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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望去,发现化作原形的雪蟾精就在大树的另一边,离得自己并不远。
他试着唤了几声雪蟾精,很快,昏昏沉沉的巨大蟾蜍苏醒了过来。
在看到钵多罗时,蟾蜍出于本能朝着他纵身一跃,意料之中的,这一动静果然颤动了坚韧的大树枝,钵多罗两人顿时便如捅破了纸窗的石子,向着地面急速下坠下去。
幸好钵多罗惊呼出声后,眼见着就要落到漆黑的地面上时,迅速出现的雪蟾精,以宽大的背部稳稳接住了两人。
如此,安然无恙,钵多罗松了一口气,笑着对雪蟾精说:“变作原形,果然没有之前迟钝。”
雪蟾精听得不是太懂,不过听见钵多罗温柔的浅笑声,他想钵多罗是开心的,于是张了张巨嘴沉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算是回应。
早在远古,雪蟾精便生存于这个世界上,外貌虽与而今的蟾蜍有些相似,实则仍有很大的区别。
例如雪蟾精的嘴里布满了细小的倒刺,只有上颚有两颗较为锋利尖长的獠牙。叫声与一般蟾蜍也不大相同,雪蟾精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只是偶尔会沉重地吐息,或者从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咕哝一样的响声。
说他是蟾蜍,不如说是野兽来得更确切。
钵多罗怀抱着乾达婆王滑下雪蟾精的背,落地后将乾达婆王靠在雪蟾精背上,俯身在乾达婆王耳边柔声低语了好几句“没事了,松手吧”,片刻,才见乾达婆王缓缓松开了紧钳着钵多罗的双臂。
得到自由,钵多罗吐出一口气,伸展了一下|身子,随后,轻轻握住乾达婆王两手,闭目沉静去感受。
虽说是多日不肯食香才造成身体虚弱非常,不过,钵多罗并不太清楚乾达婆王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以灵识探去,心眼所看到的情况,立刻使钵多罗紧蹙起了眉头。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乾达婆王几乎快至天人五衰的地步,若再不食香,真到那个地步,便是回天乏术。
钵多罗睁开眼,沉默地注视着乾达婆王半晌,忽而开口对面前的大蟾蜍说:“我记得乾达婆王很喜欢我身上的香气。只是……他是如何食香?是将整个人吞下去么?”自言自语似的,认真地思考着。
钵多罗虽入世已有一段时间,世间许多事都是一知半解,乾达婆王乃佛界之人,关于他个人的事,钵多罗也并不是太清楚的,只隐约知晓乾达婆王是食香的八部众。
当然,钵多罗虽问着雪蟾精,实则他也知晓,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雪蟾精,又怎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更何况,他是否听懂自己的话都是个问题。
“给我亲一下就好。”低沉的声音略微有些轻盈淡薄,若雾气一般,不沉重,也不飘似虚骨,吐息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淡淡兰香。
“你醒了?”钵多罗小心扶起苏醒的乾达婆王,并未在意他的冒犯。
乾达婆王吐出胸中虚无的浊气,四肢虚浮得紧,仿佛在堑魔阀竭力拖住钵多罗时,用尽了一身的气力。
他笑着对钵多罗道:“再不醒来,怕有人就得剔骨放血喂我喝了。”
对于他的打趣,钵多罗只是一笑置之,正色问他:“你多久没有食香了?药师菩萨未指你明路么?”
“路是指了,”乾达婆王摇头道,坐起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很简单,只要找回嗅觉,再饱餐一顿便可。”他说得轻松,很巧妙地避过了钵多罗第一个问题。
闻言,钵多罗有些后悔:“之前遇到虚耗时,应该替你讨回嗅觉的。怪我未好好放在心上,也不致你受如此苦难。方才我以灵识探你周身,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若再如此下去,必会至天人五衰之地。乾达婆王,你还能撑到找回嗅觉之时么?”钵多罗问,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者他,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乾达婆王怔了一下,他看得出钵多罗并非说说而已,甚至比自己都要在意,望着钵多罗的目光沉了下去,原本轻松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固。
他是不想死的,只是……他也不能再找回嗅觉。
因为,与嗅觉相比,有对自己更为重要的东西。若是找回嗅觉,他一定会失去那样东西。
因此,他宁可失去嗅觉,也要保住那份珍贵。
“怎么了?”见乾达婆王失神地望着自己,默而不语,钵多罗有些不太习惯,那端正的脸上,他竟看到一片萧索。
乾达婆王在哀伤?是在哀伤什么呢?
“没事。”正当钵多罗猜想的时候,乾达婆王的神色已恢复如初,并对着钵多罗笑了笑。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深渊之顶,见有一抹淡金色的光芒在天角若隐若现,犹如一轮波澜荡漾的入水之月,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天尊终是不忍,并未彻底封印堑魔井。”他回头看向钵多罗,极为认真地说,“钵多罗,他真的很在乎你。”
钵多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下来。
他和庚炎之间的事从一开始就说不清道不明,错综复杂的关系终究是什么,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钵多罗想,恐怕连庚炎自己也并不清楚。
何况,他们中间还杂着一个阿释拏迦。
说来也有些奇怪,虽然钵多罗只见过阿释拏迦寥寥几次,但他已感觉到,他们三人,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捆绑着,虽看似毫无瓜葛,却又渊源极深。例如阿释拏迦夹在他和庚炎中间,庚炎又夹在阿释拏迦和他中间,而他也夹在庚炎和阿释拏迦中间,总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联系。
就这样,不论前世抑或今生三人都纠纠缠缠,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钵多罗至始至终都从未弄明白过。他虽想弄明白所有,只可惜另外两人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做了再大的努力,也只隐约知晓,这两个本是盘古后人的兄弟,会有今天一切的结果,全是因他钵多罗而起,甚至,自己有可能是阿释拏迦离开龙渊的关键。
至于其中比较细节的事,例如感情,庚炎和阿释拏迦难得默契的都闭口不谈,钵多罗若紧咬不放,倒显得有些矫情了。
他忽而想起,混沌墨莲水池之中,庚炎曾对他……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在最初,钵多罗以为是因为自己忤逆了高高在上的庚炎,才得来如此羞辱。可后来庚炎却说,这是剔除阿释拏迦覆于他脸上情|欲之相的唯一办法。钵多罗虽然不知真假,却也因此不能再责怪他。
钵多罗身为佛界清净之人,与人做出那种事……更为可耻的是……他知道自己从中得到了欢愉,这些事实无法逃避,所以钵多罗对庚炎说不出感激的话,即使他帮了自己。
沾染上欲念,失了无垢无净的身子,钵多罗俨然失了留在佛界的资格。本来他欲请罪华藏,断除佛骨离开佛界,结果兜兜转转,仍以这污秽的身子做着他人眼中的妙生尊者,心安理得的处处受人庇佑。
钵多罗之前曾厚颜无耻地问过庚炎,若真有他断骨那一天,庚炎是否能够收留他,不管是因为恨,或者其他,只要收留他在混沌便好。因为钵多罗想得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佛界,与自己最为亲近的佛国灵狐法华拏耶是从此陌路的,更不必说阿难,或者佛界的人和物。到那时,他就可谓真的是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了。
赤目子和白河终归是要修炼的,而于佛陀脚下受灵台福荫再好不过,钵多罗自也不想两人跟着自己流浪凡尘。
如此想来想去,能够留在混沌,竟是他最好的去处。
何况因为前世的事,钵多罗总觉得自己于庚炎和阿释拏迦有愧,留在混沌,也算是对庚炎的一种偿还。在永世的孤独中,让他与庚炎一起承受掌守云螭碧环的永恒寂寞。
对于阿释拏迦,钵多罗现下还不知该如何补偿他,只不过,若阿释拏迦心存邪念,他也是不会助纣为虐的。他只是在想,若是阿释拏迦如万万年前的游素所说,得悟此道,甘为邪相,维持天地平衡,九子逆龙阵自会解开,那么他会想尽办法说服阿释拏迦。
至于那会用多久的时间,钵多罗不知道,一切随缘而至。
乾达婆王说庚炎在乎自己,他想,那份在乎,只不过是因为万万年前自己凭空消失而产生的执念罢。
也许,当一切尘埃落定,便什么都放开了。
“那里似乎是魔都。”
乾达婆王的声音拉回钵多罗愈游愈远的思绪,他朝着乾达婆王所指的地方看去,果真见一座阴森的城,耸立在远处的悬崖绝壁之上,巍峨高挺,十分雄伟,城顶隐隐有白光若隐若现。因为所处地位,魔都几乎凌空于半空之上,好似不论站在多远的地方,抬头望去,都能模糊瞧见它的轮廓。
“那里似乎有光亮。”钵多罗走到乾达婆王身旁。
“是迦陵频伽,他应该找到孔雀了。”乾达婆王说。
钵多罗沉思了一下,问:“魔界被用来种魂,是不是所有魔族的人都变作了恐怖的尸人?”
乾达婆王思索回道:“或许没有这么糟糕,无间渊深不见底,魔族的生命力也都很顽强,即使对抗不了邪魂,逃开自保应还可以。”他顿了一下,“我比较担心的是孔雀,如果他被邪魂噬魂,恐怕迦陵频伽会有危险。”
“走去看看究竟。”
“嗯。”乾达婆王点头。
钵多罗回头唤上雪蟾精,见他已化作人形立在后面,三人也不再多说,朝着远处的光亮御风而去。
魔界位于无间渊内,是一片污秽失落的地方,污浊的魔气四溢,光明从不曾眷顾,因此永远只处于一片晦涩的黑暗中。魔族的人样貌丑陋,身形高大,生存能力十分坚韧,否则不会于这样一片环境恶劣的地方,繁衍至今。
邪相为燕楚七种魂于此地,想来其中一个原由,便是因为魔界聚集了千万魔族对神佛二界的怨恨,还有与生俱来的野心与欲望。这种近乎纯粹的情绪,是培育原本就为七情六欲的邪相最好的食物。
阿释拏迦被称为邪相,他所操纵的蛊惑之物也为邪相。钵多罗还记得庚炎曾说过,邪相寄生人体,一是从宿主体内吸取所需要的负面欲望和情绪,二便是受外界影响,迅速成长。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日积月累,便能逐渐吞噬本身的魂魄,鸠占鹊巢,生成专食人魂魄的邪魂。并且如同瘟疫一般,只要接触到附有邪魂的躯壳,便无药可救,魂魄生生被其所噬,无缘再渡轮回,永不超生。
那时听庚炎说起时,钵多罗还不曾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若非在血雾中亲眼目睹邪魂疯狂的吞噬活人的魂魄,甚至阿修罗王自焚魂魄以解被噬之苦,恐怕钵多罗对于阿释拏迦的认知,还未有一个确切的危险程度。
不过钵多罗很奇怪,阿释拏迦若是要种魂,为何会等到现在?难道万万年岁月之中,就没有一次机会能让他种出邪魂?
这似乎不太可能。
那么,种出如此大量的邪魂,其关键所在又是什么呢?
三人朝着魔都而去,偶尔会看见地面有许多魔人的残骸,不过都是死气沉沉,并未有邪魂附身的模样。钵多罗也瞧见有活物一闪而过,只是仔细去瞧的时候,已不见踪影,想必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至于是魔族之人,还是燕楚七的凡人将士,钵多罗不能确定。
到达魔都的时候,城里一片荒凉,了无人烟,虽与人世间的城郭相差无几,却早已成了一座死城,只有魔宫中散发出隐隐的白光。
这些类似人间的雕琢和建筑,都是因孔雀的教化所形成。在很久以前,魔族的人丑陋愚笨,甚至不会最基本的交流,正是因为孔雀带来了他们所接触不到的知识,才使魔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使其逐渐有了清晰的意识和体系,并建立起魔都和一系列的城池,于无间渊中挣扎求生。
说起来,孔雀大明王所积下的这份善,不可能不受到世人的尊敬和称颂。
只可惜,这辛苦建立起的一切,却因为邪相阿释拏迦和燕楚七他们毁于一旦。
钵多罗几人进入魔宫后,果真找到最先跳入无间渊的迦陵频伽,他站在王座之下,紧闭的双目似乎望着王座上一团翠绿的光芒,偶尔会伸手想去碰什么,却立刻被空气中一闪而过的结界弹开了手指。
那绿光,应该就是孔雀大明王吧,钵多罗猜想。
然而,出乎钵多罗意料之外的是,他竟在此地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故人——
赤练蛇妖,赤目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都有些小虫子。。。现写的总有些大大小小的BUG
☆、第一百零五回
“小目?”钵多罗诧声唤道。
那正与人对峙的红衣少女立刻转过头来,见到钵多罗时,清丽秀美的脸上满是诧异:“钵多罗,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想往这边走,却忽而顿住脚步,两只赤墨色的水润眸子,颇有忌讳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