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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难收回与李靖对峙的目光,看向正抚弄着手中长笛的雅五公子,见他一派从容自若,衣着面容依旧鲜亮夺人,哪有一分李靖浑身的阴郁之气。
“我想,秦水伯他们是在等一个人。”阿难轻声说道,“也许待那人出现之后,这结界自然破了。”
☆、第九十五回
“山谷旷野,出妙音声。若天若人,紧那罗等无所及音。”
一片幽暗之中,乾达婆王眉眼半瞌,步履虚浮,看似有些虚脱。他一步步缓慢地朝前走着,嘴里吐出的字音低沉悠远,在古木丛生的山谷之中来去回荡。
“如是,云妙声鸟,谓迦陵频伽。”
话音终了,乾达婆王顿住脚步,抬眼望向面前老态龙钟的参天古木,那蜿蜒攀爬于树干上的根根荆棘,宛若深深扎进树皮之中,莫名看得人有些难受。
“迦陵频伽,佛祖命我前来告诉你,孔雀就快回来了。”
照不进一丝阳光的幽深山谷中,连飞鸟小虫的声音也没有,沉寂得如同所有古木都一睡不醒一般,僻静而又伶仃。
得不到期许的回答,乾达婆王的目光停在那爬满荆棘的古木上,片刻,低沉的声音又道:“他似乎想取一个人的性命,那个人住在优罗钵界。”
霎时,一阵清风猛然席卷而来。
幽谷深处忽而响起一声极为动听的鸣叫声,其音和雅,比及天籁,又难言那美妙音色中三分颜色,令听者魂思飘渺,心神俱震。
乾达婆王闻声片刻,瞬时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稳,刹那间似是忘记所为何来,脑中只回旋着那令人神思动荡的空灵鸣叫,如坠云端。
他不由握紧五指,闭了闭双目稳定心神,小片刻才又继续抬眼望向那棵古木,轻叹道:“原来迦陵频伽你所在乎的果真另有其人,只是孔雀,一颗痴狂只种你心,不知他知晓会作何感受。”
一只白鸟的影像从茂密的树枝间,宛如轻纱坠落而下,点点星光若细砂洒落,待飘至地面时,那一阵朦胧柔和的白光中,缓慢地脱颖而出一个身形修长的人影。
“我没想过,来找我的人,会是你。”
那美妙的声音,如是说道,温润如清风拂耳。
待光华散去,乾达婆王清楚地见到那美妙声音的面容,心底不由为之微震,情不自禁地在心底惊叹那近乎虚无的美丽外貌。
仲古天尊的英俊之美,本已是天地之间无人能及,可眼前这人,却是将美丽发挥到了虚无空灵的境界,与美已不能相提并论。
此人名谓迦陵频伽,传说貌美如玉,耳尖镶有八宝珠,羽洁白而不染尘埃,衣纱飘渺有血珊瑚点滴。其根扎于荆棘山中,以啼血之音,警世人蒙尘之心,是以藤蔓纠缠魂魄,与荆棘古木融为一体,骨肉相接,心血相连。荆棘花开,则妙音传世,花谢,则枯木伶仃,百年不可闻其声。
只是世人鲜知,迦陵频伽自困幽深荆棘谷中,是为赎罪。
“我知这一天迟早会来,前世所种因果,今生便得如何报应。贪生怕死,苟且于世,无法偿还债孽,啼血警世,终也不能赎其罪孽。只可惜,孔雀……到如今都不能释怀……”迦陵频伽双目紧闭着,两边眼角皆有一颗类似血珠的朱砂痣,一身白纱上的艳丽红点,皆是荆棘刺身所留,伤其体肤,以致不忘因果孽债。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有何恩怨,也不太清楚你与优罗钵界是何渊源,此次魔界破天,来者不善,佛祖令我来找你自有道理。此刻听你所言,似乎其中渊源颇深……”乾达婆王揣测道,他因身体乏空,虚弱至极,而未与阿难陀及十八罗汉前往无间渊,为保其性命,当日是去往了华藏世界,向药师菩萨求救命灵丹。
拜见药师菩萨之时,却突然得佛祖召见,一时间委以重任,命他前来荆棘瀚海,寻刺鸟迦陵频伽。
佛祖嘱咐,若荆棘瀚海古木之下,说与孔雀之事,无所动静,便言及优罗钵界,迦陵频伽必现其真身。此后,迦陵频伽,自会与他往无间渊走一趟,孔雀之事或尚有解救之法。
“恒久往事,刺身之痛,迦陵频伽……这一辈子都对不起钵多罗尊者。”迦陵频伽微微颔首,雪白如无垢之玉的脸上,隐隐含着一丝痛苦,言语模糊间,却道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乾达婆王略微一惊,迦陵频伽是上古妙音鸟,他并未想过,他与优罗钵界的渊源,是来自妙生尊者钵多罗。
只是,钵多罗是两千多年前,于优罗钵界经由佛祖点化而成,那时迦陵频伽早已身缚荆棘瀚海深处,依常理而言,他不可能与钵多罗有所交集。
可听迦陵频伽的口气,似乎还与钵多罗渊源匪浅。
难道……
迦陵频伽与钵多罗的来历有关?
“你无需多加揣测,我与钵多罗尊者并非是因来历的因缘,而是我欠他一条性命。”迦陵频伽轻声说道,似是看穿了乾达婆王的想法,他洁白如玉的脸颊上闪烁着微微的荧光,好似阳光下的露珠,散发着光明的气味。
“恕我多言,你与钵多罗的恩怨,可否清楚言其一二?”乾达婆王略微客气道。
迦陵频伽虽自缚荆棘瀚海,永不见天日,但他以啼血之音警醒世人,却是令人敬佩的。再者,乾达婆王本也是多少会顾虑他人感受的人,此刻自然不会唐突问话。
哪知迦陵频伽微微摇首,似是带着一丝苦笑,他沉声回道:“往事不堪言语,却始终无法逃避,即使掩耳盗铃,也不过是庸人自扰,自欺欺人。我并非想隐瞒什么,你想知晓,我告诉你便罢。”
他顿了顿,忽而问:“佛祖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神游六界之外,不归佛界,乾达婆王,你可知为何?”
乾达婆王不知他为何会提及此事,恭敬道:“自是为了无穷佛法。佛祖是佛界先知人,天地万物,灵长不灭,为善渡劣根,自是要寻求恒极真火。”
迦陵频伽缓慢地点点头:“你说的并非不对,只是,你不知,佛祖要寻求的,是救世真火,所救的并非俗世人间,而是仙神佛界,鬼怪妖魔道。”
乾达婆王身形微顿,目光深处是一丝惊诧:“仙神魔界……鬼怪妖魔道……?你的意思是,佛祖寻的并非渡世之法,而是……自救之方?”
见乾达婆王一针见血,迦陵频伽无奈地轻轻点了点头:“不错……佛祖一直以来寻的便是自救之方,即使现在也是一样。”
乾达婆王脸色不太好,他沉默了一阵,问:“那这跟你和钵多罗尊者有何关系?”
迦陵频伽道:“你应该还记得,优昙钵华的种子,是佛祖从一个六道之外的失落之地得来。”
乾达婆王点头:“此事是佛界的一段秘闻,我知一二。”
“其实……”迦陵频伽沉声接话,“给佛祖优昙钵华此种的人,便是今日的钵多罗。”
乾达婆王闻言,脸色瞬时一变,有那么一刻,他想出言反驳,可一时间,他却找不到反驳的依据。
钵多罗的来历,确实至今无人知晓……
而他的出现,也确实突兀得令人措手不及,相对的,佛祖对待钵多罗的态度,也极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给佛祖优昙钵华之种的那人心思垢净,所参透天地之法,也是无人能及,即使佛祖也自愧不如。原本,佛祖是带着优昙钵华的种子和一捧灰土回到六道之中,那人却因透过佛祖看到六道的未来之事,怜其不幸,欲助其之力。因此,在佛祖回六道时,他与佛祖一同跨过时空,来到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迦陵频伽沉声诉说着,闭合的双目似乎看着幽谷之外,眼角那两点鲜亮的朱砂红痣,仿佛一抹血泪,镶嵌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
乾达婆王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竟然觉得这空旷的幽谷深处,有一股刺骨的冷风在无声回荡。
“我知晓这些秘闻,是因为我是其中经事一人。”迦陵频伽抬手抚摸上自己的双目,不急不缓地说,“迦陵频伽本为妙音鸟,以声视天地万物,唱响莲华真言,这两只眼睛,本是空有其物,并不能视物。只有不视颜色,才能唱响最为空灵的声音。我与孔雀皆为凤凰之后,本是同胞,我声灵瑞,而他则是其色出彩。然而孔雀心性高傲,誓要我视他美丽颜色,因此极尽办法,几乎不折手段。佛祖最后将他打入无间渊深处,个中原因,除了对佛祖的大不敬,还有一个便是因为钵多罗。”
乾达婆王欲言又止,他想问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问什么。迦陵频伽已经从头道来,钵多罗的来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其实他已经没有问的必要。
但是,他就是想说一句话,莫名地想打断迦陵频伽即将说出的真相。
“钵多罗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样,是因为孔雀曾经想要炼化他成为灵妙丹墨,为我点睛。那时的钵多罗为了点化生性凶残暴躁的孔雀,任由他推进真火灼烧炼化,毫不反抗。我眼角的两点朱砂,便是钵多罗的血肉研磨点画而来。而钵多罗会附身在优昙钵华上,其实是佛祖为挽救他的性命,将他残留的精神施于优昙钵华上。本是想借由优昙钵华从异空带来的气息,重塑钵多罗,只可惜,即使钵多罗重生,到而今他仍旧都未开窍,至始至终只是一个愚钝苍白的佛子,空有慈心,却再无妙生之力。不然,他一定会记起他为何来到这六道之中,而六道除人界之外,也不会仍不见停止衰退。当然,你今日就更不会来见我了。”
“这个真相……似乎有些……太令人吃惊……”乾达婆王扯了扯嘴角,断断续续说道,看起来甚至有些强颜欢笑。
迦陵频伽垂头,闭合的双目似乎看向了脸色略微青白的乾达婆王,他低声问:“乾达婆王,你对钵多罗动心了吗?所以,才会为了他失去嗅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更新了,这次保证日更了。。。- -并且以后写文绝对不超过15W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九十六回
乾达婆王神色一凛,望向迦陵频伽的目光猛然间带上了一股杀气,只是一瞬间,又变得极为和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满目笑意地说。
“任由小妖孽盗走嗅觉,弄到如今食不知味的地步,难道不是因为害怕终有一日,受不了他身上灵香的气味,控制不住欲望会将他吞噬?”迦陵频伽虚渺的声音很低沉,好似随时都在引诱着人敞开心扉,那一双从未打开的双目,犹如能够直达深处看透人心,即使闭合着,也令人不敢直视。
乾达婆王随意地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地面略微潮湿的泥土上,注视着一只小小的蝼蚁在泥泞之中挣扎求生。
迦陵频伽如此直言不讳,他并未觉得无言以对,只是略微有些感慨,过了小片刻,才对迦陵频伽笑道:“你太小看我,却也太高看我。”
他嘴角含着云淡风清的笑意,语气不紧不慢:“小妖孽盗走我的嗅觉,之前我确实不察。我也并不怕你所说的事,因为我一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迦陵频伽蓦地转身,抬着两手缓慢靠近满是荆棘的古木,眼角处的两点朱砂若血珠一般,在透过密林的微弱阳光下,显得极为鲜艳欲滴:“可是在那之后,你也并不想将其找回。就算你不会做出我所说的事,你也已然犯了着相之罪。”他将十指向前摸索,似是想要触碰近在咫尺的古木,“钵多罗与生俱来的慈悲,神秘莫测的来历,都是砒霜毒药,太过沉溺其中,只会自毁修行。他本身所谓妙生,便是因对天地万物的疼惜。你可曾想过,他始终不是我佛界中人,若非看到未来事,怜悯劫难世界,他的温柔,你不会感受到一分一毫。待一切尘埃落定,终有一天他会离开,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乾达婆王并未立刻作答,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嘴角的笑意好似秋风扫过,微微有些萧瑟,却并不颓败。
他无声地对着泥泞中的蝼蚁轻指一点,那小小蝼蚁便忽而腾空起来,在空中飘浮一阵,落到了枯叶铺地的干爽之处。
小东西似乎还不清楚出了何事,呆立在原地,细小的触须迟钝地晃了晃,过了小片刻,才恍如逃兵一般溜进了枯叶遮盖的缝隙间,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收回手,乾达婆王回道:“既然他是妙生尊者,你就应该明白,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知晓结局是什么。我们要的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结果,而是无愧于自己的过程。至少回头看时,不会留有遗憾,叹息终生。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明察秋毫。”
迦陵频伽闻言,见他不知悔改,摇首轻叹:“迷而不觉,以致轮回生死。执着妙生,虽是人情,却已归俗世之海。因缘所生,不昧因果。乾达婆王,你已失了清净。”
乾达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