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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与他四目相对:“我已经完全恢复了钵多罗的记忆,不像当初以血河劝你交出母羊内的佛珠,那时候我只是将白镜上仙所熟知的片段传递给你,而现在的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钵多罗的一切。”他催动掌心的力量,引导着摩诃不缚去唤醒沉睡在轮转盘内上万年的锡杖,“锡杖是圣王的一部分,你若想花开佛现,它必不可少。”
摩诃不缚有些僵硬地随着江云牵引的动作,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巨大的石盘中心,绽放出一抹细碎的白光,伴随着一阵锡锡声,形如塔婆,附有大环小环的杖头,缓缓从石盘的凹槽中吐露出来。
“我现在,将它交还于你。”江云说,执着摩诃不缚的手慢慢向上抬起,那石盘中心的锡杖渐渐显露半个杖身。
“你……”摩诃不缚想说什么,他感受着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忽而有些慌乱。
为什么慌乱?
就好像,快要失去什么了……可明明,他只是在召回锡杖……
白色的光芒照射整个幽暗的冥界,那些投生的游魂都驻足下来,望向光芒发出的地方,空洞的眼里升起一片虔诚。
……
取回锡杖后,几人正准备离开,孟婆姜氏却在此时忽而找到江云。
“年轻人,我已通融多给了你几日,让你回到阳间完成未完成的事,你现在应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江云愣了愣,眸光一黯,他有些为难地对姜氏说:“可不可以再通融一下,时间还不够,我还没有做完,几天,我只再需要几天的时间!”
姜氏大怒:“这是你梦入三生的代价!你答应过老婆子,只要许你用三生石看过三生,就代替老婆子做着熬煮忘情之水的孟婆!”
江云苦笑:“我虽是如此说过,可是我只看到了一世的记忆,甚至连来世都没有看到。”
“那与老婆子无关!”姜氏大叫,上前抓住江云,“你必须兑现你的承诺!”
“老婆婆,我现在真的不能留在冥界。”江云摇头。
“不行!这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你不能赖账!”
一时间,两人站在忘川水边,吵闹了起来,奈河桥下,一些投生的游魂,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着。
“老婆婆,”玉杵忽而走到江云面前,她直视姜氏狰狞的脸,问,“是不是只要有人留下来就可以了?”
姜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不错,只要有人代替老婆子,不论是谁都可以。”
玉杵楚楚动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姣好的面容上隐约腾起一缕苍白,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身后的江云忽而按住她,玉杵回首,见江云对她摇了摇头。
“老婆婆,我……”
江云的话刚说到一半,却一下被玉杵黄莺般的声音打断了。
“老婆婆,我留下来,我愿意代替你,你让他们走吧。”她略有些急切地对姜氏说,生怕慢了一点,所有的勇气就会顷刻消失,而身后的男子也会因为自己的怯弱被强留冥界,抱憾终身。
江云将玉杵拉过,面对着自己,他脸色微凛地对她说:“玉杵,你不必这样做,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你不需要……”
“可就算你离开了,之后还是会回来完成这个承诺,”玉杵贝齿轻启,一抹浅笑宛若秋水无骨,“我留下来,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江云摇头,紧紧抓着她:“你忘了你渴望的自由吗?你看,你脚上的镣铐已经取下多年,难道你愿意再过回以前的生活?”
玉杵瞬间失神,随之垂下眼眸,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她对江云说:“我这一生,也许注定没有自由,或许,是前世欠了谁的债,所以今生来还。”抬起头,她对江云温柔地笑着,“不用担心我,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吧,沧海。”
江云呼吸一滞,他紧紧抓着女子的手臂,十指几乎陷进女子的骨肉。他凝视着女子的每一个神态,流连着女子每一个轮廓,像是想要将其刻进心底,不想松开,永远也不忘记。
捣药还情路黄泉……
白镜上的预言,是这个意思么……因为前世对钵多罗的愧疚,以致于今生的女子,如何也得不到最为渴望的自由。
“到底走还是不走?”一旁的赤目子烦躁地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视。
玉杵拂下江云的手,推了推他:“走吧。”
江云被玉杵推得往前挪动了一下,他很心痛,很心酸,也很舍不得留下这么美丽,这么善良的女子,让她孤零零的在这阴森冷漠的冥界,做着那个摇勺忘川水的孟婆。
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无法依照承诺留下来……
“老婆婆,你带我去吧。”玉杵不再看江云,她转身拉着姜氏,似是害怕姜氏改变主意,也害怕江云的犹豫不决,催促着姜氏带她离开。
“好,你随我来。”姜氏看到这一幕,原本有些心悸,可她瞬时回神,定了定心神,用枯老的手紧紧握住玉杵,转身带着玉杵朝着不远处的奈何桥走去。只因为,她不想再放过这个离开冥界的大好机会。
“玉杵!”江云忍不住唤住那个好似一去不回的女子,微白的唇抖动了半晌,却只沙哑地吐出了两个字,“保重。”
女子并未回头,但却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她清脆的声音坚定地说:“你也是。”又道,“快离开这里吧沧海,去做你未做完的事。”随之,一步一步跟着姜氏,再次往前走去。
每一步,女子的美丽就褪脱一分,那青丝渐渐变得灰白,身形也开始佝偻起来。待两人走到奈何桥边,女子已变成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婆婆,而原本衰老的姜氏,却脱落而成一个年轻而又陌生的美丽少女。
青春美貌,一夕更替。
瞬时,江云感到热泪盈眶,他的心口生痛,连七窍缓缓落下的温热血红也毫不察觉。
赤目子大惊,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硬是将江云的视线扯离了开来。而当摩诃不缚看到江云此刻的模样,清冷的脸上,终于染上人似的情绪,变得苍白,他握着锡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摩诃不缚觉得自己在害怕,但是他在怕什么,他却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十方是谁?我努力在今天之内完结!Fighting!
☆、第一百三十九回
江云最初寻到三颗佛珠,阿难化身二胡先生,曾以母羊暗给过他三颗,后来在仙界,谷清又给了他一颗。因此,他本身就有七颗佛珠。赤目子一共收集到了三颗,张珩多年前替他集齐了最后剩下的八颗。这般算下来,除去赤目子手中的,现下江云手上共有十五颗佛珠。
离开冥府后,江云让摩诃不缚先回善见城与优昙钵华的转世施凡在一起,赤目子对江云说过,宋盈是优昙钵华对钵多罗的执念与燕楚七含恨而终的恨意所形成的心魔。心魔本无躯壳,真正的智王宋盈就是被心魔夺去了躯壳,才会性情大变。而这些年来,心魔未再寻找新的躯壳,肉身已达极限,五脏六腑都已经全部腐烂。在这段时间里,宋盈很有可能对施凡下手,与他争夺肉身。
“你来这里做什么?”赤目子一直跟着江云,这几日来,像是忘了对江云的恨,忘了对庚炎的爱慕,那在她心头纠缠不放的执念,彷如全部化作对江云的痴缠,自与摩诃不缚分道扬镳之后,就与江云形影不离。
“我之前突然记起一些事,原来三万年里,钵多罗经由轮转盘一点一点修复被丹禅子击碎的魂魄时,曾经以幽魂踏足过人间。”
两人又回到帝都,智王宋盈早在半年前游历去了西方佛国,府邸家眷都留在了帝都,赤目子虽知晓宋盈的真实身份,却从未亏待过真正的智王的亲人。
风流王爷宋盈不在以来,书房除了打扫的人偶尔会进去,很少会有其他的人。江云和赤目子进入书房,向里走去,果然见那幅《水月》依旧挂在墙头。
“你是为了这幅画?”赤目子见江云将《水月》取下,满腹疑虑地问。
江云执着卷轴,爱惜地抚了抚画面,清亮的眼底是抹柔和的光芒:“说起来,这幅画与钵多罗有些渊源。当初钵多罗与庚炎假作托生,在凡间的郓都遇见过一个画师,叫做秦雀,钵多罗慕他高超画艺,曾向秦雀提过几句,想向他讨要一幅名作‘水月’的画。不想秦雀几世轮回仍旧记得这个约定,后来,在看到佛国灵狐与清乾仙君的海市蜃楼,做了这一幅千古流传的画。”
赤目子有些意外,瞥向江云手中的画:“原来这画跟那只臭狐狸有关。”
江云闻言,忍不住对赤目子笑了起来,他听赤目子的口气,果然和在三生石里所看到的一样,这两个小家伙都互相看不顺眼,语气里都是成见。
他卷起画卷,缓慢说:“我记得,做游魂野鬼的时候,钵多罗做了几件事。”
赤目子看向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我想他也不会安分。”
江云对赤目子的这种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于是很沉稳地一一道来:“一是,他将魔胎创造的仙体癯仙的根基交给西王母娘娘悉心照料,以梅林替代瑶池蟠桃林,代瑶池避过一个祸劫。追溯缘由,其实是因为癯仙和被打入凡尘的法华拏耶有一段缘,因此他才插手那件事。二来,钵多罗去见魔胎的时候,曾被游历天下的白泽察觉行踪,他偷听钵多罗与魔胎的对话,差一点被魔胎吞噬,是钵多罗救了他。后来钵多罗才知道,破除银封的虚耗虽醒了过来,但他失去了从前所有的记忆。而白泽对钵多罗的好奇心太甚,他只好施法同样抹去了白泽关于自己的记忆。”
赤目子听到此处,总算明白现在的白泽和虚耗,为什么对于钵多罗的事都那般陌生。原来,这两人,一个受伤失去了记忆,而另一个被强行抹去了关于钵多罗的记忆。
江云将《水月》收好,继续说道:“第三件事,是关于仙界的谷清仙君。钵多罗的手珠本是在岳长乐和游素身故后,随着摩呼罗迦卷走棺椁一起丢失的。他找到手珠之后,便将十八颗佛珠分别给了与他有缘的十八个人,有些是朋友,更多的是当初在郓都还情种的时候遇见的有心人,秦雀和谷清都是其一,所以谷清仙君手上会有一颗佛珠。”他顿了顿,“无心插柳的是,那时,命格星君坠入情劫,钵多罗虽是幽魂,但在给谷清佛珠的时候,曾向玉帝为命格星君求过一次情,这成了后来为何命格星君转世之后,遇到现在的我,多次出手相救,还替我找到了最后的八颗佛珠。一切,都是因果轮回,种了什么样的因,才得而今如何果。”
赤目子一挑秀眉:“原来张珩就是命格星君笪爻的转世,难怪他这个人行踪诡秘,还能请得动‘通天命’玉璇玑。”
江云轻笑,他知道赤目子登上帝位以来,为官的张珩没少与她作对,此刻听到张珩的来历,免不了诧异一番。
他向屋外走去,赤目子跟在他的身后:“最后一件,是有关乾达婆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魔界时,本就虚弱至极的乾达婆王为了钵多罗被活埋在地下,那时候,钵多罗曾许过一个愿。他要乾达婆王的来世不要再遇见他,即使遇见,也希望乾达婆王不再怜惜他,而是讨厌他。钵多罗用心良苦,本是怕转世后的乾达婆王重蹈覆辙,却不想这一世,我和他果然相遇了。”他摇头叹息了一声,“又或许,是钵多罗的愿念太甚,乾达婆王此世虽遇见我,却十分的讨厌我。后来,他与我走失,被西王母娘娘所救,并将其托付给丹峋山的‘通天命’玉璇玑,使其彻底与我断了联系,相识而不相逢。这一切,也是钵多罗在将癯仙的根基交给西王母娘娘的时候,所拜托的一件事。如此算来,钵多罗还欠了西王母娘娘一个人情。”
“你说的是你的好师侄玉十方?”
江云沉默地点了点头,所以,那天晚上,与十方重逢时,他才会莫名其妙地问那个问题。
“十方,你讨厌小师叔吗?”
“很讨厌。”
“这样就好……”
如此,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其实,十方和云阴是有一些相似的,乾达婆王云阴对香气极为挑剔,而这一世的十方,常常宁可饿肚子,也不食粗茶淡饭。
不过,那晚一别,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离开智王府后,江云与赤目子御风而行,往西方善见城赶去。
途中,江云侧头看向身旁风姿绝卓的女子,忍不住问她:“小目,你真的很恨我么?或者说,你恨钵多罗。”
赤目子怔了一下,许久,她回头看向江云,青丝如绢,随着清风扫过螓首蛾眉,那双瞳剪水之中,赤墨的颜色,好似有万缕情绪百转千回。
“你到现在还不承认自己就是钵多罗?即使记忆恢复了,对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