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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佗点点头,放下手中茶碗,声音轻缓地解释:“是去并州,后经冀州,在邺城遇到元放,被他火急火燎拉过来的。”
蔡妩偏着头眨眨眼,不晓得想起什么重复道:“邺城啊?那里有在打仗吗?”
华佗摇摇头:“并无。冀州治所之上……”
“仗都打到幽州易京城外去了。公孙伯圭那老小儿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建了个高楼给自己,每天呆在里头指挥战局,连亲信都不召见。听说手下有人要建议他投降的,他直接把人给‘咔嚓’了。啧啧,脾气真不好。”左慈忙里偷闲,抽空抬头插了句话。
蔡妩身子一僵:“那他手下将领……怎么样了?”
左慈边吃东西边含糊不清地回道:“他手下将领这么多,肯定不是要战死的就是要投降的。”
蔡妩抿了抿唇,脑袋里迅速思索着管休的话,他会选择哪一条?可是思索思索去,却发现她对管休的影响还停留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她甚至已经不能判断这会儿管休到底是什么性格了,甚至管休在她脑海中的模样也渐渐模糊了。蔡妩合上眼睛,只依稀记得他有一双挺直的剑眉,有双疏朗的星目,至于其他地方,她完全记不清楚了。
这个认知让蔡妩心里有些许失落:毕竟那是她曾经想过要嫁的人,是她在这一世第一个喜欢的人,虽然很懵懂,对他感情也亲情更多,但蔡妩总觉得自己隐约是欠着他什么。或许,是一份无法回报的情,或许是一份永远难圆的憾,或许是他当年离开是那句: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可真是……不甘心呐。
蔡妩陡然的沉默让她对面的华佗微微愣了下,华神医很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此次去邺城,老朽病人里倒是有一位蔡夫人的故人。她在得知老朽将来豫州时,还托老朽转交蔡夫人一封信。”
蔡妩一怔,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华佗:“邺城故人?我好像不记得我有邺城的故人呀?”
华佗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放在案上推给蔡妩,解释道:“是孟夫人托华佗送来的。是冀州本初公帐下郭公则大人的夫人,蔡夫人可曾认识?”
蔡妩拿信的手陡然一僵,看着信的封皮上相隔数年,似曾相似的笔迹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喟叹感:原来,她在冀州真的还有故人,只是在这么些年里,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遗忘和逃避。因为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清楚从郭嘉离开冀州那一刻起,她和孟珊就不可能再有从前那般闲聊叙话的机会了。她们的丈夫分属于不同的阵营,总有一天会彼此的对立面,而那时的她们也只会有阶下俘虏和得胜军属的区别。
蔡妩有些手抖地接过信,并没有马上拆封而是抬起头看着华佗,声音沙哑:“孟珊姐姐,她如今身体如何了?”
华佗垂下眸,轻叹口气:“多年心病,药石少力。加上后来入邺城,与众多官家周旋里,忧思过甚,郁结于心。恐怕……时日无多。”
蔡妩“唰”的一下僵了身子:多年心病,她约莫是知道的。只是时日无多却是指什么?蔡妩挺直了身子,转脸看向华佗,以一种飘渺的口气问道:“华公所言的时日无多……是指……”
华佗摇摇头,口气中带着一丝痛惜和悲悯,很轻很缓地说道:“多则两年,少则……半年。如何区处,但看她心境如何了?”
169、一封书信引波澜
蔡妩听到华佗的话后,脸色明显地僵了一下。她有些难受地合上了眼睛,低下头,一时没有了再开口相询的欲望:孟珊,又是一个。在高翠之后,又一个要离她而去的朋友。蔡妩想自己和孟珊的交情论说起来,并不比她跟唐薇她们更亲密,但是到了许都后才发现,其实那个年月里,即便是再不亲密的朋友,到后来想起,都是无关利益的纯粹。那会儿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多牵挂,没有那么多负累,她们那时真的是在用心相交。
蔡妩吸了口气,有些失落地想到:来许都,这么些年,结识了这么些夫人,恐怕再没有一个人会冒着得罪郭嘉的风险像个老姐姐一样告诉她:你得好好把握。现在趁着他稀罕你,抓紧生个孩子傍身。免得将来后悔。
对面的华佗看蔡妩几经黯然地表情,很善解人意地保持了安静。倒是在一旁等饭菜的左慈咋咋呼呼道:“哎,妩丫头。我那小徒孙呢?怎么不见我的小徒孙出来?老道儿为他生辰可是准备了好玩的戏法哟。”
蔡妩恍然回神,抬起眸,指指门外:“今天下午就跟着冲儿去司空府了。你要是想见,得等晚饭时候了。”
左慈鄙夷地地瞧了她一眼,拿满是不屑地目光看着蔡妩:“切,老道儿我要是想去司空府,还用等到晚饭吗?等着,我这就把我小徒孙接回来去。”说完左慈也没等蔡妩反应,把盘子一撩,抓起华佗就往门外走:“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我那小乖乖徒孙。我跟你说,那小子可好玩了,可对老道儿脾气了……”
蔡妩傻眼儿看着拉着人往门外冲的左慈,满是无奈地站起身,把正跟华佗嘀咕她们家郭荥有多好玩的左慈拉回来。指着老头义正言辞道:“你给我好好在这儿呆着,那里也不许去!现在的许都就跟你那破丹炉差不多。气氛紧张,一点火苗不知道能引出什么变故来,你给我老实点,别惹乱子!”
左慈瞅着蔡妩指他的手,眼睛眨巴了下,闪着莫名兴奋的亮光,口气像是受了莫大鼓舞一样跟华佗说:“华老头你听见没?这丫头说许都要出乱子呀!哎呀哎呀,这下有热闹看了。不行,你腿脚太慢,还是不等你了。老道自己先去了。”
左慈说完以其和年龄既不符合的速度晃过蔡妩,一眨眼就冲到了门外,蔡妩一晃神,紧接着扭过头,却见左慈已经离开二十步远了。蔡妩傻乎乎看着左慈背影:这老神棍练过凌波微步吗?怎么速度这么快?这别就是传说中江湖侠士的轻功吧?
华佗看着蔡妩一脸被门碰了的飘忽表情轻轻地笑了笑,跟蔡妩和颜悦色地说:“蔡夫人无需担忧,元放他有时候……咳……行为癫狂了点,但自己还是知道分寸的。而且他肯定……”
“他肯定不会错过他晚饭的。”蔡妩咬着唇,以一副万分无奈地口气接下华佗的话。然后走到华佗跟前,边捏着信,犹豫是要现在拆信,还是先跟华佗说说郭嘉情况,省的今天郭嘉回来后,华佗真把人给骂一顿狗血淋头。
华佗倒是一点没有纠结,他在见到左慈离开后开口对蔡妩说:“老朽来时听说了许都惠民堂,进城那会正好闻听百姓言道今天惠民堂开堂义诊。老朽想,左右现在郭大人不在府上,老朽自己……”
没等他说完,蔡妩就立刻会意了:对于一个以天下病人为己任的大夫来说,没什么比医馆更能吸引他了。她叫了门口一个侍从,在指着华佗介绍过后,跟侍从吩咐:带华神医去惠民堂。如果可以,引荐他和阿信认识。
吩咐完后,蔡妩冲华佗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就绪,然后才恭恭敬敬地目送华佗出门。
等华佗一离开,蔡妩就有些迫不及待撕开了孟珊给她的信。信封往下一磕,却从里面倒出的两个折纸,一封是孟珊笔迹,另一封则是写着:奉孝亲启的郭图字迹。
蔡妩眨了眨眼,有些纳闷地拿起郭图的那个信封,来回看了看,最终还是绝度不拆封,留待郭嘉回来再给他。而对于孟珊的那个,蔡妩明显没那么多顾忌,她直接就展开了细看。
孟珊的信并不长,前一半多是在以一种惆怅而怀恋的语气回忆昔年在阳翟的经历,后半段却语气一转,郑重其事的告诉蔡妩:许都,不能待了!赶紧让奉孝辞官,带着妻儿有多远走多远!最好寻一处山林,隐居起来,等待世道平息后,才重新入世。
蔡妩不明所以地往下看,却发现孟珊的信已经到了末尾,最后一句都是在交代:一定要走,不要再在官场逗留!而执意让他们离开的原因却只字未提。
蔡妩垂下了眼睛,看着郭图那封信,心里已经把原因摸索了个七七八八:如果左慈所言不虚,冀州和幽州之战已经打到了易京,除去左慈赶路的时间,加上一直的攻城时间,最多还有一个月,幽州将完全被攻克。公孙瓒也将彻底兵败,再无东山再起之力。那么克定幽州之后,回过头来,袁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许都了。
曹操实力现在是多少?半个豫州,整个兖州和多半个徐州。如果算上张绣,可能还有荆州的一点点。那么袁绍的实力那时会是多少呢?冀州,并州,青州,幽州整整四个州。人口、土地姑且不算,就只算兵力地盘,曹操就明显落了袁绍一截。
这仗要是打起来,现在看,确实他们许都这边占不了什么便宜。而且还有一点是,彼时袁绍军是新胜公孙瓒,士气如虹。许都军虽刚经徐州战,在与吕布对战中,损失惨重,大量兵源都是新兵补充,等到开战时满打满算,这些新兵训练也就九个月。让九个月的新兵上战场,他们,当真能抵得住袁绍的大军?
蔡妩捏着信,神色凝重:她脑子里印象不多的历史战争记忆已经完全该被丢掉了。孟珊的一封信,让蔡妩刚刚才有些安稳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
蔡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宛城里,曹操可以不失败,那么官渡里,袁绍为什么不能够同样不失败?谁知道她这样的蝴蝶到底引发了什么,如今的好多事情已经全然不在她预料之内:比如,她几年前,打死也不相信自己儿子有一天会在许都围着原本该是蜀国五虎上将的马超欢快地叫:“孟起叔父”“孟起叔父”。
这样的想法让蔡妩脑子有些发懵,她颤抖地捏起孟珊给她的信,失神地坐在桌案后,手撑着额头,在巨大的压力下,头一次感觉到惶恐与无助:官渡上,袁绍是可能赢的,许都是可能兵败的。她和孩子们……也是可能被俘虏的。她的奉孝……是可能死的。
蔡妩愣愣地坐在那里,眼盯着封纸,脸现茫然。过了好一会儿,蔡妩像是突然想通什么一样,猛地站起身:“不行,不能这样!不该这样!”说完蔡妩“唰”的一下拿起信,动作利索的把东西塞回信封,然后整整衣服,把来信放入袖中,微抬了下颌,挺胸抬头向司空府走去。
傍晚司空府后院里并没有多少人,但是蔡妩来后不久,守门的就发现自家夫人开始一波一波往外打发人,然后又是一波一波的官家夫人被请进来。丁夫人所在的花厅不多时就聚集了数十位的夫人,搭眼一瞧,全是曹公心腹的后院。而花厅外竟出奇地把守了一堆的侍从,别说是有听墙角,就是单单看一眼里头什么情景都能被立刻驱赶出去。
一众下人被这阵势弄得满是好奇又心有警惧,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敢多问什么。
那天许都那几十位夫人到了月亮将出时才各自上车回家,而头一个进府的蔡夫人则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跟着那些夫人们一起回自己府邸了。
蔡妩到家的时候,只觉得一身的疲惫,撑了撑额头,才往正厅方向走。还没走近,就听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对话声,一边是她小儿子郭荥跟左慈那老神棍颇让人黑线的对话:
“这个绿豆糕是荥儿的!你不许动!”这是郭荥宣示主权的声音。
“这金丝糕是老道儿的,你也不许动!”这是左慈宣示所有权的声音。
“不动就不动!回头我再让娘给我做新金丝糕的!”
“老道儿也让妩丫头做新的绿豆糕!”
“我是让我娘做是因为她是我娘?你为什么也让我娘做?因为他也是你娘吗?”
“……你娘是我徒弟!徒弟你懂吗?”左老头儿语气有些抓狂!
“不懂!徒弟是什么?”郭荥声音很是无辜,带着求知的好奇。
左慈气急败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个笨蛋!徒弟就是你娘!记住了?”
这回郭荥答的无比认真:“记住了!”
门口的蔡妩忽然觉得,里头这番对话,不比她刚才在司空府进行的那场少费脑子!
而另一边郭嘉和华佗的对话则简单许多,基本就是华佗一个人在训斥郭嘉,大意是:你们年轻人啊,都不知道事有轻重的吗?都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吗?都不知道万事孝为先吗?一个个仗着自己年富力强就不知道*惜自己身体,折腾出毛病受苦受累的可不止你一个!你家里哪个不得跟着操心担忧?哪个不得心疼不忍?
老夫先前看着你还算是个机灵的,怎么脑子里竟是些没谱没边的事?你跟左元放待的时间也不长呀,你都快比他还不着调了!要不是看在你今天认错态度还算好的份上,老夫今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