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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见胡亥态度坚决,也没加以阻挡,只是抵达天牢後以牢狱晦气甚重为由,在监狱与胡亥之间拉上一层薄布,让胡亥在布幕後听审。
布幕薄而透明,胡亥依稀能看见监牢里头李斯正躺在地上,神情竟是相当疲累。
这时候只听在旁的审问官一一问讯,李斯动也不动,虚弱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犹豫马上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罪状,胡亥越听、脸色越沈重,本来以为李斯会如昨夜书信言语那样为自己的罪名辩驳,没想到竟然与赵高所言毫无偏差,当场气的霍然起身,挥袖而去。
不久,一道圣旨来到天牢,宣布罪臣李斯三大罪状,一为托大功劳,意欲裂土封王,二为纵容其子李由与叛军勾结,意图叛变,三为无端非议朝政,毁谤有功之臣,三大罪状,洋洋洒洒,判定李斯死刑,秋後处决。
秦二世二年七月,李斯从天牢被拖行至咸阳市口,他容貌憔悴,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只在见到他的次子与他一道绑上刑台,终於动容,声泪俱下道:「孩子,我想和你再牵著黄狗一同出上蔡东门去打猎追逐狡兔,这又怎麽能办得到呢?」
两人忽尔痛哭失声。
在场百姓无不指责李斯谋反大罪,却无人知晓这一切都是赵高计策使然,原来在当日他将李斯搆陷入狱,便已时常派人乔装成皇帝亲信上前问讯,李斯每每替自己喊冤,就会受到一阵痛打,久而久之,便以为最後那次胡亥亲临也是赵高派去的人手,便放弃反抗,免受皮肉之苦。
日正当中,阳光炙热,李斯却感觉眼前一片灰暗。
当监斩官一声「行刑──!」令下,李斯便遭受了赵高最後的判决──五刑。
五刑令下,五种刑罚次第并受。先黥面,次截鼻,再断左右足趾,然後斩首,并将骨肉碎切为酱。
赵高正是要用这秦代最严峻的刑法杀鸡儆猴,让朝中再也没人胆敢违逆他!
当五刑终结,赵高端坐城楼之上,下令将李斯骨肉拿去喂狗,一代名臣,最後尸骨无存。
李氏三族也跟著遭罪,或流落,或充军,或判死,无一幸免。
就在赵高心愿了结,得意返回咸阳宫,另一处高台之上一抹悲伤的身影正默默看著他。
胡亥悄然出宫,见了李斯惨状,心中恻隐,不曾想到赵高竟变得如此残暴,又见白日之下,赵高眉宇间似有煞气,閒人莫不敢近,显然是受到咒术的迫害。
他可以对赵高做的一切过错视若无睹,却不能再让有心人利用这点去威胁他!
於是他想起之前青龙君对他的耳提面命,最後那面容上无语的关慰,在在提醒了他这世再生为人的荒唐,然而事已至此,他又是否有力转圜?
☆、38、心脏
李斯死後,胡亥命赵高为丞相,封安武侯,赵高手中实权到这时候抵达巅峰。
其後胡亥偶一上朝,便见全场静默无言,只有几个例行的汇报,内容总是各地均安,然後一次次朝会,就在一声声心口不一的「吾皇万万岁──」呼声中结束。
如此,胡亥已即位三年。
秦二世三年开春,胡亥想著万象更新,想藉此改变朝中气氛,於是昨夜听闻李斯家中春宴醉酒,便故意早早上了大殿,大殿之上,群臣交头接耳,一看到皇帝圣驾马上排好队伍,口呼万岁。
胡亥朗声「免礼。」要群臣一人提出一件关於民生的大事,想不到甫宣告完毕,便看见殿门口有人施施而来,竟是赵高。
赵高身後有一奴仆捧著一只大箱子,跟随赵高身後,不敢抬头。
待赵高来到皇座之前,拱手拜道:「臣前日春猎射得一骏马,特此献给皇上。」
胡亥不疑有他,喜道:「好,让朕看看。」
赵高得令,命身後家仆打开大箱,不料箱子一打开,卒然引发文武百官声声惊呼──大箱子里的装著的哪里是马?分明是一只鹿头!
鹿头上的鹿角清晰可见,鹿眼圆睁,棕皮白点,与马根本毫无相似。
胡亥先是一愣,以为赵高或许带错箱子,便尴尬道:「爱卿难道是拿错了?」
没想到赵高作揖再拜,带笑道:「臣所献者,的确是马。」
此语一出,百官更是嘈杂,胡亥当场哑然,内心震骇丛生,又见赵高转身向众位官员问道:「到底是马是鹿,不妨让诸位同僚来说个准吧。」
於是有人言箱内为马,少数人则说箱内是鹿,可更有为数不少者选择缄默,闭口不语。
这次早朝便在诡谲的氛围中结束。
不久,胡亥便发觉上奏辞官者甚众,细查知下,多数已意外猝死,其馀生还者却早在御令下达前离开咸阳都城。
而这些人赫然正是当日在朝上直言鹿者,全无遗漏。
经此事後,胡亥已然体认赵高受傲因毒咒所陷,病入膏肓,他不得不采取最後的手段,於是立即连夜召见赵高。
琼台玉阁内,胡亥轻轻吻著赵高。
他的亲吻是那样温柔,那样纯粹,不带一丝肉欲与挑逗。
赵高静静感觉两人唇上的碰触,心情似乎变得如同将要入睡那样舒适而透明。
此刻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点点萤光,几声虫鸣,胡亥将人揽住,倚在亭阁边上的雕花凭栏,脸颊枕在赵高肩窝,与之甚是亲腻。
赵高面色一赧,怯声道:「这里还在宫中,若被人瞧见……」
胡亥默然锁紧赵高後腰,让彼此身躯更加贴近,柔声道:「若有人瞧见,我必告诉他,赵高是我这生最爱也最想守护的人,谁也不能阻挡我。」
赵高只觉胸口倏忽暖意满溢,那甜言蜜语彷佛经过相偎的体温振动他全身。
静谧间,胡亥伸手指向东方夜空,低语:「你可看见那颗星子?」
赵高顺著胡亥手指方向望去,发觉东方星辰有七颗较为明亮的星星聚集,其中一颗位居中心,旁边还有几颗微弱星光映著它。
他半晌看呆,只听见胡亥呢喃著,「中心那颗星宿就是心宿星,是东方七星的心脏。」顿了顿,又道:「而你赵高,却是我嬴胡亥此生的心脏。」
「皇上……」
「先听我说。」胡亥轻轻捂住赵高的嘴唇,凝视赵高,面带柔情笑靥,「我将暂时搬往望夷宫居住十日,十日之内,请你莫要来寻我,也莫要派人来寻。」
胡亥捂唇的手指一放下,赵高即问:「为何?」
可胡亥只是笑答道:「你可信我?」
「微臣──」
「我信你。」胡亥微笑,口吻斩钉截铁,「不管你做了什麽,我都相信你只是为了我好,就算你得罪天下人,也只是为了成全我的皇威,对吗?」
闻言,赵高心尖一凛,彷佛心上有一部份正在剧烈抽痛。
胡亥轻柔将赵高带入怀里,拍拍他的背,抚抚他的头发,万般疼惜。
这世上已没有什麽可以表明胡亥对赵高的感情到底固执到哪种地步,赵高只觉全身被包覆在无比的安心之中,入眠之前,彷佛察觉有一滴热泪从他的後颈滑下背脊……
望夷宫在咸阳宫的西北侧,是先皇嬴政为了观望北方少数民族入侵而建,取名带有以望北夷之意。
赵高翌日清晨,便见桌上有一字条留言:「十日後,与君相见。」正是胡亥笔迹。
他就这样执起字条,傻愣愣盯著七字早就乾涸的墨迹,许久许久,直到内侍来报,早朝已过半个时辰,殿上大臣似乎不免议论皇帝为何还未现身。
赵高起身梳洗,将字条仔细收藏於胸前暗囊,才身著胡亥命人替他新制的丞相官服,抬头挺胸站到大殿之上。
众臣见赵高一人站在皇椅之前,支持者面现喜色,中立者却不仅开始担忧自己下场,只听赵高沈声道:「皇上命本相暂代朝政,诸位有本上奏,无事退朝。」
暂代朝政四字对年轻的皇帝而言实在很是诡异,一连数日,群臣见皆是赵高站在皇椅之前发言,不少有心拥立新主的旧派臣子便暗中商议,打算逼近後宫,查清胡亥现状。
这日早朝完结,赵高便让三名大臣围著邀约出宫宴饮,赵高婉拒,不料竟有人死缠烂打,硬是将他拖在大殿上足足有半个时辰。
等赵高发觉苗头不对,立刻拔腿往後宫奔去,便见另一群大臣聚集在胡亥寝宫前,正欲与守门的侍卫推挤,打算强行进入寝宫。
赵高自然马上阻挡,假意胡亥正在寝宫当中,调集宫中护卫军,将在场大臣一个个「送」回府邸,才了结一场虚惊。
只是这几天赵高心事重重,致使他彻夜难眠,好几次想冲到望夷宫中去看胡亥在里头做甚,可一忆起道别前胡亥对他的信任,他就不再有这个念头。
无奈朝上其馀大臣却不让赵高得以安歇。
就在胡亥闭关望夷宫第五天,朝上便有传言赵高以酒色迷惑皇帝,让皇帝整日沈溺在酒池肉林中不可自拔,导致荒废国事,翌日,更传言赵高欲自立为帝,胁迫胡亥退位不成,便让早就买通的禁军侍卫将胡亥软禁在宫中虐待。
赵高对这些无的放矢的言论一笑置之,终於在一天一夜後不耐压力爆发,代皇上下旨诛杀所有造谣生事者以立朝纲,然而这旨意一出,更引发轩然大波。
这天已是第八天,赵高独自面对众臣的排挤,纵然有不少被收买的官员帮他说话,可赵高对面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却一点儿也不安慰,反而感觉到更严重的空虚,入夜以後,他忧思难寐,独身走到望夷宫外,遥遥远远凝视宫中细微的灯火。
那口口声声爱他宠他的皇帝此刻正在远端灯火之下,他知道他只要推开门,就能如愿看见对方熟悉的面孔,可是赵高的步伐在距离望夷宫门外十几丈的距离前就已经驻足不前。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夜露在他的发梢凝结成水珠而滴落,赵高才感觉寂寞的滋味实在太过可怕,怕的他浑身发颤。
就在此际,赵高听见身後一声声规律的脚步声朝自己接近,唯恐是那些追问胡亥下落的大臣,正想逃,便闻一声沙哑衰老的嗓音道:「子尧,是老夫。」
赵高猛一回头,濮阳先生正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赵高只是僵在当场,默默看著濮阳先生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语带怜惜道:「孩子,这几天你受苦了。」
「先生……」赵高鼻子一酸,凝咽道:「您怎会在此?」
只见濮阳先生叹息著道:「老夫只是不愿见你身陷囹圄而不自知。」
「……先生何出此言?」
「老夫夜观星象,见帝星闪烁不定,正是有小人蒙蔽之兆,一到咸阳,偶然耳闻皇上已多日不曾早朝,更无端印证了老夫的推想。」
赵高急道:「什麽推想?」
濮阳先生却不回答,只是张目往望夷宫看去,「皇帝是否就在那处?」
赵高不语。听濮阳又道:「你可知皇帝在里头做些什麽?」
这次不待赵高反应,他已经面色一改,皱眉道:「皇帝在里面施术作法,意图谋夺你的性命!」
赵高一听只是乾笑,口中连连否决,「不可能……」
「难道你忘了你当初接近胡亥的初衷?」濮阳提醒,「你与姬丹都是为了复仇才踏上这片不属於自己的土地,姬丹已然身死,剩下你孤军奋战,如今胡亥大权在握,为了坐稳帝位,当然要除去对他最有威胁的对象。」
最有威胁的对象?
赵高失笑道:「就算当初我是有目的接近他,可是後来我──」
忽然惊觉不能再说,他连忙抿起嘴,但濮阳似已听出弦外之音,只是依旧轻轻拍著赵高肩膀,摇头叹息,「傻孩子,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你替他夺得大权,又耗费心思铲除异己,现在他已不需要你了。」
赵高骤然动手拍开濮阳的手,激动扬声道:「不!我不相信!」
「如果不是为了害你,为何连前因後果都不说予你知晓便自己躲到望夷宫中?」
「不是的……」
「帝星闪烁不定,正是因为身边有逆臣相随的关系,而你,正是他身边潜伏的危险!」
「住、住口……」
「他早看准你的弱点而利用你,你到现在还不清醒吗?趁著十日之期未到,赶快派人破坏他在望夷宫中的作法,这样你才可以继续活下去──」
赵高就在濮阳阵阵相逼的言语中猛一昏厥,他一倒地,濮阳脸上随即露出奸邪的笑意,一个晃眼,濮阳身上的灰衣黑鞋崩裂,露出其下绿色的皮肤,在月色下发散著森冷的光。
☆、39、尽头
梦中,这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地。
胡亥的每个表情都在赵高的眼前窜动,赵高凝神呆望,最後赫然看见濮阳先生警告的严厉嘴脸,当下所有关於胡亥与他的片段尽数碎裂,成一地残冰。
但赵高仍不放弃,拼命将碎裂的图块拼凑起来,焦急而恳切。
躲在暗处的傲因见赵高陷入挣扎,开始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