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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冲出门,闷着头跑了一段之后,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无法抑制的愤怒,还有悲伤。他扶着一面墙,抑制着自己的冲动。
原来自己是被父母卖给师父的,是“卖”的。父母给自己定的价格是十枚铜钱,师父出了一锭银子买下了自己。
卖掉自己的原因,似乎是迫于生计……之后母亲也被父亲狠心地卖到青楼。
这就是“父亲”……清平紧紧攥住拳头。这就是自己的父亲,日夜幻想着的、以为总有一天会面带微笑着的、温暖地迎接自己回家的父亲。
还有母亲……清平摸着自己的眼睛。那个“父亲”说自己的眼睛和嘴很像她,未曾谋面的母亲。清平努力想象着,可无法将慈爱的样子同一个青楼女子联系起来。母亲被卖掉时,内心是怎样的想法?她恨不恨父亲?她为什么不反抗?难道她心甘情愿地把用身体换来的血汗钱交给父亲去赌博?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清平靠在墙上,痛苦地蹲了下去。
就像千辛万苦建造的神像,一朝之间被毁掉。
“——看哦,那里蹲着个山上来的神仙!”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
清平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衣衫破烂孩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我不是什么神仙。”他无力地说。
“哇!神仙说话了!快跑吧!”几个孩子撒腿就跑,只剩下一个
年龄小的还怯怯地站在原地。远处一个大点的孩子喊道:“快跑啊!被白头发的神仙看到就没命了!你想像阿毛一样吗!”
没命?清平疑惑地站起来,其他孩子见状,一哄而散。小一点的孩子看到清平走进,吓得连跑都忘记了,只得瑟瑟发抖地望着清平。
“为什么被神仙看到就会没命?”他弯下腰,好奇地问小孩。
“因为……因为……”孩子瑟缩着,似乎很害怕清平:“我是个好孩子……神仙哥哥别让我像阿毛那样……别……”
“为什么觉得哥哥是神仙呢?”清平压下火气,哄着面前的小孩:“你是好孩子,神仙会保佑你的。”
“……真的吗?”孩子还有些害怕,但是还是松了口气:“可是哥哥穿着和‘仙山’上的神仙一样花纹的衣服……”
“仙山?”清平很奇怪这个字眼,孩子把手指向远处,青池山隐藏在云雾中。
“那就是仙山。”孩子说:“我爹娘说,山上住着很多神仙。大家都说十八年前,那个喜欢赌钱的泥瓦匠碰见了神仙,还把孩子卖出去得了一大笔钱。起初我不信,可是今天看见两个穿着神仙衣服的人去了他的破屋,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神仙。”
清平看看自己衣摆上绣的青龙,心想这孩子说的那两个人就是自己和师父了,可是——“买孩子的事情大人都可能做啊,为什么泥瓦匠遇到的就是神仙呢?”
孩子的脸变色了,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察觉没有人,凑近清平:“不是说了嘛,山上有好多神仙的,好多……有好神仙也有坏神仙,坏神仙可厉害了!”
“坏神仙?”清平哭笑不得:“怎么个坏法?”
“嘘!”孩子神秘地压低声音:“前阵子镇上来了个很厉害的神仙,结果那天晚上,对面家里的阿毛就出事了!”
“……出事?”
“嗯,那天我和阿毛三更天出来查看鸡笼有没有关好,阿毛听见他家的狗在叫,就绕到屋后面看,我胆小,躲在墙角偷偷地看。”
“你看到什么了?”
孩子啜泣起来:“有个白头发的人,穿着和哥哥你一样图案的衣服,正掐着阿毛的脖子,阿毛想要叫喊……然后……然后……”他大哭起来:“那个白头发的人就用一把蓝色的剑把阿毛杀死了……呜呜呜……”
“——!”清平震惊异常,他紧紧捏着孩子的肩膀:“就只有白头发的神仙一个?没有其他人在吗?”
“……似乎是没有,阿毛的血沾在那把剑上,立刻就被吸收了。然后那个神仙一下子就消失了,变成一股蓝色的气往山上飞过去了……”
“……”
“……大哥哥……我好害怕……”孩子紧紧抓着清平的衣角:“哥哥也是神仙吧?哥哥能不能打败那个人?阿毛死得好惨
……呜呜呜……”
玄寂……你倒底要干什么?连孩子的性命也不放过,你真的是碧灵派的掌门么!清平把拳头攥得咔咔作响。
“没事的,你不会有危险……”清平轻声安慰着面前哭泣不止的小孩子:“以后要听话,天黑以后千万不要出来啊——”
按照这个孩子所说,玄寂似乎总是在夜晚下山,是不想被人看见么?而且——
清平叹了口气,他似乎不需要雅乐跟着了,难道是比原来更强了?
——雅乐,他现在怎样呢?
“平儿,你在做什么?”玄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清平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玄毅:“——师父。”
很想给师父道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实在太失礼了。
玄毅没有给清平说话的机会,而是拍拍他的肩膀:“先回客栈吧。”清平点点头。
玄毅在前面走着。因为清平不记得路,只好闷着头跟在后面。
穿过长长的街巷,四周的景象怪诞至极。
清平左右观察,很惊讶自己来时怎么没有注意。可能是想见父母的心情太急切了吧。
想象被击碎之后的视野里,充斥着各种阴暗的画面:无家可归的孩子蹲在肮脏的街角,与流浪的大狗争抢一块小小的腐肉;得了痨病的老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咳嗽,周围的人纷纷嫌恶地避让;出售迷药的小贩和人贩子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同时又寻找着能带来生意的可怜虫;远处,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正同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大声地讨价还价。
清平不想听见这样的声音,这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
背后黑暗的小巷在逐渐缩小成一条线,‘聚钵’的后门近在眼前。
走到街上,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眼,周围又充斥着欢闹的景象,装潢华丽的‘聚钵’里传出此起彼伏的下注声与骰子摇晃的声音。
“客栈在那边。”玄毅在前面指了指。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清平面前飘过,衣袂带起阵阵甜腻的胭脂香。
清平打了个喷嚏,同师父一起穿过宽阔的街道。
“让开!让开!”远处走来一大群人,似乎是官差的样子。其中几个还拿着鞭子,正抽打着队伍前的几个人。
“呀——快看,是给青龙神庙修筑的神像呢!”周围几个女子停下脚步,兴奋地指着一群人簇拥着的石像。
清平跟着玄毅让到道路一侧,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神像:一个面孔严肃的男人手持沉重的兵器,身上缠着一条巨大的青龙。
“山下的人们也信奉神明青龙,不过他们宁可把神明人格化而已。”玄毅解释道:“他们相信,青龙可以变成人的样子,体察人间的疾苦,保佑他们。”
清平对那面容毫无特点的雕像一点兴趣也没有,面无
表情的神明的长相几乎可以和任何人的脸对应起来。他的视线落在队伍前面的一些人身上。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人,身上都背着粗粗的麻绳,这些绳子系在一起,与雕像的底座相连,以便拖着下面几个粗糙的木头轮子向前滚动。
雕像底座上坐着几个官差模样的人,用鞭子不断地抽打着前面的人。“快点!没吃饱饭吗!”其中一个高喊道。
拉着神像的人们都一声不吭,但是几个离得近的,背上已经被鞭子抽出血痕。
街道两旁的人们都欢呼着,姑娘和孩子们甚至向神像投掷鲜花,所有人都笑着,迎接他们心中高大威武的神明。
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些拖着神像前进的,渺小的身影。
“——胃口不好吗?”玄毅夹了一块肉放进清平的碗里。
此时两人坐在客栈楼下吃午饭,玄毅花了好大劲才把清平从喧闹的人群里拽出来。
“……”清平盯着面前的饭碗,一点胃口也没有。沉默片刻,他推开了玄毅再次伸过来的筷子。
“有心事?”玄毅也放下碗:“还是因为父亲的事情而生气?”
“师父。”清平直直地看着玄毅:“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明?”
玄毅吃了一惊,但随即又微笑起来:“你说呢?平儿修行时间也不短了,自己是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清平犹犹豫豫:“我看到巷子里那些贫穷的人,还有那些搬运神像的人……他们……神像就在身后,神明离他们如此之近,为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苦难?还有那些拿着鞭子的官差,还有我的父亲……”他迟疑了一下:“他们在神的注视之下作恶,却没有得到惩罚,还希望神明能够保佑他们!”
玄毅看着清平,后者激动地站起,攥紧双拳:“如果真的有神明,为什么对这世界上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玄毅合拢双手:“当我还是弟子的时候,一直被教导要敬重我们的神明青龙,要像它一样博爱仁慈,胸怀天下。”他喝了口茶,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或者下山,扶贫济弱,惩恶扬善;或者呆在山上教导后辈,训练弟子。但是这个世界上的恶依旧这么多,善依旧如此弱小,很多人依旧痛苦地活着……平儿,你说我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怀疑我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玄毅笑了起来:“呵呵……这应该是我的失误,没有早点带你下山。山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和山下是完全不一样的呢。”他望向门口,小二正点头哈腰地把客人迎进门。“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平儿。无论是不想承认的父亲,还是饱受苦
难的孩童,都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世界的真实。
清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客栈的床看起来宽大又舒适。
夜晚的空虚让他感到无力,仅仅一天的时间,自己就像换了一个人。
不仅有面对不想承认的现实,还有看到痛苦无助的景象时的那种无奈。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就像那个充满恐惧的夜晚。
如同自己看着寒冰祠前那尸体,感觉着生命的渐渐流逝那般,无奈而心酸。
看来自己之前的日子果真是无比的幸福,生活在遥远的山上,没有忧愁,没有苦恼。
曾经的记忆浮现出来,面前的少年有着深邃的眼神。
“山下有很多与我们一样的人,但是他们却没有我们这样的命运。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是不能体会到这些的。”
——现在体会到了。
隔壁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师父还没睡吗?
清平走出房间,推开了隔壁的门。
玄毅确实没有睡,他正坐在桌前擦拭着自己的剑,看到清平进来很惊讶:“平儿,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事?”
清平径直走到玄毅面前,扑通跪下:“师父。”
玄毅吓了一跳:“怎么了?用不着这样啊。”说着就要把清平拉起来。
清平躲过玄毅的手,直直地跪好。“师父,您的养育之恩,清平实在无以为报。”
“起来,起来。”玄毅的表情很温和:“我是把你看做亲生儿子一般的,平儿你也用不着这样。”
“不是……”清平摇头:“我是真的在道谢……替我父亲。”
玄毅愣住了。
“如果没有师父带走我,我也会被卖给别人,就像母亲一样。”清平平静地说。“我确实曾因为自己是‘买来的’而介怀,也因为有不光彩的父母而怨恨。但是——现在的我却摆脱了巷子里那些人们的命运,我可以修行习武,可以去帮助其他不幸的人。而这一切,都是您带来的……”
他抬头对上玄毅的视线,认真地说:“所以,无论是十枚铜钱也好,一锭银子也罢,清平的生命值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您改变了清平的命运,让他远离了苦难的生活,而清平那没用的父亲,也可以因为没有把儿子推向不幸而少受些惩罚——神明的惩罚。”
“平儿……”玄毅有些惊讶了。
“是的,是神明的惩罚。”清平依旧看着玄毅的眼睛:“清平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明,但相信这‘真实世界’上的道义。师父也请不要愧疚自己这些年什么也没做,您为清平立下了这样的道义,还救了很多像清平一样的人。”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清平愿意追随这样的道义,成为像师父一样兼济天下的人。清平愚钝,看不到真正
的神明,只有师父才是我能见到的强者,才是我真正可以仰慕的人。”
说罢,清平直起身,紧张地看着玄毅。
玄毅却呵呵笑了起来:“年轻人啊,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