笑,会问他:“你怎么起来了呢?”
“醒了。看到你不在,就想你是又跑来这里批阅了。”凌星会笑着这样说。那个时候苍玄还奇怪,为何凌星总是在每一夜的这个时候醒来,而且每次都是这个时候。后来分开了,他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才知道,北方的逝水宫,每到夜里这个时候,就会冷的吓人。凌星是被冷醒的吧?没了人陪着之后,苍玄渐渐也染上这个毛病了。即使不在逝水宫里睡,无论到了那里,到了夜里这个时候,他总是会醒来的。
偏殿传来动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苍玄屏住呼吸看过去,黑漆漆的转角处探出一个毛绒绒的白脑袋。
“是你啊。”大白猫说着,看了苍玄一眼,又转过身去。它是听到外面有人上了英帝宫,这才出来看看的。最近天界出了事,保不齐魔界就不会袭击仙界。西城贵为仙界之首自然首当其冲,更何况这里住着三大神兽,凌星大限将至,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要不然青龙和玄武为什么将这两只送来英帝宫,狗熊是来陪凌星的,大白猫则是充当守卫的。
“跟我来吧。”大白猫往房间走去。苍玄在后面跟着。
进了房间,光线明亮,房里的灯并没有关。床上的光景一览无遗。凌星睡觉姿势不好,要不然他南国赤焰宫里的床怎么会那么大。以前苍玄陪凌星睡觉的时候,都要将他的手脚都搂住用力按在怀里,就这样还经常被踢。一开始的猫狗鸟同床,凌星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张床。大白猫蹲踞床头一角,免于受难。狗熊一开始抱着凌星的手臂睡觉,这会儿已经被踹到了床尾,屁股悬空老大一块,眼看着快掉下来了。
苍玄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大白猫拿猫头蹭着门将门关上之后,轻轻跳上床,猫尾巴圈着狗熊的大头将其往里拖了一些。然后在床头一角躺下,猫眼轻飘飘的瞄了苍玄一眼,便又睡去。
苍玄低头看着将被褥用双手双脚夹住的凌星,伸手去碰他的肩膀想让他躺平,刚一碰着就见凌星的肩头颤抖了一下。苍玄针扎了似地收回手,银色的眸子里露出烦躁的情绪。但随即就散了,用力将被凌星压着的被子扯出来,摊开来盖在他身上。环视了房间一眼,那只恶龙好像不在附近,或许也不在西城吧。这样啊……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在外侧躺下。
不能肌肤相亲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还能像这样静静的跟他躺在一起,就会觉得心能安放下来。事到如今,他也不再奢求重头再来。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足以强大到,保他万事俱安。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生能同衾,这样便好。经历了战场和失败的他,也只有这一个愿望而已。
凌星咕噜了一句什么,然后翻过身来,往苍玄这边蹭了蹭。苍玄将被褥往两人中间塞了些,这样便可防范两人碰在一起了吧?手刚要拿走凌星的头却压了上来,苍玄躲闪,却被压住了袖子。凌星的脸蹭在他衣袖上,忽然鼻尖嗅了嗅,然后皱起了眉。
苍玄凝神仔细看着,是被讨厌了吗?
细长的眉头却舒展了,面部表情也柔和下来,眼角有些湿润。记忆中,凌星笑起来的时候,眼角那里是会有淡淡的尾纹的。
得知并不是被厌恶了,苍玄放下心来,笑着舒展了一口气。也不睡,就这样看着凌星熟睡。也不知你的梦里,还会不会有我呢?
凌星是第二天的半下午醒的,醒来时床上除了他已没了一个生物。嗯?狗熊和大白呢?难不成被他踹下去了不成。疲软的坐起身来,隔着帘子,外间的桌子前好像坐着个人。
听见里面的响动,外面的人站起身,穿着银白色的衣袍,一头银发有些暗淡。掀开珠玉帘子,苍玄走进来,看着凌星睁着眼茫然的望着他,勾起唇笑了一下。却并未出声。
凌星喊他,“苍玄,是你吗?”他的眼里,只明晃晃的一片银白。光影闪烁,不知为何,视线模糊。
苍玄的笑容僵在脸上,急步走过去,脚有些跛,却顾不得再掩饰。蹲在床边,伸出手在凌星眼前晃动。
“你说话啊。”凌星催他,有些焦急。淡黑的瞳仁彻底变成灰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泽。是老化严重了吗?视力会急剧退化的吗?……
“是我。”最后,苍玄出声。低沉的沙哑的嗓音,有些破风,也不知凌星还能不能听出来。他眼里第一次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心疼与无奈,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听见他的声音,凌星先是诧异了一下。接着便放心的叹了一口气,低着头笑,肩膀轻微的抖动。“呵呵呵……真的是你啊,还以为我猜错了呢。我这鼻子上个月就失灵了,现下眼睛也开始瞎了,估计再过几日,耳朵也快聋了吧?咦,一想到那个时候就好讨厌,好想现在就跳进火坑。可惜大哥又不让,非要等到那一天,到时候我爬都爬不过去……”
他吧啦吧啦的说着,口若悬河,或许是怕再过两天口也不能言了吧。苍玄只静静的望着他,心里一股一股的酸涩涌动。
凌星忽然停下来,侧着眼问他,“苍玄,你怎么了?好像很累的样子。嗓子也哑了,是哭了吗?”
“啊。”苍玄轻声说道。
凌星伸手摸他的脸,快要挨着苍玄的鼻子时却被苍玄握住手腕,隔着一层厚厚的手套。凌星愣了愣,接着便想起来了,那个该死的银环,害得他连安慰一下自己的侄子都不可以。
在空中挥挥手,笑着道:“我知道,你定是看我这个样子,心里难过。不过谁能不老呢?虽说是神仙,可这世上其实没有不老不死的存在。十万年,百万年,亿万年,天劫来临,总有消失的一天。你看父神当年那么牛气,不还是去了么?况且能够轮回往生,这是再好不过的了。总比那些,彻底幻灭了的好太多。虽然有的时候会很累,很想彻底消失,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活着的好……”
听着他说这些,苍玄只顾着点头,原本并不曾流泪的,这会儿眼睛却酸胀的难受。好在凌星没说一会儿,华阴就进来了,还带着白虎。自古以来白虎遇着凌星就不能消停,两人无论说什么都要闹一架,甭管有的没的,打嘴仗是少不了的。
白虎说:“凌星你丫也就那张嘴,伶牙俐齿的。除了这个我哪点输给你了?你说你说,你明明是弟弟吧?你还比我先轮回。看我,身体倍棒,啥事儿没有。”
“屁,你那是皮糙肉厚。老子跟你说,虽然你是我哥,我操心的明显比你多好吧?瞧你那虎头虎脑的跟个二愣子一样,哪一回不是我出主意我善后的?”
“你出主意我出力了啊!少把功劳都抢你身上去,而且好多时候你出的都是馊主意,好多祸事儿都是你撺掇出来的。本来屁大点事儿,你一张鸟嘴在我耳边嘀咕个不停,总能捅破天来。善后?善后的那是大哥好吧!而且事后我还要跟你一起罚跪,都是你惹的祸,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受罚啊。”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什么破比喻。”
两人一番说闹,尽扯出些有的没的。不多时就是夕阳西下,凌星有些疲累了,后背垫着个垫子,还不认输。
白虎说:“看你累的,先歇着吧。明天我再来陪你就是了。”
凌星摇摇头,“怕是明天,我就不能说话了。你再陪我一会儿,不急。”
白虎点点头,端水给他喝。苍玄在一旁看书,看了半下午却是一页也没翻过。光顾着听凌星和白虎说话,时不时的总会被他们俩逗笑,却也只是弯着唇不发出声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果然第三天凌星的嗓子就不行了,那时白虎便不让他再说话,由白虎一个人在旁边说。说到趣处总是逗凌星,凌星憋红脸想跟他犟嘴的时候,又笑嘻嘻的将话顺着说。掌教明鸳和五宫长老都分别来拜过几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小心翼翼的问候,并不透露外面一丝一毫。
一日太阳高照,须知近年来有这么和煦的太阳是甚少见的了。苍玄将凌星用棉被裹住,搬到外面搁在躺椅上晒太阳。自己回房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在凌星旁边与他轻声说这话。
他知道凌星现在已经是眼不能见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地步,但还是要说,虽然嗓子已落下病根,沙哑又难听。说来说去没话说了,苍玄停顿下来,凌星又眨着眼睛,要他继续说。虽然听力下降,但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声音。
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