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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团从来不在意手段这种小事。”我望着墙上镶嵌的一把长剑,不禁笑出了声。这把剑是1643年英国内战时期梅利弗伦族长被指派暗杀大主教时使用的武器,在魔法作用下保存的几近完美,仍沾着一位不算虔诚的国教信徒的鲜血。教团原先出于自身立场站在查理国王一边,也是被议会收买后负责盗窃保皇军情报的专家。
“现在雷格勒斯离开了,”感到令人尴尬的静默,我赶忙将视线转了回来,“我们能做的有限。你们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乱走动,给他们再制造什么机会。”
“可是你呢?”娜塔莉娅终于开口,仿佛与上一次已隔了许久,“现在外面很危险。你是梅利弗伦的儿子,地位应该高于我们这些女儿,恐怕最容易成为教团的目标。即使这样,你也要去甚至爸爸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这是我的使命。”我勉力向她笑了笑,“如果不找到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事情就不会真正解决。”
“没有人强迫你这么做,”娜塔莉娅却忽然用一种类似于凯珊德拉或冷静而坚决时的维罗妮卡的强硬口吻说,“比起那些,你更希望找到雷格勒斯,仅仅是找到他而已。”
我再次无言以对。维罗妮卡惊人地保持着安静。
“不过这也不奇怪,”娜塔莉娅又恢复了忧伤而温柔的语气,“雷格勒斯的亲生父母去世之后,爸爸妈妈抚养他长大。可是说到底,他对我们家的人又有什么感情呢。他本来就不是容易捉摸透的人啊。”
不知为何我很不想听她说下去。
“爸爸妈妈,那是自然要敬重的。他一贯对你和凯珊德拉很好,尤其是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我们,在他看来又算什么呢……雷不想和珊德拉结婚……”
“难道他想和我结婚么?”我极少如此不耐烦,“也许你也看见了。他和凯珊德拉走了,没有给我留一句话。我知道的不比你们多。”
“他也未必一定就是‘和’凯珊德拉走了啊。”
门訇然打开了。
在我震惊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时,父亲已经绕过茶几来到我面前。
“你刚才晕倒了?”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脸,“好些了么?”
“您听到了?”我惊愕地忘记了道谢。他却猛得握住了我的右手腕。
“你的结界…可是丝毫没起作用啊。”
我怎么可能在这种简单结界上出错?!
我被闷雷击中,半晌说不出话来。父亲忧虑地盯着我,压低了声音。
“看来已经开始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爸爸?”
“我也不太清楚。”他摇了摇头,无视错愣的娜塔莉娅和维罗妮卡,坐在了我身旁,“我不会挡在你实现愿望的路途上,但以后你一定要倍加小心。你现在的状况已不适宜太劳累了。”
“我明白了,爸爸。”其实我完全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种时刻应该如何回答。
“那好,维尔,”他却用回了平常的音量,显然是允许娜塔莉娅和维罗妮卡参与这场对话,“既然你已决定了,我会支持你。接下来我有事要去亚细亚,会有一段时间不在教团,你要保重自己。”
“谢谢您,爸爸。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说吧。”
“‘十字蔷薇’是什么?”
连维罗妮卡都静得仿佛佛罗伦萨美术馆深处一座并不著名的雕像。
“那是一种‘门’和‘锁’的统称,你能理解么?”
“也就是连接空间的魔法装置?”
那并不罕见,许多魔法师之间都会制作一些这样的通道,连接两处空间,方便往来。它和普通人类的电话,无线电等不同,这些通道不仅能让光,电流和波,也可以让具有实体的物质通过。
“原理类似,但‘十字蔷薇’的‘门’这一部分——称为Gate,连接的不是普通的空间,而是超越光速极限的平行世界。”
“什么?”
“按照神秘学的说法,我们的世界不是独一无二的。”父亲却很平静,“关于这个宇宙的起源及其组成,以及人类来到世上的奥秘,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结论。但是至少制造‘十字蔷薇’的人认为,他制作的机关能让我们通往一个比人更高层次的灵所在地,也可以认为,就是神的居所吧。”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维罗妮卡在一旁又害怕又艳羡地感叹。
“那件东西的制作者……就是克里逊?罗森克鲁兹,蔷薇教团的创始人。欧洲中古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师,神秘学家和炼金术士。”
全体静默。
“那么,它就是蔷薇教团持有的终极武器,是么?”
“没错,”爸爸站起来,衣摆从我手背上划过,“一般把这个装置连接的空间称为‘彼岸’,那据说是拥有巨大能量的存在。蔷薇教团就用这个来胁迫古往今来它所有的同盟和敌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诶……”维罗妮卡眼睛睁到了最大,难以说清是恐惧还是好奇。娜塔莉娅始终沉默。
“你当然不会听说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这是最高机密,是不是,爸爸?”
“对绝大多数人是。”父亲转了回来,“根据罗森克鲁兹留下的文献,这个秘密目前由蔷薇教团的特别会议保守——那可以说就是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的,专为此而存在的机构——
9、回廊 。。。
而门上有锁,自然就需要钥匙。”
“那是Key?”我将信将疑地问。
“对,也是十字蔷薇的另一个部分,据说需要特定的仪式才能开启。”
“仪式?”
“基于古老家族和罗森克鲁兹之间的契约,传统意义上的自决斗争,蔷薇的降灵仪式,以血为饰的圣餐礼。”
“那是什么?”
“我不太喜欢这个主意。”维罗妮卡咀嚼着那些字眼。
“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是我可以看到的文献,”爸爸心平气和地向我靠近了一步,“即使是执政官也没有权利知道更多真相。”
太阳放弃了挣扎,终于沉沉落下。暮色四垂,背上纹路班驳的小山雀叽喳着在光影的缝隙中跳跃。
“好吧,我知道了。”我想了想,决定结束谈话,“谢谢您,爸爸。”
“你这次离开,我也说不清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他把长发撩到了一边,透蓝的瞳孔穿越二十年的风霜疲惫地朝我微笑,“请你保重。”
相信你的选择,因为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英国内战:英国资''阶级GM的组成部分。1640年长期议会召开后,英王查理一世拒绝通过议会提出的《大抗议书》,引发了议会军与保皇军的战争。
10、沉默雅歌 。。。
We will go home; we will go home
We will go home across the mountains
We will go home singing our song
Hear our singing; hear our longing
伊丽莎白?梅利弗伦站在洛林回廊顶端,这是整座庄园建筑的最高点,被用于陈列梅利弗伦的家族史。过去还曾放过先祖的遗骸,她婚后不久,她的丈夫就以那太可怖会吓着孩子之名撤去了。
她偶然闲来无事时便来这里眺望。从这里她可以看到落日余辉缓缓在西半边天中燃烧殆尽,可以看到镶着银边的蔷薇色流云在苍穹之下秩序井然地闲庭信步,可以看到雨后初晴时花瓣眩目的鲜丽,可以看到一切人进出她与他坚守半生的庄园,看到她的儿子从这里离开,去往她不知道,也不能跟去的未来世界。
她终究没有去送他。如她这样活完半生的人,早已自知世事难料。一次不经意的道别,转身即是永诀。
可以她依旧不舍。她暗暗对自己苦笑,即使前半生的生命缀满了别离,她仍旧没有习惯被留下。
她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去扫墓了。
林肯菲希特庄园在衰败之前,是以梧桐闻名的。那些高大的落叶乔木在夏季夜晚会散发木质的清香。
而她总是沿着那条小径经过,踏在上面有叶脉断裂惊心的声响。
由于历史原因,所有教团注册的正规魔法师都不是天主教徒。然而几个世纪过去,离经叛道者早已不在少数。其他人奋力挣脱宗教轾梧的时候,不相信上帝的魔法师在其中寻找自欺欺人的安慰。
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否相信主。魔法师有自己不可违背的至高存在,只是她从未从中获得什么救赎。
她迟迟来到这个不再被庇佑的家族,母亲在她出生后离开了洛森家族已逝的荣耀和萦绕不去的梦魇。在她前九年的人生中,父亲教会了她读《圣经》。
我的孩子,你要学会信仰。主让你能抵御一切伤害,让你的心灵充满宁和,让你坚不可摧。
主终在荣耀的终点等待你,伊丽莎白。
主确实拯救了他的灵魂,带他脱离了凡世无穷无尽的病痛折磨。他没有一句怨言地死了,那时她九岁,站在和父亲同样虚弱的哥哥身后。泪水滴落在黑色丧衣上,立刻洇开了一块深色,她慌忙掩饰。
那些神情冰冷的宾客们鱼贯从她身边经过,她看着他们模糊如影子的轮廓,没有谁停下对她说一声节哀。
她睁大眼站在灵堂边,风拂过的时候菊花细小的花瓣沾上了她的脸。
那是伊丽莎白?洛森少女时代的最后一天,她十八岁。
她稍许运用了一些魔法,点燃了房内的壁炉,又点了一盏灯。她算不上多么高明的魔法师,尽管她有着能赋予她第一等天赋的血统。由于父亲和兄长的病,她连学都上得断断续续。
她小心翼翼地向那张笼罩在黑暗中的床靠近,尽量不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没睡着。”
她愣在原地,随即稍许放松了些,握着床上男子的手。
肌肉萎缩的症状已经蔓延到全身,那张曾经俊美的脸塌陷下去,被病魔折磨地形销骨立。多年来她已习惯了目睹这种慢性死亡的征途,她不会说“没事的”,因为任何结果都将不会因此而改变。不欺瞒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埃德加…埃德加……”她亲吻着那只枯槁的手,一遍遍念着兄长的名。
埃德加?洛森吃力地伸出另一只手拥抱她,生命体征每分每秒都在从体内流走。他深知自己的人生已经苦短到给妹妹一个拥抱都要抓紧的地步。
“伊丽莎…你不要怕……”他小心抚着她顺滑的黑发,生怕触感突然消失,“以后……你就没有什么负担了……要自己好好过……”
“别说这些。”她努力压抑着灵魂深处的巨大虚空,压得声音都沙哑了。
“伊丽莎…”埃德加似乎是试图笑一下,却引发更严重的咳嗽,“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沉默不语。
“无论你将来是否结婚,都要照顾好自己。”这次他真正笑了,仿佛藏在枯朽的面具后。
她暗暗苦笑。孤独似乎是她注定的丈夫,遗传病已经摧毁了她的家族,也将摧毁她的婚姻。她的丈夫将没有继承人,仅凭这点,舞会上她就只能坐在一旁。
“不怕,”埃德加再次拍了拍她的手,“死亡不过是旅行。我不会离开你,伊丽莎。我不过是去远行。”
她顺从地把头埋在他胸前,长发向各个方向铺开,在黑暗中呈现死亡的纹路。
我不过是去远行。总有一天你也会来这里的,来我和爸爸这里。
在那之前,我亲爱的妹妹,你要怀着爱与梦想,不卑不亢地活在这世上。因为人终究没有坚强到不怕任何伤害,从而没有信仰地活着。
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除了生活本身,没有什么能弥补生活的贫瘠。
只因为,死亡不过是去远行。
颗粒状的晨曦洒在她侧面时,她才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冷了。纯白光辉在四周晕染开来,与生命融为一体,成为一种更持久的力量,歌颂新生。
她木然地起身,仍握着他的手,对那体温的感知恍同隔世。
旭日升起,东方既白,她在满盈的逆光中,终于泪流满面。
埃德加?洛森二十七岁死于遗传性肌肉间歇萎缩。至此,洛森一族父系血统消失。
即便是因为遗传病而在教团势微的家族,仍能得到一些礼仪性的待遇。洛森家族最后男性的葬礼还算得上体面。
伊丽莎白才发现,这座偌大的庄园中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当家后操办的第一项大型活动就让她身心疲惫,在接受了无数缺乏情感的致哀后,她感到原有的悲伤都被磨砺地麻木了。
她是葬礼上唯一的主人。她似乎回到了九年前,在父亲的丧礼上无言注视人群,只是这次已无人担待。她必须站在中心,过去她生活的圈子一直狭窄,外面的世界在这一刻潮水般涌来,她不甚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