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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黄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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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威吓确实有用,赵高已经别过脸,从床头不知哪时候有摆上的铜镜里看见胡亥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木盒,这木盒越看越熟悉,让他越看越胆寒。
  这不正是他用来治疗腐刑伤口的药膏吗?
  胡亥看著赵高眼底的疑问,只是笑嘻嘻说明:「我已让他们重新调配过,这东西实在好用的很。」
  他们是谁?当然是内侍或太医院的走狗,赵高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才在药膏冰凉而过份滋润的微妙触感下回过神来。
  「路途遥远,为了不让旅途无趣,我还是决定费神些。」胡亥专断地宣示他此行的用意。
  赵高支支吾吾地低声闷哼著,在胡亥用药膏细细推开他孔洞的皱摺前,他确定他还是保有一定的意识。
  当赵高清醒,已是半夜,他发出了猫鸣般的细哼,就听见头顶有道低沈的声音正说:「口渴了?」
  「嗯?」赵高一时恍神,正欲撑起身体看看,就感觉唇边一阵清凉。
  胡亥端著一只透明水晶杯递到他眼前,里头青绿色的液体,闻起来有淡淡的果香。
  赵高当然知道这只水晶杯乃是从前皇上征讨夷族时的战利品,皇帝把所有战利品都赐给诸子,胡亥尤受其宠爱,便得到这只最珍贵的水晶杯。
  「这是此地盛产的密瓜,我让他们压成汁,给你解解乏。」胡亥拿著水晶杯的手在半空中轻轻晃了一下,他问:「你不喝的原因是想要我喂你?还是──」
  不等胡亥说完,赵高已经把水晶杯捧住。
  他不敢预料胡亥所谓的喂到底是怎样「平常」的喂法。
  赵高浅浅啜了一口果汁,一来实在也是因为喉咙渴得慌,不过他还是被杯中的果香所吸引,等到他把杯中的果汁喝完,然後满足地放下水晶杯时,他看见胡亥对他笑道:「好喝?」
  「……多谢公子。」
  「再来一杯?」
  「嗯。」
  胡亥完全坐起身,在床边几上正提起水壶,赵高忽然梦醒似地大呼著:「下官自己来就好!」
  瞬间,胡亥没了动作,只默默看著赵高猛然起身後又扑倒在他的腿边,这时他才抓起赵高的手腕,故意问:「老师确定要用这双手倒水?这密瓜汁得来不易,如果翻倒可就没得喝啦。」
  赵高满脸胀红,缩起自己瘫软的身体,蜷曲在床角。
  胡亥邪肆一笑,然後重新把水晶杯递到赵高面前,柔声道:「我已让下人去准备夜宵,别喝太多。」
  说完,见赵高把杯子捧住,就转身半躺回床铺上,背倚著墙。
  这是怎麽回事?
  赵高突然有了很多疑问,他最大的疑问就是他现在到底是醒著的、还是作著梦?否则一向没安好心的公子胡亥又怎会有这样体贴的举止?胡亥哪时候曾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
  他今年已经二十七,胡亥才十九,两人年纪相差八载,这实在是段不小的差距。
  若以皇帝後宫嫔妃来说,二十七岁无疑完全失去让皇帝宠幸的条件,那麽眼前这曾经夜夜笙歌的皇宫公子,到底是用怎麽样的心情与他肢体交缠?
  赵高想不透,更想不透胡亥突如其来的温存意欲为何。
  「怎麽?」
  赵高忽然抬起头,又听见那声音再问一次,「身体不舒服?」
  「喔……没有!」
  「这几天赶路,不少罪民都已死在半途,刚刚才有人来报,水土不服者不在少数。」
  刚刚?
  赵高只记得刚刚被胡亥尽情索要的事,难道他後来睡的那样沈?他忽然一眼瞄见胡亥手里拿著一本颇为厚重的书册,正是此次押解罪民的名册。
  胡亥居然在看名册?他在办正事?
  「你可有在听?」胡亥皱起眉头,伸手在赵高呆愣的视线前摆了摆,见赵高猛一回神,便对他冷冷道:「等等我让随行太医为你把脉。」
  若是真的水土不服,那可不是说笑,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立即死亡。他绝不愿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毁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疾病上。
  赵高忙道:「下官挺好──」若是被太医发现他身上难以言喻的伤口,他要作何解释?
  「是吗?」胡亥忽然俯身上前,把手掌覆盖在赵高的大腿上来回摩擦,「看来之前我实在是太温柔了,是不是?」
  现在赵高才明白方才对胡亥的疑问全是废话。
  这心高气傲的秦国公子才没有温柔这回事,所以他也不必心软,依照交易的内容,胡亥在他身上索取了多少,他也能同样取回等值的代价。
    
    ☆、7、燕啼

  秦朝长城大约可分为西段和北段。
  西段就是从胡亥现今所在的黄河上游开始,循洮河北至临洮,一路向北再折抵黄河南岸,至於北段即黄河以北沿阴山西面的狼山,一路向东最终结束於朝鲜清川江入海处。
  这段绵延万里的长城明显隔绝秦朝最大的外患──匈奴,可要胡亥来讲,南方的外患百越也是一大难题,虽然眼下已在江南一带设立三个郡制,可百越群族混杂,管理起来著实耗费功夫。
  他甚至已经掌握某项消息,其实被派往治理南郡的官员立场摇摆不定,随时有可能临阵倒戈。
  这也难怪,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派大军镇压也得要算上出征的时间吧。
  不过无论在朝堂或私下,他从来没把这些心思说出口。
  追根究柢是在秦皇三十二年,当时皇帝出巡,自上郡经过时,偶然瞧见一块石碑上刻著「亡秦者胡」四字。
  胡,当时匈奴一族即称之为胡。
  於是皇帝马上命将军蒙恬长征匈奴,三十万大军气势磅礴从咸阳城出发,屡传捷报,直至今日,胡亥与赵高领命而来,一方面是要让蒙恬打下的地盘筑起长城以防匈奴南侵,一方面也是要宣扬皇帝江山永固、天下一统的宏恩。
  是时,胡亥与赵高就站在长城开端这座关隘上,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座关隘在多年以後会被修整为天下大关嘉裕关,更不会知道将来这里将有多麽繁荣,只是此时此刻,彼此心知肚明,脚下这块立足的土地,埋葬了无数劳死的白骨。
  他们的死亡换来了长城的一砖一瓦。
  赵高看著长城明显的分野,一边是南方的富裕,一边是北方的荒凉,忽然感觉心底空荡荡的。
  他极目远眺,有那麽一瞬他似乎眺望到遥远的故乡。
  难怪书上总说游子们不愿登高了,这时候在心里头涌上的空虚感,是否正是因为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并不属於这片土地?
  胡亥似乎瞧见赵高的惆怅,他揽过赵高的肩膀,阻挡在赵高面前呼啸而过的风沙。
  「如果你愿意把心里的话告诉我,有很多事情都将会改变。」胡亥低声在赵高耳边细喃,他说话的时候很谨慎,就连唇形也不让守在後方的侍卫们看见。
  可是赵高却蹙起眉。
  他不懂胡亥此言何意,只是隐隐约约感觉胡亥彷佛要透露一些讯息给他知道。
  可惜经过这几天突如其来的转变,他所受到的冲击已让底心武装过的城墙更加设防。
  迎著风,赵高轻描淡写,「有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麽容易改变的。」说完,他迳自下楼。
  胡亥默默地看著他,有些像在反刍著赵高的忧愁。现在是他在情欲之後也想表现出他对赵高无比的在乎,可惜眼前这面容淡漠的男人似乎不能领略。
  罢了,胡亥喟然低叹,提步跟上,就在看见赵高身影时与他同时听见城墙边数声燕啼。
  燕啼凄切。
  赵高寻声望去,看见城门之上有一窝燕巢,此时天寒,燕子本该南迁避冬,想来是意外拘留在此,不过他赫然察觉燕巢下点点红色水渍,驻足观望,才知竟是窝中燕儿呕血哀鸣。
  「……把它摘下来看看!」
  赵高马上呼唤侍卫去把燕巢摘下,唯恐是燕儿受伤,等到燕巢放在自己手里,赵高才发觉巢中的燕儿已然力竭,双翅瘫软。
  胡亥在旁安静凝望,用眼色指示把筑有燕巢的城门打开,这守门的官兵摸摸脑袋,不知怎地刚关好的门还要再开,却也只好乖乖照做,这人一站到门下,就看见有一只燕子死在门前。
  他用脚想把死去的燕子踢走,忽闻赵高大喊:「住手──」
  再普通的官兵也看得出今天来巡察的两位官员是什麽地位,一听这声音,他立刻跑到旁边去待命,大气不敢喘。
  赵高把死去的燕子拾起然後放进了燕巢,只见巢中燕儿又呜呜叫了几声,便把头偎进旁边的羽翅里死了。
  天下万物,有谁能逃过生死?
  胡亥见赵高发著愣瞅著燕子的模样,体内彷佛有一堆不吐不快的怨言想要对他倾诉,只是当赵高缓缓回过脸,对他轻轻道:「我是否也在巢中?」
  他顿时手脚无措。
  这陷於莫名感怀的男人难道是要表明他在朝里不得不为的苦衷?
  「我们都在。」胡亥把赵高手里的燕巢取走,有些东西怎麽看怎麽烦,可该说的他还是得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
  「就算阻隔在你我之间的是这麽一道厚重的城门?」
  「是。」胡亥坚定道:「就算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是天下人,我也──」
  「够了。」赵高冷漠地打断胡亥的话,他忽然露出嗤笑般的神情,「公子是不是太爱说笑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驿站,否则赶不上明日与蒙恬将军的会面。」
  「就让他等!」蒙恬又算是个什麽东西?「──你别走,听我讲。」
  他还想接著下文,没想到赵高居然掉头就走。
  那些无端凝重的气氛就在赵高转身之後烟消云散。
  就在胡亥等人的座车驶离,自城墙处忽然现出一抹人影,他的脸埋在阴影中,只能看见苍白的嘴唇与颊边几条乾扁的皱纹。
  他的目光完全落在胡亥离开的方向,然後他就站在这里,好像站了很久,直到巡守的士兵察觉不远处有块黑漆漆的影子,上前一看,除了早些时候奉赵高令摘下的燕巢落在地上,哪里还有其他。
    
    ☆、8、荒谬

  当晚回到驿站稍事休歇後,胡亥果真爬上赵高的床──应该说是胡亥把赵高压上床。
  他先是冷冷「哼──」了声,然後居高临下地捏著赵高的脸颊,傲笑道:「尊师重道这种废话在我身上是行不通的,老师。」
  这次赵高倒是放弃挣扎,拧著衣带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後在浑浑噩噩间照样屈服在胡亥的淫威里。
  所以每次赵高清醒时多半在怨恨自己「体弱」,把所有的过错都牵扯在自己残缺的身体上,想著兴许胡亥这浪荡子正是见他的不完整才有意羞辱他。
  那个一口一声老师然後笑盈盈缠著他问问题的学生早不复在。
  可自己又何尝是从前那个身在赵国天真无知的王室贵族?
  这天赵高醒来时有了意外,他发现胡亥不在房里。
  虽然他身上的衣服是新的,床榻上的被枕也被换过,除了空气里飘散几许淫靡的气味外,他根本没听见任何胡亥有在房里的声音。
  於是他默默起身,在宽敞的房里兜了一圈,就披起狐裘,走出客房。
  房外的侍卫看见马上走来,「赵大人是要去哪里?」
  「本官出去走走还要向你报备?」他当然知道这是胡亥的眼线,那些人一板一眼表现中心的样子,他看了就恶心。
  「不──不是!」见赵高那麽多火气,侍卫赶忙躬身道:「是主子要卑职好好保护赵大人,这人生地不熟的,到处乱窜的匪贼……」
  「行了。」赵高道:「你只要告诉本官你家主子现在在哪?」
  「说是去厅前议事了。」
  这大半夜的在议事?议的也不知是什麽偷鸡摸狗的事。
  「公子跟谁议事?」
  「这卑职就不清楚了。」
  「公子若是问起,就说本官到花园里散散步。」赵高语罢,甩头就走,却又马上顿步对身後侍卫道:「不必跟了。」
  看著赵高越走越远。这侍卫挠头想了想,还是乖乖站回自己刚才的位置。
  赵高仰头看看天色,现下约莫是二更快三更了吧。
  他一路走走停停,确定身後真的没来人,就马上从前往花园的走廊跳到隔壁去,悄悄地绕到别院仓库,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
  仓库里摆著他们这次打包好的行装,可胡亥天生挥霍的性格,加上底下官吏层层的贿赂,哪里还需要他们自己置办行李,於是赵高自己打包好从府里带的东西就一直被搁在车队的最後。
  赵高没有点灯,他只是藉著淡淡的月色摸黑想找到自己装东西的箱子,忙了一阵,终於把他装好的衣物箱给拖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在成堆的行囊里摸索著,手伸回来时,已经拿著一本蓝底金边的书。
  ──古牍残篇。
  赵高彷佛被这四个字给蛊惑似的,愣了半晌,才把书本打开。这一开,里头除了泛黄的书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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