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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周身散发着紫罗幽香。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就如大部分的世家子弟一样,养尊高卧涂脂抹粉,清清静静简简单单,多好?我乐意一辈子这么养着你。”
榻上之人面如沉水,毫无波澜。
司马元显笑了一笑,似也想到谢玄若然如此,自己怕也不会魂牵梦萦这么些年,“先生,你可知道,慕容冲为你出兵了?呵,你的靠山还真多,先是王神爱、再是王孝伯,最后是慕容冲——我护了你一次又一次,可前敌刚退,后敌又至,都要与我争抢!他不仅自己亲自带兵南下,还命慕容永的骄骑军西出剑阁,威胁益州——你留在那里镇守成都的朱龄石没有雄关天险,只怕挡不住如狼似虎的西燕铁骑——他居然为了你,宁可关中空虚,连盘踞东北虎视眈眈的拓跋珪造反都置之不理!”
掌下的呼吸还是微微紊乱了,司马元显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谢玄,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还真是情深意重,一个拼死援救连手臂都折在了战场之上,另一个干脆悍然出兵要挟我立即放人——先生,这就是你对司马氏的忠诚信义?!”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一把掐住谢玄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你当年分明知道那任臻的真实身份,却还要欺我瞒我;你在我的眼皮之下和他勾搭上了,我竟还懵懂无知!你看着吧,谁也不能从我手中抢走你!尤其是他!他即便倾国而出,我打不过,大可以退!退到扬州退到会稽,就把建康留给刘牢之和西燕军死磕硬拼好了!我手里的兵力足以自保,乐的看他们鹬蚌相争!你就是别想活着逃离我的手掌心!咱俩就算是烂也要烂在一块!”
谢玄的脸开始涨地紫红咳喘不止,司马元显才猛地撒手,粗喘着俯视他半晌,冷哼一声,方才拂袖而去。
谢玄没有睁眼,但他知道司马元显已动了杀心,自己只怕装不了多久了——他不想死,却也并不畏死。只是,任臻。。。任臻为何要在此时出兵?他虽被软禁却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也听说了拓跋珪自立北魏,反了西燕,已是情势危急了,若司马元显为了退敌而主动与拓跋珪结盟,他不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任臻不是傻子不会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却这般反常急切。。。难道是为了报答?还当年援助长子的那份恩情?还是。。。可怜他断臂身残在先,又为人幽闭在后?
他想到此处,顿时心思起伏气血翻涌,再也躺不住——他从被软禁开始便没有一刻甘心认命,然而他宁可自己费劲心机施遍手段自救,如暗中策划王恭起事,也就是不要那个人为了报恩甚至为了怜悯而抛却一切地来救他!
青骢闻声而入,见谢玄歪在榻上,浑身热汗面色赤红,便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搀住他,急道:“这是又发作了?大人莫要再忍了,小的曾见过许多贵人吃这五石散,都为□地求个乐子,没有人能强撑过这热焰爆体的痛苦。我这便准备寒食温酒为您行散——”原来王国宝先前送来的丹药药性较五石散还要猛烈,服用虽可镇痛宁息,发作起来也一样浑身燥热,需要寒食温酒以“行散”。谢玄虽不愿服用这如同毒品的“道门仙丹”,但司马眼线豢养了无数医士,若体内毫无毒性却也绝瞒不过去,只得断断续续吃了些许,却生恐自己上了瘾头,一次也不肯依古法寒食温行散,就怕加重药性。
因此谢玄双眼通红,却还是执拗地摇一摇头:“不必了,寒食温酒与‘银环’药性相冲相克,我行武出身,身体壮健,熬的过去。”
青骢闻言一愣,随即低眉顺目地点了点头,又拿过帕子替他拭去额上迸出的汗珠——身体壮健?或许曾经是,然而这些天来那么多毒性刚猛的虎狼之药下肚,铁打的身子都早已不复从前了。
当时明月下,任臻亦是辗转难眠。他如何不知道当今形式不宜分兵,但他做不到对谢玄袖手旁观,更何况谢玄之伤乃因他而起。在他心中,本就已觉得亏欠了谢玄,而姚嵩乃是自家人,他下毒手伤了谢玄便犹如他自己造孽害人、恩将仇报,得知真相之后怎能不更加心焦?
想起姚嵩,也不知他贬官离京之后过的如何?他太过放肆擅权,是该小惩大诫一番,只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一时气急对他动了手。姚嵩那身子骨,呵护保重尚且不及,哪里经的起一点摧残?任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举目望向中天圆月——刚过了八月十五,月是分外明。此时此地的人们还不兴过中秋,庆团围,却挡不住他潮水一般的思怀与愧念。然而这份思怀与愧念过后,却必然涌起深深的失望,乃至他根本不想也无法面对心狠手辣却是他此生钟爱的姚嵩,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他只能暂时对他眼不见为净。
至于拓跋珪,他则并非为了救谢玄就真地视而不见了。拓跋珪先前的冀州会战打地已是辛苦,而如今中山虽下,但后燕残余的反抗一直没有停止,短期之内,拓跋珪应无暇东顾。至于他麾下令人望而生畏的十万铁骑,只要黄河一日不曾封冻,就一日就无用武之地;而要是仓促地大量造船渡河,北魏刚立,也根本没这份国力。
所以任臻如今孤注一掷地出兵南下,就是想尽快了结江左战事,好赶在黄河冰封之前回军关中坐镇——他甚至命慕容永再赴汉中,命骄骑军在剑门关集结,做出进攻益州的姿态也是为了达到向东晋朝廷施压也是为了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
然而司马元显这样年轻气盛的浮华之辈居然沉得住气,避战不出之余,只命刘牢之率北府军在京口至石头城一带布防抵抗,一味地拖延时日。
任臻为救谢玄而来,知道北府军乃谢玄毕生心血,并不欲对其大开杀戮;而刘牢之当日为了权位投靠司马元显而出卖王恭,北府军上下将领多是对其暗生不满,对为救谢玄而来的西燕军也不怎么死命抵抗,燕军行军顺利,不日便已推进到了京口,然而再要进军便难免要与驻守京口的北府精锐打场硬战了。
正在思量如何应战,便见兀烈匆匆而来——柴壁之战中他左眼已盲,任臻后来命人打造了一副紫金镂嵌的眼罩亲自为他戴上,语带心酸地玩笑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夏侯惇了。”
兀烈身似铁塔,面如明王,再加上那单眼眼罩,威风凛凛地倒还怎有几分“盲夏侯”的英姿,然而对任臻却一如以往忠顺,低声禀道:“京口军营来人了,欲面见陛下,口授机宜。”
任臻看了兀烈一眼,心念电转间已猜出了来人是谁,也不说破,只命请来。不一会儿一个矫健的身影龙行虎步而来,果然是参军刘裕。
任臻淡淡地看着这个有过数目之缘,在北府军中一直不算出类拔萃却又总得谢玄另眼相看的青年将军,刘裕顿了一顿,立时双膝跪地,向任臻行了一个正式陛见的大礼。
任臻这才发话道:“两国交兵,刘将军偷偷摸摸地夤夜而来,就不惧瓜田李下之名?”
“在下前来并非通敌,何惧之有。”刘裕不卑不亢地答道,“只是陛下兵临长江,我北府将士却不想与陛下为敌,故而在下自告奋勇甘为信使,共图大计。”
任臻命他平身,赐茶,柔声道:“所谓大计,乃为援救谢玄?”
刘裕察言观色,便开门见山道:“北府军乃谢帅亲创,他被人设计,身陷囹圄,每一位北府将士甚为不平,陛下既为救都督而来,我等愿为前驱!”
“好一个念旧的忠勇之将。”任臻把玩着手中杯盏,忽而不阴不阳地一笑,“可惜朕并不相信你千方百计把那断箭送到朕面前,没有故意挑拨离间君臣的意思!”话音刚落,军帐后便齐刷刷涌出披甲武士,刀剑出鞘,将刘裕团团围住。
“朕的确想救谢玄,可更讨厌居心叵测的野心家!”任臻负手而立,“你那番作为几分为救人几分为自己,心知肚明——杀你不冤吧?!”
刘裕在刀光剑影之下并无惧色,只是缓缓地再次跪下:“我的确知道送箭一举会使陛下宫闱不宁,今夜前来也的确有在为自己打算——我不甘心奉刘牢之为主帅!谢帅被囚,北府军确然三军激愤,这才有数月之前的京口起事,欲逼东海王还政放人,谁知刘牢之阵前倒戈,陷害王恭,背弃旧主——他做都督,许多人心里都不服!而东海王权势更盛,表面上不计较上次追随王恭起义之罪,实则磨刀霍霍,已准备将我等北府宿将一网打尽,他好更加只手遮天。我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请陛下出兵!”
“这么说,你——们,是想向朕借兵,分化北府,以抗衡司马元显?”任臻看向他的眼神更添深意,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道久远却沉重的人影,“刘裕,你这是要造反了。”
“末将赤胆忠心,追随都督,焉有反意!”刘裕慨然道,“陛下既与谢帅为刎颈之交,难道不知末将为人?!北府军乃谢帅心血,陛下难道真想硬碰硬地打个两败俱伤,惹谢帅伤心?末将出身寒微,只愿继续效命谢帅,从未有过擅权妄想,一旦成功救出都督,自当交还军权,岂能与刘牢之一样不忠不义?”
刘裕字字慷慨激昂,又句句正中心怀,任臻听地一阵默然,不得不承认既然此次南下并非为了攻城略地,那借力打力,以晋制晋是最省时省力的救人之道。
也罢,只要谢玄能重新掌权,谅这刘裕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唯今之计,便是尽快了结南线战事,回师长安——此时关中空虚,拓跋珪却是按兵不动,可他越是平静,任臻就越是放心不下,而将姚嵩调往函谷关,虽是一气之下的小惩大戒,却也是存了一个倚仗姚嵩镇守函谷的念头——拓跋珪久忌姚嵩,短时之内当不至异动。
姚嵩又掩嘴猛咳数声,再抬头时便觉得眼前一花,连案头书牍都模模糊糊地晃动不清了,他忙低声吩咐道:“再加一盏灯!”亲兵领命,又给端过一个烛台,道:“已过亥时了,大人已连续数夜挑灯不眠,哪里还能熬的住?”姚嵩摆了摆手,继续笔走龙蛇,一面写一面还咳个不停。亲兵听着那伤心动肺的声响,益发不祥,便忍不住又劝道:“天气转凉,大人近日越发咳的厉害,必也正因劳神。函谷关没有正经郎中,还是命未央宫将往常吃的药快马送来。。。”
姚嵩好不容易止了咳,搁下笔望向亲兵,虽是面红耳赤,目光却寒如玄冰:“不必了。函关苦寒,却也要不了我的命,我还没那么金贵。”
这一席话出口,哪个还敢吭声,都知道这万人之上的姚大人不知怎的得罪了皇帝,一朝跌落云端,给远远地发配到了西燕边疆,朝野内外冷眼旁观的,落井下石的,那是多了去的,姚嵩气性发作,越发不肯露一丝怯暴一点段。
函谷关乃是去年从后燕手中刚刚夺取的一座雄关,东起崤山,西至潼津,乃是河北河南进入关中的唯一门坎,也是拱卫潼关的第一道屏障,故而姚嵩自到了此处便加强布防,日夜巡视,虽分隔燕魏的黄河依旧浊浪滚滚,但姚嵩丝毫不敢怠慢,侦骑四处,时刻警惕着黄河对岸的北魏军队。
然而,毫无异动。
北魏军队真如大伤了元气一般,在姚嵩面前不敢越雷池一步。
直到姚嵩从派出的斥候处得知,对岸有一小股军队绕过函谷,从遥津渡强行渡河,人数不过三千之众。三千人马入关中,能顶什么用?拓跋珪是傻了?姚嵩忙命人再探,却原来那带病兵之人乃是沮渠蒙逊——他自然不敢图谋关中,只是借道潼关,到凉州去——西凉叛军依旧忠于沮渠氏,他此次西行的目的可想而知。
沮渠蒙逊便如一条毒蛇,冀州会战中,所有人都见识到了他的狠辣,若当真窜回了西凉却是麻烦的紧,万一死灰复燃,则西凉必乱,即便最后苻坚能够平定叛乱,也会使西燕后方不稳,若又在此时恰逢与北魏开战,便难免捉襟见肘应付不暇——想来这也是拓跋珪之计,先派沮渠蒙逊扰乱凉州,待数月之后黄河冰封,他便可挥军踏马渡河作战,将西燕拉入两线作战的深渊!想到此处,他当即给潼关守将慕容钟写了一封密函,命他务必截住沮渠蒙逊,以优势兵力围而歼之。
然而这信有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回响。姚嵩略略一想,便冷笑着明白过来:皇叔慕容恒前年殁了,长子慕容钟袭位王爵,自以为与慕容永都快要一字并肩了,又早就看姚嵩这异族之人不顺眼,如今姚嵩获罪,贬官数级,更是已今非昔比,他哪会听他的命令?何况沮渠蒙逊三千人借道而过罢了,并不敢乍胆叩关,他慕容钟坐拥麾下数万精兵,还不屑主动出击,跟着这么一拨散兵游勇死追——堪称胜之不武,赢也无谓。
姚嵩却与沮渠蒙逊是多少年的老对手了,彼此熟知对方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