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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着他手里的那所谓的毒药瓶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他们居然从这一个小小的瓶子上就认定我是嫌疑人,而且,这瓶子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似乎有太多的蹊跷和巧合,让我无法忽视。
“劝您还是配合我们的好,不然您的嫌疑可就更难脱了。”教士又催促道,口气已经变得极不耐烦。
看来现在任我如何辩解也没用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过就算走也要摆出贵族的架子来挽回一下自己的尊严。
“我是科萨诺伯爵夫人,我丈夫是教皇陛下的朋友,你们总得允许我换下衣服吧!”我眯着眼睛,冷冷地说。
“……好吧。”那个教士沉默了一会,便痛快地答应了,“不过您可要快点,我们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说完,他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并给我让开了一条通道。
我站起身昂着头,在女仆的搀扶下走出客厅。
门外,有一辆没有任何纹饰的四轮马车。教士假惺惺地将我扶上马车,然后他自己也坐了进来。
随着一声鞭响,木制的车轮嘎嘎转动起来。
“先生,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
“去教皇宫。”他说罢,把车上的窗帘忽地拉上。
混蛋!我心里骂道。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们认定我是杀害伯爵的凶手。
“那个药瓶您在哪儿发现的?”我想问个究竟。
“您的卧室中。”教士答。
“卧室哪儿?”
“橱柜中。”
“您觉得如果真是我下的毒药,我能把瓶子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吗?”我问。
“我劝您还是少说点话吧,到了治安法官那里,会让您说个痛快。”教士在说这番话时,眼睛一直在逃避着我的目光。
也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之后便停了下来。教士和我先后下了车,车下戒备森严,站着好几个警察。
一个巨大的阴影罩在马车上,眼前只有巨大的石料堆成的土褐色围墙和一个将近四五米高的门洞,这就是教皇宫。其实现在早已没了什么教皇,从1305年到1370年,在这个沉闷笨重的巨大城堡内一共住国七位法国教皇,他们全是法兰西国王的傀儡。那个时代已同颓垣断壁和修修补补的尘埃一起云散风流。如今,这个教皇宫早已成为罗马教廷统治阿维尼翁——这块它在法兰西的飞地——的行政司法官衙和宗教法庭。
我跟着教士边走边抬头望着这个光秃秃的庞然大物,它没有装饰,没有优雅,雉堞早已荡然无存,又被后安装的玻璃窗户搞得面目全非,它跋扈地挡住身后的多姆山崖,俯视着罗纳河和那上面的圣—伯纳兹断桥,与不远处菲利普勒贝尔的孤塔和阿维尼翁新城隔河相望。
走进黑洞洞的城堡大门,我感觉就像被一头巨兽吞进了肚中,也连同我的未来也希望。
墙壁,地板,天花板全市有大石块砌成,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回声,就仿佛那荒谬的命运之神如影随形地伏在我身后。
“咣啷啷——”沉重的木门缓缓在我面前打开。
“请进,夫人。”教士阴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回荡。
我走了进去,厅中有一把装饰还算精致的黑色天鹅绒面的扶手椅,我按指示做了下去,那个教士就如幽灵般迅速消失在厅中的另一扇门后。
我坐在那里,静静一个人回忆着上午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此刻,在这棺材般的城堡中,我的理智渐渐回归身体,它帮助我整理思路,思考着今早发生的事情。
伯爵到底是被谁害死的?是他的仇人?但他的仇人是谁呢?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最后把思路的焦点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对,他是恨伯爵,但恨得一定要将伯爵置于死地而后快吗?而且那个毒药瓶,如果真是他干的,他为何要栽赃给我?难道他连我也一起憎恨?不,不可能,我没有做过任何得罪他的事情,他没理由拉我下水。
可在这个根本无法用现代人逻辑思考的时代,任何可能性都有。我头疼欲裂,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科萨诺伯爵夫人,好久不见了!”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门开了,走进一人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治安法官德·乌尔蒙主教,在本城贵族举办的沙龙上我见过他两面,但并不熟悉。
“您好,乌尔蒙主教。”我客气地问候道。
“真没想到在这里跟您见面,更想不到的是尊敬的科萨诺伯爵就这样死了,真是世事难料啊。”主教说完,拉出椅子,坐在了漆得乌黑的书桌后。随后,文书和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法官也落了座。
“嗯,直说吧,您为什么要谋害伯爵?”主教向前欠过身,叉着手顶住肥肥的下巴,右手中指上金灿灿的戒指在阴暗的厅中熠熠发光。
“我谋害伯爵?您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他的妻子!”我惊诧地看着他。
“亲爱的夫人,别再狡辩了,您看。”主教指了指桌上的那个小瓶子。“它可是不会骗人的。”
“这、这根本不是我的!我从没见过那个东西!而且我凭什么杀死我的丈夫?”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受这么大的冤枉,气得我浑身哆嗦。
“唉,我的主啊,原谅这个可怜的女人吧,她肯定被魔鬼附了身。不过……”他看了看他的同僚,露出狰狞的笑容。“我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拯救她的灵魂的。”
我瞪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可是伯爵的妻子,杀他我有什么好处?”我大声辩解。“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他很爱我,有这样一个好丈夫,我为何会要杀他?请您仔细想一想,您的推断完全不符合常理!”
“您说得没错,这也是我正要好好问您的,那这样说吧,谁是您的主使者?”
他的话让我一愣,主使者?我彻底糊涂了。
“亲爱的夫人,我相信您,您年轻,漂亮,富有,科萨诺伯爵的死确实对您确实没有任何好处,但是这并不能排除您可能是受别人指使,或者说是教唆投毒的。”
我无言以对,此时此刻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抑或说是想让我说些什么。
乌尔蒙主教看我一言不发,就开口说:“比如您的某位亲戚,好好想想。”
亲戚?难道他们想让我说他才是主谋?我的确猜想过可能是他,但又搞不懂他为何栽赃给我。但如果真是他,那就太令人愤怒了!我到底哪点得罪了他?这个魔鬼!唯利是图的混蛋!
“……您是不是说德·布里萨侯爵,我的父亲?”我在盲目的感情驱使下说出他的名字。
“太棒了!夫人,就是布里萨侯爵。记上,伯爵夫人招供是他的父亲害死的科萨诺伯爵。”听完我的话,乌尔蒙主教的脸上顿时闪现出某种难言的兴奋之色。
“不!等等!我没说就是他!”意识到他把我的无心之语当成了供词,我慌了起来。这个主教诈攻的本事真是可恶,竟然利用我一时的口误就想结案!
“我的夫人,翻供可不好。好了,把她带下去吧,等抓到了侯爵就都清楚了。”乌尔蒙站起了身,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
“越狱”
这里的牢房还算宽敞,光秃秃的墙边搁了张大铁床,对面还有一个橱柜和一张跟审讯室几乎可以构成一对的扶手椅。
由于潮湿的缘故,几只潮虫旁若无人的在地上爬着,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射入,被六条铁棍隔成数个方格。
我环视着这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的牢房,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难道这就是我的归宿?一上午的紧张和劳累让我突然感到很困很乏,躺在床上,有伯爵身边的日子如电影般在我的脑中浮现,我沉浸在美好的旧日之中,把未来——如果我还有未来的话——抛在脑后。
然而我的思绪又被现实严峻而诡异的情况拉了回来,回忆着刚才审讯的过程,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乌尔蒙主教似乎并不真的认为我就是凶手,而是一个劲地替我开脱,说我一定是被人指使的。他一个局外人哪里来的这样自信的判断?
还有那个所谓的毒药瓶子,刚才我太激动了,居然忘记问他那是从哪里发现的。凶手真的好可恶,居然诬陷是我下毒……可那到底是不是侯爵干的?我说不准,乌尔蒙主教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而且在我说出他的名字之后就迅速地结束审讯了。
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等着我说出侯爵的名字……难道他也认为是侯爵干的?还是说……
一个十分不祥的念头像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我的心头,我觉得这件事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看到的那样简单,伯爵的死绝不是这件事情的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喀啦——”监牢铁门被打开,将我从梦中惊醒,抬眼看向窗口,此时天已黑了下来。
“开饭了,夫人。”一个狱卒端着一个托盘,侧身进来,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放在橱柜上,然后用火镰点着了牢房中仅有的一根蜡烛。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坐起身,问狱卒。
狱卒是个长相还算忠厚的小老头,他耸了耸肩,用短粗的手指揉了揉鼻子,半晌不语。可能是常年在监狱中的缘故,对于他来说时间的流逝要比外面缓慢得多,同样,他的脑筋也转得和时间一样慢。
看来他也不知道,于是我不再理会他,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懒得再和老狱卒废话了。但就在我把一块蘸着牛奶的面包塞进嘴里的时候,老狱卒突然开口说话了:“您的父亲也被抓了,很快就要招供了,到时等待您的不是自由就是绞架。”
说完,他起身离开牢房,铁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
我瞪着紧闭的牢门,半天说不出话来。侯爵居然要招供了?这也太快了吧?难道真是他干的?如果他招了,那我也一定难逃嫌疑,谁让那个瓶子是在我的房间里发现的呢?想到这里,我突然很后悔之前不应该说出他的名字,我真傻,如果凶手是别人,我最多只是个被栽赃的对象,还有机会昭雪。如果凶手被认定为侯爵,我作为他的女儿,还有那个瓶子,自己可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之后的时间我都是胡思乱想中渡过的,直到法警和狱卒再一次将我带入审讯室。
审讯室内热气腾腾,始终弥漫着鲜血的腥味和鼻肉的焦糊味,我看到地上还有一大滩尚未擦拭的血迹,几只苍蝇贪得无厌地趴在那里,用肮脏的嘴舔噬个不停。
“科萨诺夫人,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乌尔蒙主教乐呵呵地说。
“什么?”我问。
“您的父亲,尊敬的德·布里萨侯爵已经招了,他承认他是主谋,毒药是他亲手交给您的,而您则将毒药倒进了伯爵的咖啡中。”他微笑着对我说,仿佛刚刚欣赏了一幕令他十分愉快的好戏。
我瞪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不是吗?侯爵招了,跟我有没有关系,托那个瓶子的福这事情也会带上我的。可是……他真的那样对主教说?说是我把毒药放在伯爵的咖啡里?我还是难以置信。
“他可真是个硬汉,我们费了一下午才从他嘴中撬出实话。”主教边说边用丝织的手帕擦着额头的汗,解释道,似乎还怕我不相信:“您看,这里乱糟糟的,都是侯爵阁下折腾的。”
环顾四周,我下意识地将审讯室中的狼藉还原成侯爵受刑的情景:皮鞭,棍棒,烙铁……不!我不敢再想了,还没等着群混蛋逼供,我已经感到身上算有的汗毛都竖了来,心脏跳得如此之快,剧烈得几乎能从胸腔中蹦出。我的嘴干渴得厉害,手心剧烈冒汗,牙齿也不自觉地打起寒颤来。
“夫人,现在就剩下您了。”主教说。
“你们要让我怎么办?”我说,声音哑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很简单,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就好。”主教说完,文书将一张纸递给了我。我低头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拉丁文。
“我看不懂。”我抬起头。
“没关系,您只要签个字就好”主教和颜悦色道。
“可我不知道您们在这上写了什么,怎么能随便签字呢?”这点法律意识我还是有的。
“夫人,您不要装了,您能不知道这上写了什么?这里写的就是您心里的实话!”主教的脸色骤变。“您签还是不签?”
他话音未落,两个警察便抬来一个大火盆,赤红的木炭上舞动着放肆的火苗,两把烙铁在里面烧得通红。一个警察抄起一个烙铁,放在一块我也搞不清是什么的肉块上。“刺啦”冒起一股青烟,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焦臭也冲入我的鼻腔。
望着眼前我未来的下场,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