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十八名头戴雉尾、通体图腾的巫师载歌载舞开道领路,一步步地朝山顶行去。
鲜卑部族的大巫已在祭坛处等候,此时见到拓跋珪并不下跪,反而除国君之外所有鲜卑人等皆双膝跪地,顶礼膜拜。拓跋珪今日也做胡服装扮,皮草覆肩,披发结辫,头戴折翅步摇金冠,连耳上都单侧坠着长长的青金石间红珊瑚的流苏挂。大巫上前一步,手沾着血一般的涂料直接抹向了拓跋珪的眉心,拓跋珪躬身承受,再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巫登上了祭坛高处。而后由十八巫师献上牺牲祭礼,环绕成圈,大巫居中落座,皇帝则垂首默立,听大巫手执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地出言祷告——拓跋珪再不快也只能受着,此时此刻大巫就是昆仑神的化身,是鲜卑子民精神上的皇帝。
其余臣子则在祭坛下等候,除了站在最前列的后妃与皇子,汉人鲜卑人泾渭分明的分做两边,连面色表情都大相径庭。
任臻不期然地抬眼朝贺夫人处看去,却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什么也看不分明。
台上祷告仪式终于告一段落,众侍卫抬过一只铁笼,里面关着一头活生生的野猪,正不住地龇牙咧嘴。由拓跋珪亲自下场将其杀死,与其他供品一并焚烧敬告,称之为“献牲礼”。拓跋珪在刺鼻的烟火中双膝跪地,抬手叩头:“天佑大魏,天佑鲜卑!”祭坛下的鲜卑亲贵由是发出了一波波的欢呼声浪,忍不住随之磕头膜拜之人此起彼伏,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拓跋珪中途换下血衣稍作休息之时,身边只留几个近臣,崔宏张兖等汉臣又再次向他提出了尊佛崇儒以抑制鲜卑神权的意见。崔宏道:“纵观古往今来,中原王朝的皇帝们都认定君权神授,自己就是神佛在人间的化身,一举一动皆神而秘之,所谓天威难测是也。就是祭祀天地,也都没有自己屈居人下甚至亲身犯险供臣下旁观的道理。臣观今日情景,久而久之恐有损陛下威仪——鲜卑的巫教之礼并不利陛下成天下之主,而且民间百姓们对此也都不能全盘接受,长此以往,胡汉之分只会愈演愈烈啊。”
拓跋珪不置可否,他如何不知道要加强君主集权,就必定要在意识形态上唯我独尊,所以他早就开始推广佛教,甚至这次一反常态地将祭祀地点从阴山改到最近的武州山,也是为了无形中削弱鲜卑宗教的影响。然而收效不显——庶民固然虔诚崇佛,贵族们却还是老样子。而前些时候为了攻打高车,他一改往日亲汉政策,新颁布的许多政令都倾向于鲜卑人,且如今又处置了莫题,正是要不遗余力安抚其余鲜卑亲贵之时,更不好在这点上与他们做对。他很清楚地明白,他想做鲜卑人的皇帝,也想做汉人的皇帝,可没有鲜卑八部的武力支持,当地的汉人豪强们是断断不会支持他做这个皇帝。
那边厢张兖又道:“陛下何不在平城广修佛寺,再迎请高僧立为国师,开坛弘法,有陛下扶持必能事半功倍。昔日之苻坚便是以此举收复了关中民心——”
拓跋珪不快地打断了他,怫然变色道:“张公之意是朕还不如那个失国之君了?朕从一无所有到入关逐鹿,哪一点输给现在龟缩西凉的苻坚?!”
众人顿时哑口,连任臻都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照理来说拓跋珪虽然刚愎自用,但平常还是颇为礼贤下士采纳谏言的,这一通火简直发的莫名其妙。拓跋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便一摆手道:“此举必通西域,如今我国与柔然、凉州和西燕都交恶,大费周章地派兵去请肯为我所用的天竺高僧太不现实。”
任臻忽然道:“如今佛学东渐,高僧难请,大小沙门却是尽有的。可以在武州山麓开凿佛国石窟,将整座山变做一间寺,造像之时将皇帝的形貌溶于佛祖石像之上,便可借信仰之力将君权神授的思想普及到每一个信众心中。只要皇家扶持,宣告天下,则释门中人即便不在魏国,也必对平城心向往之,不远万里地前来传道布法。届时不必陛下费心去请,也会有得道高僧慕名之下远道而来——此所谓万佛朝宗耳。”
这一说连一直沉默不肯显山露水的崔浩都微吃一惊——这般手笔这般气魄,果非人臣所有。都道这慕容冲在药物作用下前事尽忘,看来还是本性未失。
拓跋珪亦瞟了崔浩一眼,眸色不定间勉强微笑道:“果然好计策。”转向崔、张二人:“此事交由你们筹办——无论花费几多,国库也任君取用。”
此间计议初定,那头便又是声乐大响。原来按照鲜卑古礼,国君杀牲祭天,国母铸金礼地,如今北魏中宫空虚,拓跋珪又为了安抚鲜卑人,便将这重责交与一人之下的卫王拓跋仪,由他亲自取出铸造好的祭天金人再由大巫加持继而诏告群臣贵庶,这一套繁琐的退霜祈祷程序才算完成。
然而当拓跋仪一身交衽绣龙王袍,头戴一顶素白银制折翅步摇冠登场之际,拓跋珪狠狠地眯了一下眼,身边的几个汉臣也都变了脸色面面相觑——王者冠白,是为皇字,搁过去哪个朝代,无论哪个王爷都不敢如此僭越,往大了说,这是谋逆!
但是鲜卑贵族毫无所察依旧欢呼雀跃,首先是他们根本想不到这其中的门门道道,其次在他们心中,在胡汉冲突之际拓跋珪时常偏袒汉人重用汉臣,把莫题一家灭门的时候哪里顾及骨肉旧情?还不如卫王殿下更与他们贴心贴肉呢。
拓跋仪亦如先前的拓跋珪一般由大巫以牛血抹额,双膝跪地,高高捧起巫师送来的尺长紫檀木匣,垂首恭听由鲜卑古语构成的祷祝之词,直到冗长的祈祷完毕,拓跋仪起身,打开木匣却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原地。
身旁的大巫也定睛去看也是脸色大变,当即伏地跪拜,口中呼号不已。行将结束之前变生肘腋,所有人都莫名所以,还是拓跋仪回过神来,将断裂开来的金人呈予拓跋珪,一脸忧色地道:“陛下,手铸金人不成,必是上天示警!”
拓跋珪面色铁青却强自忍耐,尽量平静地道:“哦?不知上天有何示警?”
拓跋仪看了依旧念念有词如癫似狂的大巫一眼,恭而敬之地禀道:“大巫口谕,此次副祭本应由皇后担任,是臣弟越俎代庖,故而手铸金人难以成像,正是上天降下神谕,望陛下早立中宫,以正朝纲!”
“朕暂时容忍了他,他居然还敢管到朕的头上了!”在青金殿内拓跋珪终于不必再按捺怒火,狠狠发了一通脾气,宫人内侍走避不得全都吓地暗中发抖。
崔浩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微臣觉得此事还是蹊跷,有些巧合——”
“你还在认为另有高人幕后操纵?!”拓跋珪拍案而起,离的最近的一名宫女浑身一抖,打翻了手中茶盏,竟将那滚水悉数泼在拓跋珪的手背上,吓得她当场哆嗦着痛哭求饶起来,拓跋珪被这哭声弄地更加烦躁,一摆手道:“拖下去,杖毙!”随即转向崔浩:“他戴上白冠招摇过市是有人操纵?金人在他手中方才断裂是有人操纵?事后他向朕进言必须马上立后也是有人操纵?!这高人未免也太知道他拓跋仪的心思了!”
崔浩抬手拭汗,不着痕迹地也退开半步,心中暗道:只怕这人不仅能料到拓跋仪的心思,就连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包括拓跋珪的,都能猜度三分。他不敢直接再驳拓跋珪,只得从旁道:“卫王在山上的公然发话,确实合乎鲜卑亲贵和各部王公的心意,他们可是最信天神与大巫的话,只怕接下来,满朝大臣都会向陛下奏请早立皇后。。。”
“他想的美!子以母贵,立皇后等同明立太子,他是要逼朕表态——朕绝不如他所愿!”可不立刘氏就要立贺兰氏,就变成便宜贺兰讷了。所以无论立谁为后,拓跋珪都不愿意。
崔浩趁机进言:“越是危机就越应举重若轻,无论鲜卑亲贵如何施压,陛下可以敷衍却不能妥协,离散部落的最终策略万不能变——所以在准备逐步翦除各部兵权的时候还动不得卫王——否则一旦刺激到那些本就心怀不满的鲜卑王公,只怕会正中某人下怀而引起内乱。”
拓跋珪冷笑道:“若非朕知道你平素并无与拓跋仪私下往来,只怕都要以为你也是卫党一员了!你还是觉得有所谓的幕后高人在推波助澜,挑起魏国内乱,好,那朕再给你一段时日,若还是查不出就不要再说这等故弄玄虚的话!”
崔浩暗中松了口气,他知道拓跋珪虽在暗中引他为智囊,但也叫侯官监视住了他平素的一举一动,也幸亏如此,拓跋珪对一直独来独往的他还算信任。他自然是极力答应下来,却又听拓跋珪道:“那药。。。可有何不良作用?”
崔浩立即明白过来,忙道:“除了令人偶感疲惫,并无恶果。”
拓跋珪揉了揉眉心:“。。。那就加大剂量,每天定时定点送到摩尼殿去。还有——”他随即睁眼看向崔浩,“再进几丸逍遥丸来,不,现在有么?朕马上要服。”
崔浩与其他名门子弟一样都常服五石散,又好炼丹清谈,总是药不离身的,闻言忙解开随身香囊,送上逍遥丸,心中隐隐猜到——拓跋珪不想一肚子气愤烦躁地去见那个“任将军”,生恐波及两人的关系,而宁可服用逍遥丸强行压制。
他倒是没想到一向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拓跋珪会为了别人隐忍至此,经过高车一役,任臻官拜骠骑,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当初拓跋珪未叛西燕时恰也是做到骠骑大将军。这不能不说是个莫大巧合,也与拓跋珪最初的打算藏他入宫的打算相悖,看来这个男人对皇帝的影响力着实不可小觑。
崔浩心中有事,并未出宫而是径直来到掖庭,掖庭令品级正四品,算来还比崔浩这秘书郎高上一些,然而对这个直达天听的“小崔大夫”还是不敢怠慢,忙赔笑道:“崔议郎夜访所为何事?”
崔浩自恃身份清高,对这个他眼中仆役之流的“上级”也不见礼,开门见山地问:“今日上武州山一行的车马仪仗并冠服都是掖庭属官筹备的?”见对方点头便追道:“将为各位王公备置冠服之人唤来见我。”若说金人断裂还有可能是出于拓跋仪的私心自己动手,但在服色上耍这种阴招就十有j□j是他人所为,只要顺藤摸瓜,总有蛛丝马迹。
掖庭令这下有些不高兴了,就是他老爹当今一品的崔尚书都没权利过问皇宫内事,何况一个秘书郎?虽不至明着驳崔浩的面子,找起人来却是拖拖拉拉慢慢吞吞,末了四个属官只来了三个,还有一名叫王三娃的方才被叫进宫去,当差未归。
问是哪一处宫房叫去裁衣问事的,却又无人能答。崔浩一边盘诘一边皱起了眉——其实能进掖庭的都是身家清白并无可疑,端看幕后有无指使。谁知这当口却有人这般巧合地不在现场。。。掖庭令尚在说:“如今就快宵禁,王三娃必会在宫门关闭前回到掖庭,崔议郎可以稍等片刻。”
崔浩根本不等他说完,拔腿便走,先命羽林宿卫拦下此刻一切出入宫门之人,自己则在前朝三殿后寝七宫都走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他素来文弱,现在更是累的气喘吁吁,只得在御花园处寻了块青石坐下暂歇。刚抬袖擦了把汗,便听见不远处昆仑池传来数声惊呼,随即是宫人奔走相告之声:“有人失足落水了!”
“快捞上来看看!去请羽林将军来!”
崔浩弹衣而起,快步而行,拨开人群挤到最前一看,皇家御湖里果然漂着一具浮尸,面目如生显是入水不久,赫然就是自己遍寻不果的王三娃。
与周围惊慌失措的宫人截然相反,崔浩的脸色沉静地可怕——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一种情况,他的对手已经可以和宫中势力里应外合,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潜伏在了皇帝身边。
昆仑池小范围的骚乱全然没有波及到宫阙深处,摩尼殿内灯火通明、一派祥和。
拓跋珪踏入宫室,任臻背对着他正由小英子伺候更衣,见拓跋珪进来慌忙撒手叩头,拓跋珪示意退下,上前将无动于衷的任臻自后拥入怀中,一手把玩着他腰间坠着的摩尼宝珠,一手替他拆了发髻,埋在他颈窝中道:“刚回来?”
任臻掩上衣襟,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四处逛逛。我可比不得陛下日理万机忙到如今。我现在有职在身,陛下把我留在宫中也不怕物议?”
“谁敢?就这一点,朕没得商量。”拓跋珪生怕任臻又起念头要出宫去任职做事,再多插手北魏国政——回京路上他讲了可不止一次。便顺势俯首,吻住他的嘴唇,含含糊糊地道:“再说了,朕的大将军在宫里不也在贴身保护朕的‘龙脉’么。”
任臻感到抵在身后的硬挺越发直矗矗的,果然如一尾急欲喷火的巨龙。不由地探出左手轻车熟路地握住,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