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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臻一哂:“还是忍不住兴师问罪来了。”
拓跋珪只得暂时耐下,起身道:“那末将先行告退。。。”谁知任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必,你且去帐后避着,一起听听他有甚说辞。”
拓跋珪一愣,于帝王而言,这算是对臣属最为难得的信任了,却只是低下头沉着声恩了一下,随即转身便走。堪堪站定,便见慕容宝匆匆上殿,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拧眉道:“皇上欲置道佑于刀釜之中乎?”
任臻低头缓缓啜了一口刚刚沏上的酥酪茶,觉得这次的茶特别香浓滑腻,沏得尤为出色入味,便留了大半盏放在案上,嘴里则平静地道:“太子此言何意?”
慕容宝怒道:“皇上曾允诺我杀了慕容熙,为何围猎之事功败垂成?!”任臻陡然拉下脸来,冷声道:“朕何时允诺过杀你弟弟?朕能做的都做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全了却还斗不过冯跋,能怪的了谁?事败之后若不是朕派人告知,你能想出那番说辞来敷衍过慕容熙与冯跋的质疑?”慕容宝不料任臻如此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强辩,不由急道:“可皇上在上林苑亲口下令保护慕容熙追杀我手下的刺客又是何故?!”
任臻痛心疾首地拍案而起:“冯跋已经说破慕容熙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朕还能如何?朕若有心纵他,何不在冯跋苦求之际便允了他交出慕容熙,还能换来无数金帛,可惜朕竟选择支持你,白白浪费这许多好处,朕又向谁诉苦去?!如今你还诸多刁难,难道真要朕明着干涉后燕内政——你父皇能饶的过你我?!”
许是说的口干,任臻低头猛喝了口水,清清嗓子又再接再励地续道:“你那些手下我全力追捕,无非是怕他们若情急之下胡乱攀咬,说出什么与你有关之事,传扬出去,究竟是谁更吃亏?朕已决定秘密将他们处决,杀人灭口,殿下大可宽心。”慕容宝被这连珠炮轰地头晕脑胀,转念一想又似颇有道理,便起身道歉致谢,告罪不已。任臻大度地一摆手,拍了拍他的肩:“太子殿下也帮过敝国不少忙,朕自然也要为你尽尽力。只是——因去岁打战征粮,今年开春三秦地区存储的粮种不够,若是此时有人能借一千石粮予朕解燃眉之急就再好不过了。。。”
慕容宝:“。。。。。。”
拓跋珪一直待慕容宝被某奸商敲诈地落荒而逃后方才掀帘而出,笑微微地斜睨了任臻一眼:“那些人你当真全杀了?”
“唬他呢!”任臻一摆手,将自己喝剩的酥酪茶顺手递了过去,“你尝尝。我觉得好,特地留给你试下。”拓跋珪眸色一沉,接过后低头端详了半晌,才顺着唇迹在原处缓缓地抿了一口,笑了笑道:“果然好。”
任臻点点头,这才狡黠地一笑,继续道,“那些人全要暗中放了。他们知道慕容宝定会杀人灭口,必不敢回去找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投靠冯跋和慕容熙,若是他们能活着回到中山——慕容垂最憎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之事,一定会拿慕容宝问罪开刀,届时后燕朝中可又有好戏看了!”
90、第八十九章
拓跋珪率先步入房内;身后便是好些个内侍鱼贯而入;手中俱捧着不少食材补药,在慕容熙床前一字排开。
慕容熙头也不抬:“拓跋将军不该亲自来这,多少要避一避嫌。”
拓跋珪双环胸;淡淡地道:“你会受这箭伤;间接也是因我,我主仁厚便命我亲来探你,先前已与冯跋交涉过了;光明正大;何必避嫌?”
慕容熙忽然起身,猛地抬手推翻了面前的一盅药汤,冷笑道:“光明正大?你还真有脸说的出口?!”
拓跋珪神色不变;只是摈退了旁人,平静地道:“长生。。。”
“不要叫我!”慕容熙怒目而指,“不要以为这天下就你们这对君臣聪明!你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我,哄我心甘情愿做你的鱼饵引出那些暗中为我父皇办事的人!我还当真相信你是为了从我皇兄手中保护我!”
拓跋珪凝视着他许久,终是一笑,语气转柔:“长生,我只与你保证过——帮你对付慕容宝——太子欲杀你之事迟早传回中山,你父皇焉能善罢甘休?若你一口咬定,借题发挥,要扳倒太子一点儿也不难。慕容宝母后早死又无外戚,一旦落马就永世难以翻身。这难道不算是‘对付太子’?”
慕容熙将目光转向他英俊的眉眼:“慕容宝在后燕也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了,我扳倒他做什么?就算人人都知道他要弑弟,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怎么没有?物证自是那支箭,人证。。。慕容宝当时奉命围剿你的那些属下就都是人证!若是再好好结交冯跋——他虽年轻,却是你父皇的心腹,若能让他站在你这边,那就更事半功倍了。”拓跋珪话音转为冷硬,“慕容宝已被你识破杀机,如今就是想罢手都已不可能,将来必想尽办法害你。宫廷斗争从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长生,退让就等于送死。”
慕容熙蹙了蹙眉,偏过头不确定地看他:“这些所谓的证据都不在我手上,慕容宝在后燕储君多年,积威日久,我只怕我斗不过他。”
拓跋珪见他已切入此行正题,忙顺势接他的话道:“这些我都可以帮你找到手。我希望你回到中山不用再屈居人下。”
慕容熙一扯嘴角,居然主动去扯拓跋珪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拉下,低声道:“你对我真这般上心?”拓跋珪见他此刻神色烂漫,天然一段情思蕴于眉角,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就着俯身之势,便欲亲吻。慕容熙却是迅速地将脸一偏,那吻就落在脸颊处,他眼波流转,回眸勾住了有些诧异的拓跋珪:“你应该更喜欢亲吻我这个角度吧?”
拓跋珪浑身一僵,满腔热血顿时平复冷却,冷冷地道:“长生,你在说什么?”
慕容熙忽然难以自抑地哈哈一笑,“上心?!拓跋珪!上心你会眼睁睁看我身陷险境还能耐心等那幕后主使?上心你会为了救你那皇帝毫不顾忌地一箭射向我?你是没有亲见你那时候扑出去救驾的表情神色,就像一头饥渴下贱的狗——”他忽然说不下去了,拓跋珪忽然出手如电,扼住了他的脖子,越收越紧。他咬牙切齿地道:“慕容熙,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慕容熙竭力地左右挣扎,无奈拓跋珪的禁锢如铜墙铁壁一般,他的脸很快涨的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嘶声叫道:“我说你是个孬到家的可怜虫!只敢躲在暗处利用别人的懦夫!敢爱不敢说的无胆之徒!”
拓跋珪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力地将其甩到一边!
慕容熙剧咳数声,包扎在伤口处的白布上又渗出几丝鲜红,他抬起头,讥诮似地笑道:“少年得志无所不能的安东大将军拓跋珪不敢杀我?是了。。。因为你那主子还想派你来笼络我,想我与慕容宝争地两败俱伤嘛~”
拓跋珪虎目圆瞪,像是初识慕容熙一般,又听他坐直了身子道:“我知道我平日是个什么名声——恃宠而骄、游戏花丛、男女不忌、恣意胡为——只要想要的人便千方百计都要勾他上手。但我自诩比你好些!再不济也不会对个赝品痴心妄想!”
拓跋珪愤而起身,冷冷地道:“赝品?我主卧薪尝胆蛰伏十年,方才起兵平阳,横扫关中,攻克长安,夺取新平,又下固原,不至而立便掌一国大权,坐拥三州六郡,我倒想看看这世上谁能做他的赝品?”
直到拓跋珪拂袖而去,慕容熙才愤恨地踹倒了脚边的几案——他一贯心高气傲,自视极高,为了刺伤拓跋珪要他承认自己不过是个赝品却还被反将一军,说地一文不名、百般鄙薄,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拿什么和人比?一个是执掌大权的一国之君,而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可他偏偏不甘心!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不出数日,慕容宝便收到了慕容垂从中山传来的口谕,措辞严厉地命他即刻归国复命。虽未写明因缘,慕容宝还是猜得出是为慕容熙之事,只是慕容垂远在中山城,怎么就这么迅速地知道长安发生的事?自然是吓地魂飞魄散。任臻自然对他大加安抚,宽慰道:“你父皇交给你两件任务,一是借到神主牌,而是救出河西王——如今河西王并无大碍,而朕不日便举办仪式,请出神主牌来复制一份交与你带回中山交差,明面上也算圆满完成使命。其余之事你抵死不认,你父皇若无凭据又能拿你如何?”之后任臻果真“力排众议”,从太庙中郑重其事地请出了太祖皇帝的神主牌位交由慕容宝,如此一来,慕容宝纵使对他还有千般埋怨也再挑不出刺来了。
临行前夕,任臻还特地为后燕使团举行了盛大晚宴以践行。慕容熙也在阔别多日之后在长乐宫再一次见到了他与他。
身为西燕最年轻的大将军,拓跋珪无疑是当晚最耀眼的一颗新星,却难得的不骄不躁,无论是席上众人的恭维夸奖,还是随后的歌舞喧天,衣香鬓影,他面上永远是淡然得体却冰冷的一抹微笑,唯有在高居王座的燕帝慕容冲亲口封赏之时,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任臻今夜显然颇为高兴,喝了不少,酒酣耳热之际甚至亲自起身下阶,拍着拓跋珪的肩称他“我的大将军”,随之一记踉跄,拓跋珪忙一把撑住皇帝,一旁的内侍总管慌忙要下来搀扶,拓跋珪却冲他一摇头,亲自扶他重登王座,见任臻喝地眼神都有些涣散了,便转身命内侍拿醒酒汤来,刚要趁乱偷偷撤去案上酒壶,却猛地被任臻按住了手腕,他大着舌头瞪他:“你,你做什么?你敢欺君?”
拓跋珪当然不怕此时此刻的他,任他抓着他的手不放,微微一笑道:“不做什么。残酒已冷,替您重温一下这难得的佳酿罢了。这样皇上都要治臣的罪?”任臻总算想到这场宴会还有外人,打了个酒嗝便丢开手去,拓跋珪温酒之际偷偷将酒倒了半斛,注入煮过葛藤的滚水,以为醒酒之用。
底下众臣也正在纵情饮乐,无人注意到上面的情景。唯有慕容熙冷眼旁观,看地一清二楚。他低下头抿了一口早已冰冷的酒水,只觉得胸腑之处的那处旧伤又生生翻腾起来。他忽然放下酒杯,起身离席出殿。
暮春之际,夜风熏人,慕容熙却是心怀烦闷,无以排解。他快步走到花影深处,从袖中摸出一只纸包,打开纸来里面赫然是一枚乌黑的丸药。慕容熙盯着它迟疑了片刻,还是仰起脖子,将药拍入口中。可还来不及吞咽,只觉得后脑勺突遭一击,便猝不及防地将药呕了出来,滴溜溜地在地上转了数圈,随即隐没于黑夜之中。
慕容熙勃然大怒,转身欲骂,却见冯跋在月光下双手抱臂,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冯跋等了许久,慕容熙却还是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忍不住单刀直入道:“我们好不容易离开在即,万不能在此刻再出岔子,您居然在国宴上服食逍遥丸——那虽不是什么剧毒,但药性燥烈,与刀伤肿疮之属相克,你服之百害而无一利,若是激发旧伤甚至会当场咯血!”冯跋忽然灵机一闪,狐疑地看向慕容熙:“莫非殿下是故意在夜宴之上服食逍遥丸?”慕容熙别过脸去,拒绝回答——逍遥丸在后燕贵族之中流行已久,通常是作乐助兴之用,他怎会不知?他就是想在西燕的践行宴会上当众咯血,那么举办宴会的西燕必定难辞其咎,他如今已正式恢复了河西王的身份,且要看看这机关算尽的慕容冲如何对他父皇交代!
冯跋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慕容熙为何要在此时横生枝节——他被俘多日,难道不想尽快得以回国?若只是为了激怒西燕皇帝,却又是为何?他忍不住逼问连连,慕容熙实在不甚其扰,又不愿也不能据实以告,见是左右躲不开了,便干脆转过脸一鼓作气地道:“本王的确不想现在就回国!个中原因难道冯将军不明白么?!”见冯跋似呆在原地,他便一拉衣襟,露出层层包扎的伤口,神色凄惶地诉道:“若无这伤,我的确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国,可当那日在上林苑里我中箭落马之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恐惧!因为这箭竟来自我的家国!我不知道寻常人家是如何做兄弟的,但是我的兄长却当真欲置我于死地!甚至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却没人敢明着指责他一句!他毕竟是太子,我怎能不担心此去中山迢迢千里,路上会不会再受其害!”
冯跋听地头皮一麻,本能地一把掩住了他的嘴,急道:“殿下慎言!”随即却是一愣,知道自己这是僭越无礼了,但是手掌覆下的却是从未体验过的柔嫩温暖的触感,再看这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此刻神色哀切凄然,双目隐含水光,便是铁石心肠亦要为之化作绕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