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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半夏以外,这个世界再无其他值得他留恋。
就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本来应该奉献此生给女娲的他,竟然把他的所有都奉献给他的龙主。
「你倒是不怕现在就死了。」
雪无垠冷冷哼了一声,他看着他们两个就不舒服,只想赶快把这两个碍眼的家伙排除掉,不要让他们一再的,想起他。
想起他,和他。
「爱恨生死,对妖来说,不过只是镜花水月。为了这样的错觉生死相许,该说你太傻,还是太天真?」
「这不是错觉。」
鹿诀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直视着雪无垠,他的双颊瘦削,可是双眼当中有一种雪无垠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神采,让他的整张脸庞都像是在发光:「宫主不懂,我也不希求你能懂,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你们可以懂得的,但是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不会放弃。」
无惧于雪无垠的威势,鹿诀的态度虽然和缓,却带着不管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的坚定。
「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半夏,绝不离弃。」
仿佛再也听不下去,雪无垠的指尖凝聚起微弱的妖力,瞬间凝聚成尖刺细小的冰椎,天女散花一样的往鹿诀的方向射出去!
「雪无垠!」
瑀公子想要阻止的时候,冰椎已经去到鹿诀的面门,鹿诀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发现瑀公子并非真的拿半夏来威胁他,当即悬身化成一团黑色的雾气,所有的冰椎都透过那团雾气往后面射去,并没有伤害到他的本体,而他也在那些冰椎穿透雾气的下一个瞬间,立刻凝聚回原来的人形,电闪一般做出回击!
仿佛有龙尾在雾气里面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是灿白的雷电成束状,每一束都有树干的粗细,直直的往雪无垠的方向延伸过来!
他的攻击标的是雪无垠,可是雪无垠此时不具备可以抵挡他的妖力,瑀公子自然被卷入战斗当中,这个冲突出乎他的预期,但是他没有露出一点惊慌的样子,只花了短短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行动的优先顺序。
保住雪无垠,就是首要的事情。
根本没有时间容他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他也没有想过要思考,仿佛是身体里的某个声音,命令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他食指与中指当中夹着的符纸立刻飞了出去,符纸在空中撞上鹿诀的妖气,暂时缓住了雷电的速度,他紧接着左手捏成咒诀,放在唇间,咒力随着唇舌而动:「天罡咒!」
符纸应他的咒力而动,强烈的金光震碎符纸,和鹿诀的闪电抵消于无形。
冲突既然已经爆发,轻易不能停止,就算双方本来都没有战意,只要其中一方不停手,另一方就不会收手。
但是,不能确定对方是否会在自己停手之后收手,让他们双方都不能够停手!
鹿诀的第一波攻击被挡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因此发出第二波攻击,反而出手击落了瑀公子贴在半夏额头上的、那张把半夏挟持作为人质的符咒,解除了他出手的顾虑。
而半夏早就被瑀公子所重伤,此刻自然不能起到任何帮助。
雪无垠知道自己此刻的妖力不能与鹿诀匹敌,转过身就朝半夏发出一道无形的妖气。
就算是无形,也能被感知。
鹿诀感知到雪无垠的攻击对半夏造成的危险,竟然无视于瑀公子正往他身上劈来、夹带着强劲咒力的白扇,任凭自己把背后的空门留给瑀公子,而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扑倒半夏,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雪无垠虽然不若从前、但杀伤力依然强大的妖力如刀,劈开鹿诀背上的血肉,而瑀公子竟然在他的扇子将要劈在鹿诀背上的时候,硬生生翻转了手腕,让扇子斜科的劈在旁边的草地上,强大的咒力仿佛具现化的利刃,把草地劈开了七尺长的裂口,深深的凹陷到地下,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怵目惊心。
比这道裂口更狰狞的,是鹿诀背上的血肉。
他的肩胛上本来有着九头蛇的刺青,当初在水晶宫龙王殿的时候,和龙族部下的激战已经毁了大半,生长出来的新肉不知为何,并不像寻常妖的身体重生一样,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在他背上的伤口,生长出来的新肉泛着白色,扭曲着,毁坏了那个九头蛇的刺青。
而现在,雪无垠的妖气撕裂了同样的地方,裂开来的伤口流出鲜红的妖血,旁边的肌肤白色黑色混杂,如果是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光是看到这幅景象都足以吓昏了。
但是瑀公子和雪无垠都不是普通人。
半夏也不是。
「鹿诀!」
被鹿诀护在身下的半夏,看见飞溅在旁边草地上面的妖血,叫了起来。
但是他的呼唤,不带任何担忧。
他的呼唤是严厉的、上对下的、命令的、不满的,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都不是一对恋人之间,看见另一方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该有的情绪。
鹿诀被伤得不轻,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右龙卫,他损伤了一切换回这个名唤半夏的血咒偶,也早在那个时候,就对自己发下誓约,此生此世,守着他、护着他,不离不弃。
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半夏被伤着分毫。
上一次半夏最无助的时候,他来不及赶到他身边,从那次以后,他就告诉自己,再也不会了。
他已经失去半夏一次。
他禁不起再一次的失去。
颤抖的双手,撑着已经染了他鲜血的草皮,缓慢的、坚持的,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我没事,半夏。」
脆弱的唇角勉强扯开一个虚弱的笑容,眼中是包容和眷恋,缠绕着半夏的视线。
可是半夏的眼睛里,没有和他一样的羁绊。
半夏抓住他颤抖的手。
「鹿诀,你怎么样?」
他看也没看鹿诀的伤势,就飞快的继续说下去:「你不能倒!你不能输!他们要杀本座!你是怎么答应本座的?鹿诀,你不能输,你不能输!」
鹿诀双眼酸涩,他的伤处疼痛,但是他知道强忍着酸涩的双眼,比背上的伤口更加疼痛。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连一点不悦的表情都没有,薄唇向上掀起那一贯的宠溺笑容,哪怕这样比哭还难看,他都坚持着维持住这个表情,柔声道:「为了你,我不会输。」
雪无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喘不过气来,看不见东西,眼睛里逼不出泪水,但是胸口里的某样东西,已经死了。
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能是他?
为什么,他得到的不是这样不悔的执着,他对不起谁?他欠了谁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得到这样的生死相许?
第二章
不想输是执着,可是当执着无法违抗现势的支配的时候,还是得向现实低头。
瑀公子虽然并不是真的想要置鹿诀于死地,只是必须把血咒偶销毁而已,但是当雪无垠和鹿诀动起手来的时候,他还是必须卷入这样的战斗当中。
刚才雪无垠不知道动了什么气,一出手就是对着本来不该是目标的鹿诀,鹿诀必须自保,因此也忍住了背上伤处的痛楚,迅速的回身反击。
雪无垠虚弱的妖魂,是避不过鹿诀的攻击的。
因为清楚这一点,瑀公子才飞快的出手把雪无垠推往身后,白扇往前一推,咒力架住了三道从鹿诀口中吐出来的雷电。
有半夏在身后,鹿诀不能停。
鹿诀不停,瑀公子也不能停。
他们的交手仅仅电光石火的瞬间,咒力和妖力相撞而往旁边激飞的能量却已经把草地砍割得一片狼藉。
鹿诀重新跌回了地上,虽然单膝支撑着没有倒下,但是在场的不管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不是瑀公子的对手。
瑀公子对他心存怜悯,没有追击,反而停了下来。没想到在鹿诀身后的半夏,竟然露出了扭曲的表情:「鹿诀!」
他的叫唤里面没有心疼,只有焦急、与愤怒。
鹿诀知道他害怕被销毁,但是自己已经提不起力气,只能以沉痛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能够安抚他的情绪。
「半夏——」
但是半夏不但没有接受他的安抚,反而更加的暴躁起来。
「鹿诀!你为什么没有尽全力?你明明比这样更强,虽然本座的妖魂不完全,但是本座还记得以前的你,你难道觉得本座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杀了他们!你明明可以办到!连你也欺骗本座吗?」
瑀公子看到这里,隐然已经觉得不忍,而雪无垠根本看不下去,冷声打断:「为你损了五百年、七百年修行还不够,现在还想要他为你送命吗?就算他能傻到为你送命,你也逃不过被毁去的下场。」
半夏听不进去,求生的本能已经扭曲了他的意志,他挣扎着爬向鹿诀,颤抖的双手扯住鹿诀的手臂,鹿诀是他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鹿诀、鹿诀——你救救我、你帮帮我——鹿诀、我不要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像今天这样,和你在一起——鹿诀、你不能弃我不顾啊!」
求生的挣扎,摧毁了从残缺妖魂里延续下的最后一丝骄傲,他的脸庞狰狞,已经不像是原来的他,但是急促的语气当中,传达出急迫的求生意志,那是血咒偶的本性。
就算属于他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血咒偶的本能依旧催促着他,以任何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性命。
鹿诀坚毅的脸庞上面出现刀锋般锐利的、痛苦而隐忍的痕迹。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自己牺牲了无数换来的血咒偶,已经不是那个和他相恋相知的半夏了?他是半夏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怎么能不知道,转生还魂出来的这个血咒偶,几乎已经不是那个他所爱的龙主了?
但是他放不下。
就算只有那万分之一的相似,万分之一的灵魂残片,都还是半夏的一部分,只要是半夏的一部分,他就说什么都无法切断这仅剩的连结。
如果放手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留住他和半夏仅剩的这分连结,他已经违反禁例、使用禁术、自损修行、允许血咒偶每日掠食阳魂以维持生存。为了留住这分连结,他没有什么事不会去做,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去做的。
眼角余光只接触到半夏仿徨无助的脸庞,他就点头了:「我不会弃你而去。」
雪无垠看着他们的眼光带着尖锐的敌意,仿佛嘲笑着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瑀公子,本宫主不想再看了。右龙卫愚钝,不懂得明哲保身,你就直接把他们两个一起杀了吧。」
生命于他本如草芥,此刻随口说出也如同轻描淡写的一个命令,如果在这里的是宁楚楚,必然会毫不犹豫的照着他的命令行动。
可是瑀公子对于他轻视生命的话皱了眉头,虽然不赞同,语气依旧柔和如水。
「血咒偶是该消灭的,只是宫主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这句话直接把雪无垠的不耐转移到瑀公子身上了。雪无垠瞥向他的眼光锐利,语气凛冽:「不近人情?妖本非人,何来人情?他们自以为是的小情小爱,不过是自拟为人的幻想,为了这种幻想宁愿丢掉性命,这样愚蠢驽钝的妖,留在这世间又有何用?」
转向鹿诀的绝丽脸庞,笼罩着不化的寒冰与霜雪,任谁也看不透,任谁也打不穿。
「想要护住后面那个伤阴骘的家伙,下场就是死。既然右龙卫冥顽不灵、一心求死,求仁得仁,杀了他算是成全他,何来不近人情?」
他这番话字句铿锵,却让瑀公子在他的话语里摸到了一点接近事实的影子。他闭口不提的宫破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瑀公子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却从这些旁敲侧击的影子里,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鹿诀,已经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不能倒。
因为他的背后,有他最爱的龙主。
明明知道这样下去,只是困兽之斗,逃脱不了被杀死、被毁灭的命运,但是有半夏在他的后面,他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这是他第二次跟命运争,怎料不论哪一次都是还没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即使如此,他还是要争。
为了半夏,也为了他自己。
「千年修行,已非草木。极乐宫主能够这样不动如山,那是因为宫主不懂,鹿诀也不能奢求您能懂。」
鹿诀不了解莫永乐和雪无垠之间的恩怨,因此以为雪无垠能够如此冷情冷心是因为他尚未遇到能够让他心动的人。鹿诀企图动之以情,却不知道他的一字一句都是踩在雪无垠的痛脚上。
「可是遇到半夏,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如果不是我,半夏不会死,可是如果不是半夏,我不会了解什么叫做生死与共。宫主,你没有爱过,怎么会知道——」
「住口!」
雪无垠太阳穴一跳,每一跳都像是巨大的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