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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的送亲队伍在经过这一场事以后,虽然没说什么,多少对郭家有些怨怼的。蔡平在第二天带人离开阳翟返家时,对着忙里偷闲来送行的郭嘉和蔡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揉了揉蔡妩的脑袋,然后转身搭过郭嘉的脖子,给妹夫肩膀处狠狠擂了一拳,留下一句“好好过日子。”就匆匆扭过头去,逃也似的上马离开了,他怕他再待下去会舍不得自己妹妹。
蔡妩看着远去哥哥有些狼狈的背影,只觉得鼻子发酸,满眼泪汪地看着队伍远行。
蔡妩从来没有在此刻那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嫁人了。从今后这里就是她的家,她的父兄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护着她,宠着她。她犯了错也再不能像在家当闺女时那样撒撒娇,卖卖萌,装装傻就过去;有了委屈得自己担着扛着,即便是郭嘉,也不可能替她分担所有,就像她昨晚不可能替郭嘉承受那种焦躁紧张一样。
这就是成亲啊,两个彼此没有联系的人被婚约联系在一起,从此并肩而行却又相互独立。
蔡平刚走,典韦就出来告辞,看到满眼泪花的蔡妩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被郭嘉欺负了,拿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不善地盯着郭嘉。可怜郭嘉,为母亲的事折腾了一宿后,刚送走正牌大舅子,回过头来就被眼前非正牌的大舅子盯上,实在是有冤无处申啊。
还好蔡妩没伤感多久就拉了典韦的衣袖,打量着这位义兄看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件她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的事:“己吾那事了解了?官府那边你没事了?”
典韦摇摇头:“是俺偷偷回家时,从娘那里得知你成亲的事的。”
蔡妩了然:那就是事情还没了解呢:“那你光告辞,你想好你去哪里了吗?”
典韦摸摸脑袋瓜憨笑道:“还没想好。”
蔡妩白了他一眼,手依旧抓着典韦袖子,有些期待地看向郭嘉。
郭嘉挑眉笑了笑,走到比他高了半个头还多的典韦跟前,省去礼节直接开口留人:“兄长既然没想好去哪里,慧儇又舍不得你离开,兄长何不就留在阳翟?”
典韦忙不迭地摆摆手:“那哪儿成?我哪能在这里白吃白住啊。”
蔡妩瞧了眼郭嘉:“大哥武艺很好的。可以在家里看家护院的。”然后转向典韦,一脸星星眼地看着他,软软地叫了声:“大哥,别推辞,留下来吧。”说完心里小小愧疚了下:以这种有点那啥的方式留人,并且让人给看家护院,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可那也总比让他在这几年四处飘零,居无定所强吧。
典韦被自家干妹妹的星星眼闪到了,揉戳着手正犹豫思考间,就听郭嘉那头似乎已经一锤定音:“那府中以后就有劳兄长了。”
说完根本不容典韦拒绝就很亲热地拉起典韦,开始招呼郭海过来,吩咐说给典韦安排院子。典韦眨眨眼,再眨眨眼,看着一脸热情的妹夫,再看看一旁笑得春风和煦的妹子,总觉得自己被留下这事怪怪的:这两口子从头到尾在一唱一和的,他这当事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稀里糊涂地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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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韦留下后不久,刘氏也终于在神医华佗的医治和儿子儿妇衣不解带的照料下于在手术后的第四天醒来。虽然情况不至于到植物人那么糟糕,但刘氏左半边身子完全麻木,手脚冰凉,不能动弹丝毫。且因着偏瘫,刘氏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言语表达开始还能“支支吾吾”配合着右手的指指点点来说明心中所想。后来病情日重,只能靠一双眼睛来传达自己意思。
好在郭嘉是个伶俐人,跟刘氏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再加上近一年的侍疾经验,刘氏这种颇为委婉的“话”他居然能听懂个七七八八。蔡妩也曾试着去理解刘氏话里含义,然后晚上跟郭嘉倒班伺候婆母。可惜,也不知道是因为母子连心的问题还是说蔡妩和刘氏接触太少,刘氏的“含蓄”的表达方式,蔡妩十回里有五回是理解偏差的。她这居然还算好的,冬梅和杜若比她更不如,杜若还好说,她毕竟不是专门伺候刘氏的,冬梅则惨了点,经常因办砸事情被郭海训得抬不起头。
当然最苦的算是郭嘉,他成亲的时候只给书院请了七天的假,刘氏这事一出,他是书院家里两头忙。最后干脆请了无期限的长假。按他的意思,什么时候忙活完了,什么时候回书院,把窦夫子气得胡子都掉了几根,等荀彧给他解释完请假理由以后,夫子又开始神色和缓地捋着胡子一副赞赏模样:不愧是我学生,侍母至孝啊。态度转换之快,表情言语之自豪,看的戏志才,郭图等人浑身微抖,眼角直抽。
在手术第二个月后,虽有华佗的针灸和汤剂减少身体上的苦痛,但刘氏神智上却开始恍惚,经常把郭嘉当做他父亲郭泰,拉着自己儿子像小孩子似的哭,而且一哭就是半天,别说替班,就是郭嘉动一动,离开一会儿都不行。通常都是老太太自己哭累了,昏睡过去以后,郭嘉抽空去吃饭洗漱什么的。
最让蔡妩觉得揪心的是,老太太已经糊涂到不认人。除了郭嘉以外谁靠近都胡乱拍打,尤其对她这个儿媳妇,简直防贼一样防着,她只要一进里间的门,刘氏立马抓着郭嘉开哭。声音委屈至极,听上去伤彻心肺。有几次连蔡妩都躲在帘子后头偷偷抹泪,更别说伺候在榻前的郭嘉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了。总是这边还轻声细语安抚着母亲,转过头来就拳头紧握,双眼闭合。
这种情况下,别说洞房花烛,新妇回门什么的,两口子就是想见面单独说说话都难。郭嘉是刘氏那头一步都不敢离;蔡妩那是少夫人新任,脚跟还没站稳,先头郭府被李氏孙氏耽误的一堆事就砸上脑袋,可怜蔡妩新到,人事不熟,加上之前李氏孙氏处理的乱七八糟,她只能从头理起。工作量之大,绝对堪比上辈子年终加班。
到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一天,刘氏忽然好转,脸色红润,脑子也清楚了。除了依旧偏瘫着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她跟手术醒后没什么两样。蔡妩当时还不知道,在把早饭送到郭嘉面前后,看了眼刘氏,赶紧像往常一样摊开双手示意刘氏:我没碰你,也没碰你眼前这人。结果刘氏那天居然冲她笑了笑,蔡妩当时就呆了,傻乎乎地看向郭嘉,难以置信地说道:“母亲刚才对我笑了,你看见了没?”
郭嘉眼睛黯淡,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笑意地点点头,声音沙哑地说:“看到了。母亲这会儿很清醒。”
蔡妩张张口,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我这就去叫华先生来。”
“不必了!”郭嘉伸手拦住蔡妩,闭着眼睛微微摇摇头:“……不必了。母亲想单独跟你说说话,我……还是出去吧。”
蔡妩讶然。看着郭嘉有些仓惶狼狈地离开屋子,凑到榻前,弯下腰,眨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榻上的刘氏,心里暗想:我怎么跟她说话呀?你不再跟前,我们少个翻译,没法沟通。
刘氏这会儿似乎知道自己和儿媳妇之间存在沟通不良的问题,她伸右手指指门外,接着收回后拉了蔡妩的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然后就定定地看着蔡妩,眼睛里满是期待和恳求。
蔡妩忽然一下子明白这位母亲的意思了,她眼角泛起泪花,脸上却绽起最诚挚地笑,声音有些哽咽:“娘,您放心,媳妇答应您,一定好好待他,我们以后也一定会好好的。”
刘氏无声地拍拍蔡妩,满足地笑了。蔡妩扭过头一把捂了嘴,防止自己哭出来。然后立身站起跟刘氏说:“我去把奉孝叫来。”说完低头掩着嘴几个快步迈出里间,正要到外头叫郭嘉,却见郭嘉根本没走远,他就在里间门边靠墙站着,微抬着头,闭合着双眼:蔡妩刚才的话,他全能听到。
蔡妩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阿媚,我后悔了。”郭嘉声音低哑,一句话说得轻似拂尘,偏语带哀恸,让蔡妩忍不住地心疼。
“我后悔同意为母亲开颅取血了……我该让她没那么多痛苦,体体面面地……去见父亲的。”
郭嘉说话时脸色很平静,话也接得很自然,仿佛叹息一般。蔡妩看着这样的郭嘉却觉得心慌,一把抓了郭嘉袖子,噙了很久的泪开始“扑簌扑簌”往下落:“别说了……奉孝……别说了。”
郭嘉拍拍蔡妩的手:“别哭,赶紧擦了泪,咱们好一起去看母亲。”
蔡妩赶紧抽了帕子把眼泪拭干。拍拍脸,冲郭嘉扬起一个还算好看的笑:“进吧。”
然后小两口一前一后踏入了刘氏房间。
当天晚上,刘氏病逝。郭府在办过喜事六十五天以后,开始换下府中所有喜庆之物,在府外悬挂白幡。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愿天下母亲,身体康健,无病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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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生病郭嘉很难缠
蔡妩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刘氏闭上眼睛与世长辞时郭嘉的反应。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让人揪心的平静,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迷茫?过了有半刻钟,郭嘉才转身以一种极其轻缓地口吻对已经哭红了眼睛的蔡妩说:通知府里,准备葬礼吧。
刘氏的葬礼进行的很顺利。
摆灵床,置灵堂,挂白幡,发丧帖,每一个环节,蔡妩都仔仔细细,唯恐出了一丝差错。作为新任的当家主母,这会儿的她被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一丁点儿纰漏都会被放大无数倍,然后被人有心无心地加以利用,谣传成离真相十万八千里的模样。
但是比操持葬礼更让蔡妩战战兢兢,累身忧心的则是葬礼上郭嘉的反应:
他太正常了!
从刘氏去世开始,他就有条不紊地着人抬棺、写丧帖、迎送宾客。思路清晰,举止合礼,就算最苛刻的夫子来了也挑不出他半分的失仪之处。
但是蔡妩却绝对不相信郭嘉心里会真的如他表现的一般,参与了事情始末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让人忧心的事实:
作为一个丧母的儿子,郭嘉没哭!
从头到尾,哪怕是夜里就剩两口子跪守灵堂时,他都一声没吭!甚至还在蔡妩头晕打晃地时候扶了她一把,说了句:你要是累了,先去一旁歇息会儿。
对郭嘉的这种反应,蔡妩绝对是始料不及的。
原本孝子哭灵这是葬礼一个绝对必要的环节,甚至有人家担忧哭灵时哀毁过甚,会专门找人劝慰。但是到了郭府,这些竟全都没了必要。郭海看着这样的少主子心里着急上火,脑中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总不能让他拿姜汁给郭嘉吧。而荀彧戏志才他们来吊唁时,对着这样郭嘉,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蔡妩心里就更沉了。
她宁愿他像当年蔡斌一样,那样她还好歹知道从哪里下手,也能有个劝慰话,也能跟他一起担着。可他现在这样子,让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行事。只能采用最笨的法子:不管他做什么,她陪着他。守灵他跪一宿,她就跟着跪一宿;上香他行大礼,她就跟着三拜九叩;他见到吃的微微皱眉,她就干脆推了眼前的饭菜。
郭嘉惊异地看她:“你不必……如此。”
蔡妩目不转睛地回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想跟你一起担着。”
郭嘉低头沉默,久久不语。
蔡妩娘家收到丧帖前来吊唁是在第三天的时候,由蔡平和陈倩代表全家从颍阳赶来。
小嫂子进门第一眼看到蔡妩后就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没有洞房花烛,没有新婚燕尔,他们家阿媚连回门都被迫取消,如今更是新妇换丧服,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待在堂前上香行礼后,陈倩仔细瞧着自家小姑子:瘦了,憔了,精神头还有些不济。想来这段日子熬得不容易。再往后一瞧:不由手绞帕子:郭嘉的两个侍妾正低着头,眼眶红红的跪在那里,不时抽噎一声。只让陈倩觉得刺眼又刺耳。她一把拉了蔡妩,疼惜地搂着,声音很轻,透着心疼:“阿媚,难为你,你受苦了。”
蔡妩抓着娘家嫂子的衣服,趴在陈倩怀里,眼泪无声地就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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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的葬礼从停灵到出殡总共七天,蔡妩觉得自己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