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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把头一扭,故意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连这都不懂么?你啊,也就是一辈子的穷命了。」
吴赐人也不和他争辩,挑起担子,问他,「你要吃青糕么?」
如意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的说道,「要要要!还要碗糖水喝!」
吴赐人好笑了起来,果然在茶水摊上歇住了脚,买了青糕,又给他要了酸梅汁,自己却只拿了碗凉茶。如意话都说出口,也不好收回,只好低头喝水。
糖水又酸又甜,喝下去浑身都舒坦,可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人挣钱不易,自己不过凉茶一碗罢了,却给他买了糖水。如意看了看吴赐人的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要开口说话,吴赐人也不知听到了甚么,却突然仰起脸来,有些出神的朝半空看去。
如意随着他的目光,也去望那如洗的碧空,却只看到一只灰黑色的鹞子,如墨点一般,高高的飞着。如意心里一松,想,这有甚么好瞧的。只是看到吴赐人看得那样出神,心底却无端的抖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突然忘记了。
那只鹞子飞远了,瞧不见了,吴赐人这才低下了头去,慢慢的喝着碗里的凉茶。
如意犹豫了一下,就去扯吴赐人的手腕,吴赐人烦躁的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凶光,大约是想着心事,突然被他打断,所以这样的不快。
如意僵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勉强的笑了笑,说,「我要喝你的凉茶。」
说完就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换了吴赐人的茶碗回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口的喝着那碗其实根本没甚么味道的凉茶。
他的心怦怦直跳,简直就好像要从喉咙里窜出来似的,心里又难堪又害怕,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有知觉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这么害怕过。
对他来说,无论是做龙宫里那尾无忧无虑的玉鲤鱼,还是做曾家的奴仆,都是一样的令人痛恨。天天月月年年,都被禁锢在一个地方,看着一样的风景,他宁肯死,也不愿过那么乏味的日子。
可这一百多年,他却一直忍耐着,老老实实的待在曾府。他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吉祥,为了那个与他血肉相连,一胞所生的吉祥。
因为龙母曾经吩咐过,等到曾家三代之后,他和吉祥就可以回去了。但在那之前,不许离开曾家半步。
吉祥喜欢上了那个曾家少爷,他知道以后,不过骂了吉祥几句罢了。
就算是后来吉祥坏了那个曾家少爷的姻缘,他也没有怎样。只是从那以后,曾府里一日不如一日,官府来查封时,更是树倒猢狲散,一副凄凉破败的景象。
她做出这样的蠢事,迟早会被龙母知道,那时他们两个必死无疑,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吉祥在他面前以泪洗面,他却只是安慰她,算了,没几日好活的,你想做甚么就去做,免得死之前又后悔。
那时他也没有觉着害怕,只是有些可惜。
可是刚才面对吴赐人的时候,他竟然会害怕得想要转身逃跑。没有起身,也不过是因为腿都软了而已。
这个人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那种气势吓到了他。
或许是灵识所感,又或许是天生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意隐约的察觉到,这个人绝非寻常。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如意一口口的喝着碗里的凉茶,不敢再抬头,心里却已经偷偷转起了逃跑的念头。
吴赐人瞧他一眼,说,「要走便走,怕甚么?」
他不知道阿衡是从哪里来的,从前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甚么人。他只知道这个人的嘴巴虽然坏,翻脸比翻书还快,心底却是好的,为甚么别人都看不到呢?
如意想不通,悻悻的踢开脚下的石子,走到前面去了。
回去的时候,吴赐人要先去后面的河里洗身,如意一路跟他走回来,也出了一身的汗,正难受着呢,便一同跟去了。
如意也是很久没有玩水了,下到河里,乐得跟疯了似的,哪里还记得回家?玩到兴起,竟然大着胆子捉弄起吴赐人,把河里的水拼命朝他身上撩,看他措不及手,一副狼狈的样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吴赐人不快的说了他一句,哪里有用?结果火一上来,就把他拦腰抱住了。
吴赐人的力气比他大多了,把他紧紧的钳制在怀中,他越不老实,吴赐人就越发的用力。
吴赐人既然抓紧了他,索性用力的帮他洗身,倒好像他有多脏似的。如意忍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喊道,「皮都要被你搓掉了!」
吴赐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这身皮很金贵么?哦,忘记了问,我听人说有种妖怪呢,就是拿张人皮描一描……」
如意浑身的恶寒,连忙打断了吴赐人,气哼哼的说,「行了行了,我看着像那么恶心的妖怪么?」
吴赐人笑了起来,不经意般的说道,「怎么?你看那花朵鲜艳,必然有刺扎手,你看飞蛾斑斓,翅上却带着毒粉,这世上的飞禽走兽,若是太过美好了,必然另有龌龊。」
如意愣在那里,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半晌,才讷讷的问了一句,「你是……在称赞我长得好看?」
他本该生气的,可他不但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有些欢喜,有些着急,有些忐忑不安。
吴赐人安静了半天,终于笑了一下,说,「你这么想,也是件好事。」
如意气闷的翻了翻眼睛,知道从这人的嘴中,是绝对听不到好话了。
吴赐人力气大,如此这般的帮他洗身,他可是消受不起,不过片刻,终于忍不住又求饶道:「实在受不了了,我自己洗成不成?一定洗得干干净净,一定让您看着满意成不成?」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就快完了。」
如意被他抓得紧,只好哭丧着脸,说,「你干脆一棒子打死我,我赶去投个胎,那不是更干净?」
吴赐人笑了起来,把他搂得越发紧了,口里说道,「你若死了,谁来替我和娘做饭吃?」
如意欲哭无泪,只觉得皮都要被这人擦掉一层,最后吴赐人终于帮他洗干净了,这才放开他,说:「原来不是画皮。」
如意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我天生就是这样!」
只是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在吴赐人身上乱瞟了起来。
吴赐人虽然相貌平平,但身材又结实又匀称,充满了力量。午后的太阳明亮而又耀眼,如意看着他赤裸着身体沐浴在日光之中,竟然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他的心里好像有小虫子在爬似的,心底的某个地方痒痒的让他有些吃不消。
「喂。。。」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才又说道,「你伤好之后,有甚么打算?」
吴赐人满不在乎的应道,「到时候再说罢。」
这么明显的敷衍,如意心里一阵儿失望,在水里踢了吴赐人一脚,气哼哼的爬上了岸。
第三章
如意晚上煮了粥,又烧了两个菜,去叫他们两个吃饭的时候,看吴赐人正在剥莲蓬,碗里都是剥好的莲子,明明知道他是给老太太剥的,心里竟然还有点嫉妒,回过神来,不免觉得自己好笑,难道是着魔了不成?
吴赐人却已经走到他身边,极自然的问他道,「饭烧好了?」
如意说,「嗯,再凉一凉咱们就吃。」
然后顺口问道,「莲子都剥完了?」
吴赐人说,「也给你留了些。」
如意的心突然乱跳了起来,胡乱的应了声,就赶快去灶边了。
等吃过了饭,如意兴冲冲的跑去翻吴赐人给他留的莲蓬,结果拿了之后大失所望,生了一肚子的气。
吴赐人回来后,如意就拿着一把莲蓬摇晃,大声问他,「怎么都是老的?」
吴赐人瞥他一眼,说,「给你去去火。」
如意听了他这么说,就一声不吭的剥了一把,然后皮笑肉不笑的递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那也请老爷去去火气。」
吴赐人倒不客气,就从他手中抓了些,慢慢的嚼着吃,一面说道,「还不够苦。」
如意见他做得极真,便有些牙痒,只是不好意思再发作,便也讪讪的吃了几个,咬着咬着,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喂,你身上这伤,是多久前受的?」
吴赐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你怎么念念不忘我的伤,问这么多是要做甚么?」
如意脸上一热,马上没好气的说道,「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告诉我,难道你娘还能瞒我不成?」
吴赐人的手突然一握,莲子都被捏碎了,沉着脸对他说,「你不要乱问她话。」
如意看他脸色难看,突然有些懊悔,这个人不想说,自己又何必逼他?
只是心里终究有些不甘。
吴赐人静了半天才说,「我半年前受了伤,是她救了我。我可怜她无儿无女,就用了些法术,教她认我为子,又带她迁来此地。」末了又警告了他一句,「她年岁也大了,从前的事也记得断断续续,你不要去乱她心智。」
如意老实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想,这个人是在给他解释么?便忍不住又要多嘴,问道,「那你究竟是甚么变的?」
吴赐人看了他一眼,突然凑了过来,把手心里不知道是甚么喂到他嘴里,他慌乱之际,竟然就吞吃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甚么?」如意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问道。
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莲子。」
如意哪里信他,转身就要吐出,却被吴赐人伸手捂住了嘴。如意生起气来,抠着吴赐人的手,拼命想要挣扎。吴赐人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你要留下,就不许吐。」
如意吃了一惊,心里竟不知是甚么滋味。半晌才气恨的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无赖?怪不得人人都讨厌你!」
吴赐人脸上的神情也没甚么变化,只是擦了擦手,然后才同他说,「你方才咽下去的,的确是莲子,不过被我捏碎了,里面还夹了一片我的绒羽。」
如意又不傻,一想就明白了,这人说绒羽……难道竟是飞禽所化不成?只是这个人喂他吃那种东西,怕是信他不过罢了,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难过。
吴赐人问他,「你记得前日我说朱家妈妈要寻个贵人的事么?」
如意点点头,只是不明白这人为何说起。
吴赐人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唇边微微的勾起一丝笑,说,「我真正的生辰,连拾得我的那个人都不晓得,只胡乱塞了个日子给我。她说的生辰正好和我那假生辰对上,她孙儿若是真有恙,我便是个假贵人,她孙儿若是假有恙,怕是我的仇人寻来了。」
如意心里微微一动,想起这个人说自己是没有名字的,可又不好逼问,就哦了一声,了然的说,「你是怕害了那个小孩子是罢?」
吴赐人冷笑了一声,说,「我可从来没和这些人说过我的生辰。他若是真的生病倒也罢了,我自然有法子治好他。若是有人想引我出来,好算计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如意安静了半晌,突然说,「可你眼下却没有办法,是不是?」
吴赐人斜了他一眼,反问道,「谁说我没有办法?」
如意撇了撇嘴,抓住吴赐人的手腕,把掌心朝上,戳着那些茧子,说,「你看看你的手?若是你有法子,会这么辛苦么?」
吴赐人似乎从来都没注意过,看了一眼,才说,「这样不好么,和寻常人一样。」
如意听吴赐人的口气,就知道这话可不是他心里的意思,就不想接,摸了摸鼻子,突然问说,「对了,你仇家究竟是甚么人,怎么有这样大的神通?」
吴赐人倒不以为然,说,「未必就是他,只是先要防着些罢了。」
如意撇了撇嘴,说,「死鸭子嘴硬。那你就干等着不成?」
吴赐人扫他一眼,有些鄙夷的说道,「我就替她寻访个真贵人又如何?有恙无恙,总扯不到我的身上了。」
如意望着他,见他神情冷淡,唇角却微有笑意,心里就无端的一抖。
老人家一闲下来,就在家里念叨着要去空云寺的事。吴赐人虽然在笑,可是并没有明白的答应。
如意看着看着,突然发现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居然已经能够很容易的分辨吴赐人隐藏在笑容之后真正的想法了。
比如说现在罢,老太太说了很多,吴赐人没有一句反驳,连嗯一声都没有,只是连连的点着头,可眉宇之间,却隐隐可以看到苦恼和不情愿。
就好像被爹娘逼迫,要做自己很讨厌的事的小孩子。
如意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这个人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一面。
吴赐人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如意笑嘻嘻的冲他眨了眨眼,笑得很是无辜。吴赐人恼火的看了他一阵儿,借口说要去浇菜,就出去了。
如意好奇心盛,就琢磨着要打听这个人的事,却又有些怕吴赐人知道了生气。只是到底抵不过想要知道的念头,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向老人家打听起了吴赐人的事,问说,「您还记不记得,以前救过只受了伤的鸟?」
老人家见他问起,就连连的点头,很高兴的说,「怎么不记得呢?就是在半年前,那只鸟儿可真漂亮,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那么威风的鸟儿!金光闪闪的,简直就像是从天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