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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黄色的光斑照出了一大片清澈的水面,隐约可以看见有几条通体透明的小鱼在水中游曳。水质显然非常好,可是水面下方的漆黑幽暗却告诉白秀麒:这里藏着一个深潭,一旦跌进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江成路想要指给他看的东西,却不仅仅只是这个深潭。
手电筒的光亮穿过水面继续向前滑动,不一会儿就打在了岩洞的墙壁上。壁岩上有一个巨大的凸出物。当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白秀麒“啊”地大叫一声,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幽暗的洞穴深处。出现了一个硕大又怪异的蛇头!它就在五六米外的岩石上静静地瞪视着白秀麒,却又好像随时都会朝着他们俯冲过来。
“别紧张、别紧张。”
江成路连忙拍着白秀麒的脊背将他搂进自己怀里:“那就是个雕塑而已。别人弄在那里的。”
这个时候白秀麒终于也缓过神来了,他按着突突猛跳的心脏再去看那怪蛇头,发现其实是一个龙的脑袋。只不过因为技术不过关又掉了一只犄角,因此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大蟒蛇。
龙的雕塑只有脑袋浮现在岩壁上,身体却与岩石融为了一体。再仔细看,还有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龙嘴巴里吐出来,落进前方的深潭里。
“看。这儿有刻字。”
江成路一边安慰白秀麒,一边又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一片篆刻在岩壁上的楷体小字,经过初步辨认之后,确定内容就是关于龙泓洞内这只龙头以及洞穴外那半个凉亭的由来。
原来龙泓洞古已有之。可是老洞的规模却远远比今天所见的这个新洞宽敞许多。
正如江成路曾经提起过的,浮戏山的前方曾经有过一条江,江里有一位江神,龙头人身,是东海龙王的近亲。老龙泓洞就是祭祀这位水神的地方。洞穴里有一眼清泉,寒暑不竭,清甜甘冽。附近很多村民都会到这里来挑水,同时也在洞穴中安放上了江神的塑像,对着它上香祈福。祈求水神保佑风调雨顺,农事和渔业兴旺丰收。
转眼到了上个世纪的战争年代,抗日战争的炮火同样在这座原本安逸平静的江南名城上空肆虐。一次日军的空袭中,龙泓洞和浮戏山山顶的道观都被轰炸毁坏。龙泓洞的前洞坍塌,洞穴的面积缩小了一半。
“……怪不得这洞里面有这么多碎裂的大小石块,有的地方还用东西支撑着。”白秀麒拿着手电筒在洞里扫视了一下,的确有很多地方都能够看出人为毁伤的痕迹。
江成路继续摸着岩壁上的文字往下读。
战争结束之后,附近有幸存的村民发现龙泓洞虽然被毁,但是水源并没有枯竭。于是在自来水尚未普及的年代,他们依旧选择来到这里取水,并且一点一点地收拾、修整着新的龙泓洞。断裂的龙头被重新安置在了洞穴深处,成为了山泉渗透的出口。
这,就是这个山洞的故事。
读罢了这段文字,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江成路和白秀麒各自咀嚼着口中的苦涩,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许久之后,还是白秀麒提出了正经事:“那张老地图既然标出了龙泓洞,那么它一定有什么玄机。我们该怎么找起?”
“我觉得,没法找了。”
江成路摇了摇头:“你也看见了,这上面写着日军空袭导致龙泓洞坍塌。而地图跟着怪尸一起被封藏在玄井公寓的电梯里也是在日军进城之前。我严重怀疑,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被眼前的那些乱石掩埋了。”
“你的力气不是很大吗?把石头搬开行不行?”
“给点常识啊大少爷,搬开万一洞塌了什么办?我是无所谓啊,可你就要直接去阴曹地府报道了。”
“……”
最终讨论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狭小的新龙泓洞里实在没有什么能够研究的地方。不过江成路倒是留了个心眼儿,他说想要看看这个洞里头的水究竟和什么地方连通,于是让白秀麒稍等一会儿,自己从壶天仓库里取出了一把白色的粉末撒进水里。
只见清澈透明的潭水瞬间浑浊如同牛奶,放出淡淡的白色荧光。而最奇异的是这种颜色还逆着水流往上发展,扩散进了龙头的嘴里。
在确认这种染色剂不会对生物和环境产生任何影响,见光后几小时内就会消失之后,白秀麒跟着江成路上了铁梯沿原路返回,又顺着那条泥巴小路回到了刚才的青石小径上。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越往上走,人类留下的生活垃圾越是稀少,很快就一点儿都看不见了。相反地,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垃圾”却明显地增加了——
潮湿的青石板路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纸屑。
有一部分是暗红色的,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另外一部分则是白色和浅黄色的,当然也有很多污损了成为一滩烂泥。
“鞭炮?”白秀麒用脚踢了踢一个红色的纸壳,原来里头还裹着一层草纸,被水一泡烂得有点像排泄物。
“纸钱?”江成路用树枝将白色纸片摊平,发现外圆内方的是一个铜钱的形状。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七十一章 小心姜尸
“什么情况?”
白秀麒指着地上的鞭炮,看了看江成路。
江成路很委屈地后退了一步:“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我又没说你是!”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这鞭炮放得那么大个动静,就算不是九里槐的村民干的,他们肯定也知道些什么。这里距离玄井公寓也不算太远,你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江成路倒也愣了一愣。
“有道理,这座山明明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平时偶尔也会听见几串远远的鞭炮响。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走一走、看一看的念头,甚至也不向别人仔细打听……就好像把这座山完全给忽视掉了。”
“就是这个问题。”
白秀麒点点头,接着又抛出了另一个疑点。
“你说自己一直都忽视这座山的情况,却知道这座山上什么地方有台阶,还知道山上长着胡葱,这不是互相矛盾的吗?”
“好像,还真是……”
江成路觉得自己又被命中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倒是白秀麒灵感如泉涌,继续打开话匣子:“我有一个假设,也许不太准确……我猜想你一定是来过这座山的,而且说不定对这里很熟悉。只不过后来把很多事都忘记了,包括忘记了自己和这座山的关系。”
“怎么可能?”江成路不以为然:“就算我是真忘记了,也应该有好奇心才对吧?在这座山的隔壁住了几十年,一次都没上去看过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所以你先听我说!”
白秀麒示意他先闭嘴:“人类社会有一种东西叫做‘心理暗示’,能够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诱导。中了心理暗示的人,会不知不觉地遵循他人的愿望、观念做事……有点像是中了*咒。”
江成路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其实是被‘心理暗示’了,所以才会对浮戏山视而不见?为什么。谁干的?”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百科全书!”
白秀麒瞪了他一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光这样讨论是讨论不出个结果的。两个人稍稍停顿之后继续朝着山上走去。
鞭炮和纸钱满地都是,甚至混杂着一些符纸和祭品。台阶的缝隙里还插着没有燃尽的线香——这么多年没有惹出山林大火也真不容易。
又往上走了二十三十级台阶。前面出现了一个青石平台,台子上摆着几尊瓷制的观音菩萨和金刚力士。林间的光照不算强烈,但是瓷像表面的色彩都已经褪色斑驳,显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山脚下面搬上来的。
雕像的前面当然是香烛缭绕,可是白秀麒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它们更像是背着双手守在警戒区外头的特种部队。
前面有危险——
随便哪一个人走到这里,恐怕都会产生强烈的不安感。然而江成路却依旧是一脸轻松。
“前面没有什么大的危险,跟着我。绝对没有问题的。”
两个人绕过列队的菩萨,继续向前。这一次才走了没有多久,青石台阶突然一头栽进了衰草丛中,戛然而止。
草丛中立起了一堵歪歪斜斜的木桩。彼此用铁丝连接,铁丝上挂着木牌,牌子上并不是“林区禁止吸烟、禁止捕猎”之类的常见标语,只有用红色油漆喷上去的四个大字。
“小心姜尸”
摆这错别字所赐,白秀麒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好笑。但是稍稍冷静之后还是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怕就抱紧我吧。”江成路乘机在他的腰上摸了一把,“或者你可以想象一下,待会儿那只‘姜尸’被我揍得满地找牙的模样。”
“你就美吧!”
白秀麒也是个脑袋后头长反骨的,偏就不顺了江成路的意思小鸟依人,铁着一张脸就往前面走。好死不死的。两步开外的草丛里忽然扑簌簌地一阵游动,把他吓得几乎七窍生烟。
这样看起来,暂时傍着江成路还是很有必要的。
浮戏山原本就不算高,这个时候他们基本上已经算是站在了半山腰处。这里的地势相对平缓,其实就是一片长满了杂草和稀疏树林的平地。
江成路在前面开路,领着白秀麒往前面走了二三十米,树林子算是到了头,却又跑出来了稀奇的东西。
远处又是陡峭向上的山坡。但是在山坡的前方,还耸立着五六座“袖珍版”的宝塔。
说是“袖珍”,当然也不至于小到能够放进袖子里。每一座宝塔的高度大约在3、4米左右,七级上小下大的塔阁,完全由汉白玉堆叠而成。
山边上生长着一些油麻血藤,粗壮如蟒蛇一般的藤蔓就在这些白塔上缠绕攀爬,不难看出经过了多少年才形成了如此规模。
“这是灵塔。”江成路又未卜先知一般地开口:“道士的纳骨塔。”
说着他主动指了指塔的下面:“那里有石碑,我可以看清楚上面的字。”
白秀麒很快亲自证明了江成路这可怕的眼力——他们终于走到了白塔的前面,看清楚了石碑和上面的文字,这位道号“罪化”的道士居然还是个明朝人氏。
“这些道士都住在浮戏山顶上的那间道观里头?”
白秀麒联想到了龙泓洞里石壁上的字迹,很快联想到了这一片应该就是道观道士们的墓地。
果然,除了那几座引人瞩目的灵骨塔之外,地上还有一大片并形制普通甚至于简陋的坟包,只插着一些七歪八扭的腐朽木牌,看不清字迹。
“是的,这些都是那座道观最后的道士们。”
这一次,虽然再没有文字的指引,江成路还是道出了长眠在土层之下的亡者们的身份。
习惯了笑脸迎人的他,此刻的脸上却不再有一丝轻松。他静静地看了一阵子这荒凉的坟场。然后扭头朝着白秀麒送出了一个苦笑。
“完了,我肯定来过这里的。虽然暂时还想不起太多的东西,但心里突然觉得特别不好受……”
白秀麒愣了愣。忽然想起了自己与江成路互相表白心迹之前的某个夜晚,江成路靠在床边低语的那些话——
长生不老固然很值得羡慕。但是如果那些你深爱的人,一个一个地全都病了、死了,再怎么想念都见不到了,那么这样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义?
是啊。江成路讨厌死亡,或许就是因为他曾经被迫目睹过太多次的失去。
从某个角度来说,死亡对于生者的伤害力远远大过对于死者本身——死后的世界有孟婆汤、奈何桥、轮回司;可是活着的人,又应该到哪里去寻找忘忧草?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在明白“失去”有多痛苦的情况下,江成路却并没有裹足不前。
虽然说率先做出告白的人是他白秀麒而非江成路,但是两个人毕竟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白秀麒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负责。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主动揽住了江成路的肩膀。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人都投胎了好几次啦,何必这么想不开?”
“……”
江成路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朝着白秀麒苦笑:“这才七八十年前的事儿,掐头去尾能转一世就很不错了。投胎好几次?你那是在咒他们夭折横死啊。”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白秀麒哪儿懂这么多,急忙要解释,却被江成路一把按着后脑勺,两人彼此以前额相抵。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领会精神、领会精神。”
说着。他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白秀麒的嘴唇抽动了两下,忍住了想要挖苦几句的心思,也伸手捧住江成路的脸颊,跟着闭上眼睛。
午后的林间静谧安宁,偶尔有微风吹拂树丛以及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