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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第一次他自报家门以来,苍白瘦弱的邋遢形象倒是没有改变。或者这才比较符合人们心目中通常的“艺术家”,我下定决心不看他。
一个穿黑风衣的长发男子步履矫捷地从窗下经过,渐行渐远,最终在街角消失。
一会儿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无可救药地想起了雷格勒斯。
罗斯查尔德是有统一校服的,起初学校强制要求所有人周一到周五必须穿校服,结果可想而知。大约十岁起雷格勒斯就对那身深红天鹅绒制服彻底厌倦,开始按他一贯我行我素的风格办事。拉塔托斯克先生为此找了他好几次,他都无动于衷,最后只好作罢。一年之后,罗斯查尔德就成为了全英国寥寥无几的几所学生服装色彩斑斓的贵族学校之一。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他那时起就习惯在寒冷的天气里裹一件黑色长风衣,站在洛林回廊上远眺风景,或者折起一条腿坐着翻阅那些资料。衣摆与钴蓝色光泽的长发以同一方向迎风飞舞,如同不存于此世的黑色昙花。
然而他毕竟没有昙花那么脆弱,事实上他终究和我们不同,不能轻易示弱。作为养子的自我保护让他有时候坚强得不像人类。
曾听母亲回忆起,雷格勒斯三岁丧父,被父亲收养后,连续几年内身体都不太好。并非父亲不疼爱他,只是当时执政官交接的事务忙得父亲焦头烂额,而雷格勒斯几乎不愿向任何人求助,包括当时唯一能照顾他的母亲。
雷格勒斯五岁时,直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咳出血,失魂落魄的侍女才不顾他阻拦找来了母亲。
在肺炎最为凶险的那段时日里,母亲几乎将医院当作临时旅馆,昼夜不息地守着他。而父亲四天后才终于出现,洁净冰冷的病房里雷格勒斯居然还在勉力朝他微笑。
很久以后母亲说起这些时,我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父亲总觉得自己愧于他。
但雷格勒斯从不接受任何人的亏欠。即使是父亲,他也只矜持地向他道谢。
当时两岁的我当然不会被允许去医院,雷格勒斯回庄园的那天我被侍女搀扶着去他的房间看他,送他自己剪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祝福纸片。后来母亲告诉我,雷格勒斯很喜欢我的那些卡片,当时无端心情大好。
雷格勒斯升高等学部那年曾对我说,他不喜欢罗斯查尔德这个名词。这所学校的名字里有“孩子”这个词根,好象其中的人都长不大。
长不大也不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背靠背吹风。
是啊。他转过来帮我裹好风衣。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失去重要的人,那么彼得?潘大约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了。
我不会离开你,我早就答应你了,是不是?
恩,我也一样。
其实雷格勒斯与梅利弗伦家族成员的关系是简单而又极其微妙的。他始终在尊重并接受父亲好意的同时,固执地行走着自己同父亲截然分开的路途,与凯珊德拉金兰之交。父亲对他歉疚,他却用行动心平气和地婉拒了额外的宠爱,以异乎寻常的成熟来对抗一切伤痛,拒绝一切同情,成就自我的强大。而童年和少年时代得以处在我自认为离他最近的位置,分享他的诸多心情,竟成为过去十九年我引以为傲的最大资本。
多年过去,他依然神色桀骜地立在我日渐够不到的顶端,容颜俊美,略显苍白的无奈,浅浅笑容中含着被我当作信仰的事物,尊贵而遥远。
一年多以前他突然离开,未留只言片语。起初我也仅仅觉得迷惘,而困在意大利,无法得到任何外界消息的将近三个月之后,对自我的怀疑愈深,对他的思念愈切。
对比如今,他成了我触不到的云空,背影里散落一地的幸福凄凉如雪。
这一次我被一阵激烈的打砸声惊醒。
费尔诺斯挑的咖啡屋还算典雅,而突然出现的几个男子就不那么和谐了。他们怒气冲冲地瞪着费尔诺斯,刚才其中一人在桌上敲碎了一瓶啤酒——我分明记得这家店里没有这种东西。
“你欠我们哥几个的钱还没还,倒有钱喝咖啡泡女人?”为首的男人恶狠狠地咆哮,而把目光转向依然一脸沉静的安琪琳娜时换上了一副猥亵的笑容,“勾上的妞倒是挺标致的啊。”
他的语速很快,夹杂着艰涩的俚语,我不能听得很明白。但是我绝对不会不理解他的语气。
在他们中任何一人有机会碰到安琪琳娜之前,先前被他们自己敲碎的啤酒一拥而上,呛得他们连退几步。
“你们和他有什么过节同我姐姐和我无关,”我冷冷道,“不过我不会允许你们对我姐姐无礼。”
几个地痞摇晃着站起来,显然连是什么泼在他们脸上都懒得关心。
“你姐姐?这家伙的女人啊?”其中一个带着明显醉意和敌意向我挑衅地咧嘴笑。
有时候意大利人也有令人厌恶的一面,我原以为只有在南方才会有这样放肆的事。
“我姐姐不是他女人。”我拉住一言不发的安琪琳娜准备往外走,“你们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吧。”
一个家伙挡住我们的去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费尔诺斯缩在座椅下,更加恐惧地看着我,仿佛是我要向他追债一样。
“这就想走了?小英国佬?”那男人向前了一步,“不过你不说,爷爷我还真当你们俩姐妹呢。你们和这个欠钱不还的白痴坐在一起,算你们倒霉。可不要指望随便脱身啊。”
“醉成这样还能听出我口音,也挺不容易。”我忽然想起什么,笑容猛地扩展,几人都吓了一跳,“今天你们中有谁能在我之前走出这家咖啡馆,我就替他把钱还你们如何?”
几人相视一笑。厚底的玻璃瓶重重敲在桌上,声响震得所有人沉默。
“不要小瞧了意大利人,你们这些英国海盗。”首领姿势豪迈地坐在我对面,费尔诺斯一震,想要逃走,立刻被另几个抓住。
结果,肇事者输得毫无悬念。
他被几个兄弟搀扶去厕所的时候还不望恨恨地回头看我一眼,我平静地端坐在原位上,笑容巍然不动。
在这世上也只有父亲能和我喝到最后,甚至连雷格勒斯都稍逊一筹。
整个过程中安琪琳娜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最后都不曾丢给费尔诺斯只言片语。
费尔诺斯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宠物般缩在一角,乞求他的女神原谅。然还是我在离开时对他说,不要再去赌场。
我无理由地感到极其厌烦,衷心希望此人再也不要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罗斯查尔德英文是Rothschild,里面含着Child这个词。
》佛罗伦萨印象:源出自莫奈的《日出印象》。
22、Halloween 。。。
万圣节当日阴雨绵绵。
铅色的天空中布满云团,投射在亚麻画布上成为了大块不透明的厚重色彩。冬青的常绿叶面上蒸腾起灰蒙蒙的水汽,城市鳞次节比的轮廓勾勒上了一圈细碎的边框,根根棱角模糊。落叶枯朽的残骸在积水中浮起,茫然失措地转着圈。涟漪急骤地漾开并消失,前仆后继。
在魔法师的概念中,万圣节并不是重大节日。但对于安琪琳娜和我这样长期陷于人海,信息闭塞,在未知的迷雾中勉力而困顿地摸索的人而言,任何一些细微的娱乐都是莫大的宽慰。这样的天气里安琪琳娜只会画上一小会儿,然后就收起画架,把她所有的工具都放到不会受潮的地方,下来和我聊一整晚的天。
我很早就安排仆人买来了食材,按以前在学校学到的各种方法检验好,确保它们不会造成任何意外后果。纵然前途未卜,困于自我信任的危机中,渺小的人类尚有满足自己生物本能欲望的权利。
在安琪琳娜的莅临指导下,我的厨艺突飞猛进,实现了过去十九年都未发生的突破。用魔法做饭或许会稍微方便一些,例如我可以在几秒之内切好所有的番茄,青椒和洋葱,并保证它们大小基本一致,几乎没有损失。但作为人类所创造最崇高亦最残忍的艺术,魔法是无法代替其精髓的。完全用魔法来制作的食物势必索然无味,因此大多步骤还是要亲力亲为。
我忽然想起了洛克尔导师,他曾说过法国人唯一值得英国人钦佩的建筑就是厨房了。
而安琪琳娜对意大利料理出神入化的领悟力也只能让我甘拜下风。
晚餐是巴厘肉酱风味的管面,安琪琳娜做了海鲜包饺和炸虾,调了一些时令果汁。我们面对面坐着,相视无言,只能低头发起对食物的战争。餐厅用魔法照亮,光线温柔而昏暗,均匀地分布于整个空间。安琪琳娜突然叩了一下响指,点燃了一枚玫瑰形的装饰蜡烛。
这种蜡烛我们都不陌生,在洛丝罗林每个季度的家宴上,它曾经被用于各个角落的装饰。通常它们都是统一规格的红玫瑰花蕾状,香味也是玫瑰香。一支伸出的雌蕊便是烛芯。花朵的雕刻极其精细,一个小小的“M”标记深埋于花心中,直到蜡烛燃尽后才融化消失。
六年前父亲说,可以的话,他希望即使蜡炬成灰,我们这些家人也能够不散。
当时维罗妮卡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父亲的肩说维莉是一定不会离开爸爸的。
那你将来不嫁人了?娜塔莉娅轻笑。
我才不管呢!维罗妮卡已显出美艳痕迹的小脸上布满认真的表情。我不要离开你们,你们也不许离开我!
全座都笑出了声,甚至一向淡漠冷艳的凯珊德拉都牵起了嘴角。我在欢笑之余有些不安,侧过身窥视坐在我身旁的雷格勒斯,只见他的神情竟没有丝毫瑕疵,与当下场景契合地天衣无缝。
当时我放下心来。然而到如今一想,已无从判别他究竟是真心融入我们,还是从那时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就炉火纯青。
但是无疑我们都很喜欢他,甚至最任性的维罗妮卡也不例外。过了一会儿她就缠上了他,他也应付地如鱼得水。
维莉别闹。我看着她清澈的笑容与他宠溺的温柔,无来由地心寒,于是半开玩笑道。那可是你未来的姐夫。
维罗妮卡立刻撕破了先前欢快的表情,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凯珊德拉仍在淡淡地微笑,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雷格勒斯的笑意更浓,其中增添了不少复杂的意味。
是啊。他轻拍着维罗妮卡的肩,一边转头朝我笑着说。你哥哥会不高兴的。
在我反驳之前,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神中多了制止的信息。我愣住的当下,父亲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而雷格勒斯早就恢复常态,依旧同父亲和凯珊德拉谈笑风生。
他从来都不会被一些零碎小事影响,也不会在谁面前露出破绽。同教团和学校里很多人认为的不同,他非但不是光辉的全能王子,而且可以说,他用半身去应付别人眼中的世界,另外半身都始终藏在我无从知晓,他也不能摆脱的深重黑暗里。
当时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渐不能把握他。我只清晰地记得,他握住我手腕的刹那,一阵刻骨的温暖流窜而过,春华重生。
尽管如此,散席后我还是在白桦林前叫住他。
抱歉。我浑浑噩噩地说。我今天不应该那么说的。
别在意啊。他回过身来,笑容却与家宴上大不相同,仿佛缝在他脸上般不自然。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对不起。我一时居然胆战心惊。但是我想大家都是把你当家人对待的。
我知道。他向前进了一步,我不得不靠在了一棵白桦上,树皮表面的突起顶在腰间,我疼得皱眉。那你也把我当家人看待么?
不仅仅是那样。我勉强镇定下来。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然而那我仅见过寥寥几次的残酷笑容忽然垮塌,他深邃纯净的黑瞳倏得黯淡。
好了我们回去吧。他重又挂上惯常自信而温暖的笑容,把我拉了过来,拍去我衣服上的灰。
路上我们一言不发,但是彼此都没有记得此事太久。次日我们就依然同以前一样上学,一样一起吃午饭,中午休息时间里并肩沿着学校花园里湿润的石子小路散步,聊各种逸事奇闻,下午一起回家,做完作业聊天,直到在壁炉前睡着。
我们始终有聊不完的话题,从作业到历史甚至传说,以及理想和未来。然而这些年后,我居然也未从无数对话里知晓真正的他。最近我才逐渐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切身地意识到,父母双亡,养子身份和一切与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有关的闲言碎语在他身上烙下了怎样持久的剧痛。
而他从不轻易服软,我竟也就以为他真的可以不在意。
归根结底,仍是自己无知的错。
洛丝罗林的家宴只有两人曾经缺席。父亲是因为有一阵太忙而无法到场,而他成年后就再也没有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