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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防被他冠冕堂皇地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只好强笑着跟曹昂解释:“小犬此疾不宜见外客,便是大夫也只能隔帘诊脉呀。”
彼时曹昂皱着眉,看了司马防好一会才终于收了一脸假笑,跟老爷子正而八经地说:其实我不在乎被不被传染,我是真的慕名前来的!你看我大夫都给你们带来了,您好意思不让我见一见吗?
司马防闻言刚要硬着头皮拒绝,就听曹昂紧接着说:您要是觉得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大夫就在旁边,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完全可以随时传大夫。
司马防没咒念了,只好忐忐忑忑地跟在曹昂后头往司马懿院子里走,一路走一路祈祷:懿儿可千万机灵点儿,哪怕是装病也得给我想法子装像一点儿!这大公子明显来者不善,要是被他识破仲达几次拒绝征召只是谎称风痹,不晓得会有什么祸事呢!
可是司马防明显低估二儿子了,曹昂在带着董信等人进了他院子以后,居然看到的不是卧病在床的司马懿,而是在院子里等候请罪的司马家二公子。
二公子在见到曹昂进来时,就衣摆一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跟曹昂请罪说:“草民司马懿拜见曹将军。司马懿迎客来迟,多有怠慢,望大公子赎罪。”
曹昂眯着眼睛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司马懿,既不叫起,也不搭腔。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僵持着。
然后旁边跟着的董信就觉得自己在其中莫名就感受到了一股杀气:不是别人的,正是曹昂对着司马懿的。
董信一个不是专门斗心眼儿的大夫都能察觉到的东西,司马懿会感觉不到吗?答案当然是:他感受的到!而且还很清楚!只是他压根儿没理会,漫天杀气下,司马二公子跪在地上的身形依旧稳稳当当,不带一丝打抖,看着让人觉得,他是跪着呢,可是他也可能跟没跪差不多。
曹昂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转身对担忧得冷汗直冒的司马防说:“老家翁可否让曹昂与二公子说几句?”
司马防仔细地看着曹昂表情,发现他确实没有故意找茬的心思后,才略略松了口气,带着几分忐忑点了点头,然后就识时务地带着一堆人离开了司马懿的院子。
偌大一个场地骤然空了下来,曹昂几步上前看着还保持跪姿的司马懿,弯腰在他耳边声音冷冷地说:“仲达先生肯定知道昂此行来历。”
司马懿点点头:“司马懿知道。但是大公子恐怕要失望了,司马懿现在身有……”
“司马仲达,先别急着回答我。想好了再说。”
司马懿一下子顿住口,皱着眉看向曹昂。
曹昂浑然不觉,对着司马懿说:“曹昂对认识的人只分两种:朋友和敌人。外界所言之曹昂多为曹昂对待朋友之曹昂。对待敌人,曹昂想来只给他两条路:要么,归顺!要么,死亡!仲达先生,可想好选哪条路了吗?”
司马懿愣了愣:生于世家,见惯了弯弯绕绕的机锋,他恐怕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话说得如此直接。而且这个说话直接的人,此时明显没有再开玩笑,司马懿不用思考只从曹昂的眼睛里就能读出:他是认真的。他说的到,做的到。
于是几乎不用多想,司马懿迅速地站起身,相当识时务地走到曹昂身前,对着曹昂一揖到底,话里有话地说道:“懿身有微恙,正打算赴许都治病。大公子可有大夫向懿?”
164、建安四年初春事(中)
后来的事情就顺当了很多,曹大公子此行目的达成,心情万分舒爽,甚至还体贴地问了问司马懿打算什么跟他去许都?司马懿那会儿刚要推辞说:怎么说,您也得让我在家把这个年过来再走吧?
结果还没说出口,曹昂就杀气一收,似笑非笑状地看着司马懿:“风痹这毛病,得治!早治早完事!所以为康健计,咱们不要耽搁行程,这就启程回去,许都好大夫有的是,我还就不信了,你这所谓宿疾会找不到对症的药?你放心,在你毛病治好以前,我肯定不会劳烦你。最多就是你当个幕僚,写写文书,出出点子什么的。薪俸照给,甭担心我会甩来欠你工钱。
曹昂原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但是等司马懿把大体意思听完,眉头都已经没有蹙起或抽搐地欲望了。仲达先生几乎是以一种近乎悲壮地态度跟曹昂说:“大公子所言极是,懿这便吩咐下人,收拾行装,与大公子一同回程许都,大公子意下如何?”
曹昂闻言倒是一愣,他那会儿完全没料想到司马懿会那么快就答应跟他回许都,他还准备了一堆的话呢,没有等说出口人家就特听话地说:得了,您甭说了,我理解您意思了,跟你回去,做你幕僚行了吧?
曹昂稍稍嫌胸闷了一下,但更多的却是一些骄傲和欣慰:司马懿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正式拉入府中的臣子。不是像他府中的下人一样,是有他父亲专门给的;不是郭嘉一样,像老师像兄长像朋友,但却还是得被他父亲默许鼓励下,他才能与之亲近结交的;更不会像蔡威,为难时碰到他,九死一生里拉了他一把,给他上了一堂课,然后就销声匿迹一样。司马懿这个人只是靠他自己实力糊弄来的,跟别人没什么关系。或许他还会忌讳着他大公子的身份,但曹昂却压根儿不当回事:奉孝先生说过:身份什么的,好用就成,跟官职高低,名声多少,没啥利害关系。他本来就是司空府大公子,他司马懿忌讳那是应该的,他又不在乎!
只是不在乎是不在乎,对司马懿该有的恐吓和敲打还是有的,怎么说,他也得拿出些大公子的气魄来。不过曹昂今儿这气势拿的有些另类,他居然在司马懿说完这些话以后,笑模笑样地点了点头,然后压着嗓子在司马懿耳朵旁边说:“家父跟一些先生都跟昂说过一些类似‘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的话。昂是不太同意的,对于能为己所用者,厚禄留之,自然应该。但是不能为己所用者,至少也要搞清楚为何不能为己所用,若此人所言有理,自当戒免,若无理,也只好好听听他为何会如此思量?”
“可是面对司马先生你,昂有些怀疑这种想法了。”
“司马仲达,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极度识时务的性子,真是让我分外的……想杀了你呀!”
司马懿心头一凛,但是面色却丝毫没变,他看着曹昂声音平静:“可是大公子不会。”
曹昂眉毛一挑,手指着司马懿,微笑着摇了摇头:“仲达先生,现在说此话,为时尚早。等你到了许都,见识了和昂每天交道的形形□的人物,在见见许都光怪陆离的事后,再下结论不迟。”
司马懿闻言低下了头,心里飞速地计算自己在许都应该采取什么策略应对许都人人事事。
这时就听曹昂略带提点地声音响起:“要是去了许都,哪天你觉得无趣了,你倒是可以去军师祭酒府拜会一下郭嘉郭奉孝先生,昂保证,那会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司马懿当时眼睛眯了眯,立刻就记住了这条提醒,在心里暗暗做好了盘算。
他做的什么盘算,曹昂不知道,只知道等司马懿来许都半个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他也没见司马懿出门拜会过哪个人:当然他爹曹操是个例外,来了许都当官也好,做幕僚也好,可以不进宫面圣,但是一定要到司空府转悠转悠,不然你这就是忒不懂规矩了。
司马懿绝对是个懂规矩的人,而且他对规矩还相当的熟悉。他即不轻易逾矩,也不显得过于奉承,刚来时候,他竟然跟贾诩差不多表现:除非必要,人家根本就不出门。
但是,不出门不代表眼聋耳瞎!曹昂也不知道后来,司马懿到底哪里打听到许都的人人事事。反正在来许都后跟深闺大姑娘一样的司马懿竟然能在新年过后曹操的开春宴请上,把许都凡是被曹操请到的人,都认了个全。而且对这些人的家庭,子嗣甚至行为喜好都有了初步了解,曹昂在看着这样的司马懿时,眼睛都闪过一道锐光,他当时指着郭嘉,一副虚心求教状问司马懿:“仲达如何看待奉孝先生?”
司马懿低下头,略沉思片刻后抬起眸语气平静下断言:“表里不一。”
曹昂眉头一皱:这可不是什么好评语!听着可是让他万分不爽呢。
司马懿紧接着解释道:“懿所言理由有三:其一:此人看似好色滥情。然家中却只得一妻,所有二子,皆是嫡出。妻不是大家出身,虽颇有姿色却也难称绝代,与他那位曾经问司空大人要来的侍妾貂蝉相比,确实逊色不少。若他当真好色,怎么可能任由如此妙人,流于府外?”
“其二,此人表面毫无定性,但实际心智极坚。懿听闻许都人凡提到好酒之徒,必会首选军师祭酒。可见他好酒真不是说说而已。但是自刚才宴会开始,浓郁酒香萦绕席间,但司马懿却未见奉孝先生沾上一滴?哪怕是偷偷的也没有。大公子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曹昂眨眨眼,模样认真地摇摇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平日看到的衣着不整,行为不羁的郭奉孝只是他想让你们看到的郭奉孝。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
“司马仲达!”曹昂眯了眯眼睛,打断司马懿,口气不善地问话:“该说你的其三了。”
司马懿垂着眼睛,从善如流:“其三,放眼司空府中诸多谋士,奉孝先生年纪最轻,但是在诸人中言语分量却一点不轻。看他所交,你会发现,这么一个看上去分外出格之人,却有一个不错的人缘。且朋友个个德高望重,多为人所敬仰。”
曹昂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仲达可知:去河北未归的军械堂马钧马德衡也是奉孝先生故友?”
司马懿愣怔了下,随即恢复平静,语气淡淡地说:“并不意外,因为归根结底他们是一类人!”
曹昂像是听到某种笑话一样:“德衡跟先生是一类人?你何妨说父亲跟玄德公是一类人呢?”
司马懿偏着头思考了片刻,然后居然面色严肃的点点头:“或许大公子说的对。他们确实就是一类。而且,文若先生和那位已故的戏志才先生和眼前这位奉孝先生,都是一类:执着入骨,只是表现不一而已。”
曹昂扣了扣桌案,若有所思地转向跟曹操说话中的刘备。然后又偏移目光到荀彧、郭嘉、甚至是程昱,贾诩。荀攸身上。手攥着酒樽,面有所悟:“或许你说的对。许都出色的谋士很多,但是像先生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我想,我或许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看重先生,又如此纵容先生了。”
司马懿闻言却略带了丝困惑:他只是在被问起时,就事论事而已。怎么大公子却像是得了什么复杂非常的结论一样?
曹昂却已经不在跟他说话,而是转过脸,站起身,离席到了郭嘉跟前,继续晃悠着酒杯跟郭嘉请教聊天去了:这是他习惯,基本上每次宴会到后来都能成他的学习课。不止从郭嘉那里,还有荀彧那里,程昱那里,李典那里,夏侯渊那里等,甚至还有现在的司马懿那里,他都在不断的充实补足,所以蔡妩有时候还惊讶他的进步飞速,完全是没有必要,人家心血可都在后头费着呢。
在曹昂晃悠着跟人聊天的时候,女眷那里似乎也有些不平静,荀彤此时绷着脸,低头看着碟子,小嘴抿的紧紧,就是没下筷子动一动。而戏娴从来到后,初次参与许都的宴会事情,一堆戏志才生前所交旧友的夫人都受夫所托,言辞恳切地跟戏娴说着:“娴儿啊,别别扭。在这儿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想吃什么想干什么你尽管做就是。左右出了事,还有我们这群婶母给你撑着。”
戏娴微低着头,牢记来前蔡妩的交代:“话不论真假,听七分足矣。剩下的三分是留给他们反悔和骗人的余地的。”但是对来者好意,戏娴还是笑眯眯地应着点头,脸带感激地跟说话的这些一一道谢:这是真心的,不管如何,她都感谢她们。
而蔡妩身边的郭照则自开始吃饭就低下头,一言不发。完全一副认真研究饭菜模样,只是握紧的帕子和那筷子的力道隐隐地出卖了小姑娘此时的心潮起伏:这是在那次事情后,她第一次和曹丕同出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以前不觉得,现在忽然发现,要克制自己往他那里看得需要多大的自制力。她能毫不费力地在哄闹的宴会上,嘈杂的人声里,清晰地辨认出那把略带沙哑的嗓音。她甚至能光凭一个声音,一个语调,就断定出他这此时此刻心情时好时坏?
真想抬头看看他,可是不行,这里的人精太多。而且,她身后的不远处,还坐着他的未婚夫人。那位姑娘此时正无限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