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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阳光正好,青画坐在轿中却冷得厉害,她不知道墨云晔知道了多少,司空又对他说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这一次是真真正正踏上了一条,没有任何回头机会的路,也彻彻底底走向了,无论是青画还,
是宁锦,都不会涉足的另一条路。
半天的工夫很快就过去了,青画回过神的时候是外头小厮谄媚的声音:“品香郡主,王府到了,请下
轿吧。”轿子平稳地降到地面上,青画却不急于动身,她只是静静等待着轻纱轿帘被随性的小厮撩了起
来;摄政王府的大门上那厚重的颜色有些晃眼,青画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下轿。
“品香郡主到了!”
“拜见品香郡主!”
“品香郡主……”
青画一下轿,王府门口的几个常在小厮便热情地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谄媚,就像是看到一块
从天而降的金子一样,看着她的眼神就差没闪光。
青画早在下轿的一瞬间,就已经换上了痴儿的脸孔,两眼无神、手脚僵硬,只呆呆看着围上来的人,
掩去了眼里一瞬间的惊讶;她不明白,六年前的摄政王府可不是这样子的,宁臣因为沉默寡言又木讷,
就被打入了“废物”那一类,当年的摄政王府,从管家到守门的侍卫,哪个不是才俊?
她出神的时候,小厮之中一个年纪最小、笑得最谄媚的朝她跪了下来,“叩叩叩”磕了三个头,“品
香郡主,小的叫彩宝,是王爷派来侍候您的,您叫小的小宝就好!”
“嘿嘿!”
“郡主,您会走路吗?要不要彩宝扶着您?”
“郡主,您累了吧,要不要先回轿里歇会儿,彩宝让人直接把轿子抬到后园?”
“郡主……”
周围纷纷攘攘,堂堂一个肃穆的摄政王府门口,居然成了集市一般,青画忍着心里的厌恶咧着嘴笑,
呆呆站在门口;她是青画、是个痴儿……无论墨云晔之前说了什么,无论他到底发现到了什么地步,他
是不是真的见过司空,她……一定不能先乱阵脚,先怀疑自己,所以,她不能动,她不能露出半点厌恶、
半点惊疑,哪怕他就在她身后,她也不能回头去看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闲淡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下去。”
“是,王爷。”
就像是事先说好的一般,刚才纷纷攘攘闹腾得不行的所有人,几乎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规规矩矩
朝她身后行礼退到了两边。
青画回过头,见到的是墨云晔微笑着站在身边,眼里无波无澜,倒是没有了之前一直隐隐的玩味;
他伸出手,微微一笑,“郡主来,拉着本王,本王带你去后园。”那只手白如丰脂,纤瘦文弱,一如很多
年前的黄昏。
青画呆呆看了一会儿,从心底泛起说不尽的寒意,且不说她是青云的郡主、他是朱墨的摄政王,单
论这行为就是绝对不合礼法,他恐怕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在试探她是不是真痴,他压根就是不确定她到
底是不是傻子!毕竟就算是青云的人,知道她全然正常的也只有司空一个人,更何况就连书闲都只是说
她“偶尔清醒”,墨云晔他所做的,可能只是试探她此刻清醒与否……要是她刚才这一路表现出一点点多
余的理智反应,他就已经能察觉了。
好在,她坚持了下来;一瞬间,青画在心里冷笑,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郡主?”
“嗯!”青画笑弯了眼,眨眨迷蒙的眼睛,轻轻巧巧地把自个儿的手交到了墨云晔手心,抬头对着
墨云晔敞开了笑脸。
一瞬间,墨云晔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还有在手心的属于一个十五岁少女
特有的细腻的手,他的眼神闪了闪,居然迟疑着放开了手:青画这才记起来,墨云晔其人,洁癖比谁都
严重。
青画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门里有小厮禀报:“启禀王爷,瑶夫人来了!”
瑶夫人,摄政王府里面够配得上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个人,秦瑶。
青画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维持脸上天真无邪的表情去面对她,她俨然已经是一副女
主人的模样,六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就像六年的时光在墨云晔身上停滞一样:她依旧
穿着华丽的云锦丝缎,眉角眼梢都带着数不尽的明艳,她从门里出来,看着青画笑靥如花。
“这就是品香郡主?真是漂亮。”秦瑶笑着几步到了她面前,娇笑道:“王爷,你一定是使了什么法
子,怎么接了这么个漂亮妹妹到王府。”
秦瑶翩翩而过,青画却见着她腰间的一抹幽紫,愣住了:那是个铃铛,是……“念卿”!“思归”
在她身上寄托着她的憎恨,而“念卿”,却到了秦瑶那儿,还真是个笑话。
墨云晔沉默不语,淡然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波澜,秦瑶讨了个没趣,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只片刻,她
就又笑眯眯拉起了青画的手亲昵道:“王爷,郡主就先交给瑶儿吧。”
墨云晔却只是轻轻道了一声:“进府。”摄政王府设了宴席款待青画,念在她是个痴儿,墨云晔特地
派了府上丫鬟里资辈最高的小易侍候她的起居,从穿衣吃饭到走路闲逛,小易时时刻刻都伴随着她,亦
步亦趋地跟着,一直到用餐后去到了暂住的院子。
小易扶着青画的臂膀站在院门口,对着满园的春色笑弯了眼,她说:“郡主,王爷待你可真是好!这
院子整理只花了三天,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工匠的心思呢!”
青画住的小院叫品香居,听说是墨云晔为了要迎她到摄政王府居住,特地在三天之内翻新完毕的;
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味,新翻的院子仍带着清新的草味儿,紫藤花架上的花絮婉蜿蜒蜒铺到了
地上,地上芳草萋萋,不见大理石砖,只见一条弯曲的青石道顺沿到了屋子里。
这院子不大,却处处精致,青画看了只觉得嘲讽,上辈子宁锦住的那个破败的小院子还依稀在她的
、脑海里,她还记得那破院子在王府的最西边,院子里有棵梧桐,每当她人单衣薄的时候,宁臣总会把她
抱到树下的小榻上面晒太阳: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天,宁臣深幽的眼衬着昏黄的日光明明灭灭,他的眸
光有时候会冷得彻骨,但最多的时候是淡淡的柔和与隐忍;一转眼,居然物是人非,宁臣成了青持,而
宁锦……早就死了。
小易没有发现她的失神,她似乎很快活,继续眯着眼絮絮叨叨:“郡主,您长得真漂亮,好像是庙会
里卖的瓷娃娃,我们朱墨有家作坊,专门给待字闺中的小姐妹做锦布娃娃玩儿,那料子都是雪缎的,郡
主比锦布娃娃还好看,难怪王爷挂念着,嘿嘿。“青画茫茫然听着小易的絮叨,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小易,
她是个二十岁出头的老丫鬟,声音却跟银铃似的清脆,她似乎很快活,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笑得合不
拢嘴;她爱笑,时时刻刻眯着眼、咧着嘴,这副样子让青画觉得……有几分眼熟。
小易笑着挽着青画的手进了屋,找了张铺着软绵的雕花椅子把她安置在上面斗郡主,“能侍候您真好。”
显然,她也不期待青画会回答,她继续笑道:“小易跟了王爷十年了,这半年秦瑶一直想让我去侍候她,
呵,不过是个靠手段爬上去的,小易这辈子侍候谁都不会侍候那个女人!”
青画默默听着,小心地打量着小易,无论是宫中还是王府中,丫鬟和侍候的人都是分等级的,辈分
高了,有时候普通的小主子也是不敢公然开罪的,这小易大概就是摄政王府里的大丫鬟,而且秦瑶本来
就是墨云晔身边一个丫鬟晋升的,会有大丫鬟看不惯也是情理之中;她说她在摄政王府做了十多年的丫
鬟,那宁锦应该……见过她?
“秦易?”青画喃喃,她记得她了,九年前,墨云晔的贴身侍女就有两个,明艳照人的秦瑶和样貌
朴素的秦易,两个丫鬟一个主王府内事务,一个跟随着墨云晔走南闯北,个性是向来不合的:自从秦瑶
当了主子,明里暗里都没少刁难秦易,光是被宁锦戳破的就有好几次……没想到时隔六年,居然再次见
到了她。
小易惊讶得合不拢嘴,她笑得越发兴奋,“郡主,原来王爷已经和您说过小易的本名了?”
青画配合地点点头,“嗯!”
“郡主……”小易还想说什么,忽然住了口,冷眼看着院门口。
院门口站着一抹艳丽的颜色,秦瑶,她笑得眉眼都亮了,无视小易的冷淡眼神,飘飘然到了屋前:
她腰间系着的那个紫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她柔腻的软语,摇曳生姿,一个王妃,这副模样,当
真是不易。
秦瑶三两步上前,显然是自以为和善地拉起青画的手,娇笑道:“我听闻郡主的阖名叫青画,我叫郡
主一声画儿可好?”
秦瑶一靠近,带来了一股子脂粉味道,青画在她还没走近的时候,就已经皱起了眉头,待到她拉起
她的手,犹豫了片刻,咧嘴笑了笑,瞥了一眼那只手,稚气十足地开口:“放开本郡主。”
秦瑶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尴尬道:“画儿妹妹……”
“你,滚开,脏。”
“你!”一向骄纵惯了的秦瑶哪里受得了这份屈辱,她立刻红了脸,眼里的愠怒像是六月阴郁的乌
云一样越积越厚;她的拳头捏得发了白,就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被当头泼了水一样,就要恼羞成怒。
青画悻悻然低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
第六章
秦瑶显然被气得不轻,却还是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地强颜欢笑,“画儿妹妹……”
秦易在她靠近之前就挡在青画面前急道:“哎呀瑶夫人,郡主她是无心的,您别放在心上。”青画是
外使,秦瑶是摄政王的瑶夫人,论地位没法比较,如果秦瑶真动了气……
秦瑶勉强扯出一抹笑道:“我当然知道画儿妹妹是无心的,对不对,画儿妹妹?”
青画抽回了手厌恶地看了一眼,而后笑吟吟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秦瑶,捧着肚子笑出了声,对着
秦瑶越来越泛白的脸,她只是低头看着她腰间的那一抹深紫,眼神闪了闪:她扬起呆呆的笑脸,伸出手
指指着那铃铛,“那个,漂亮!”
秦瑶一愣,马上笑开了,她摘下腰肢另一侧的一个金色绣花囊袋笑道:“画儿妹妹喜欢我这香囊?”
看她的模样,像是对那个铃铛宝贝得紧,眼底透着一股小心翼翼;青画禁不住在心底冷笑,脸上却
还是一副天真烂漫,只是纯真中带了几分嚣张恼火,她扯过小易的袖子摇了摇,扬着嗓子喊:“我要那个
铃铛,铃铛!”
小易有些为难,“郡主……”
青画低着头,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胸口内袋里面的突起,眼色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沉了下来,内袋里放
着的是“思归”,是她从宁锦的陵墓前偷偷挖出来的,她一直带在身上,“思归”、“念卿”本是一对,“思
归”被宁臣埋在宁锦的陵墓之中,而“念卿”居然在秦瑶这儿。
“念卿”、“思归”都是紫玉造的,是难得一见的暖玉,众所皆知,暖玉有调养延年的功效,只是上
辈子的宁锦不知道的是,暖玉是种偏寒性的玉石,它虽然周遭都是暖的,却时时刻刻吸附人体的热度,
延年益寿是在身体安适的时候才奏效,如果身上正好中了寒性的毒,那这暖玉无疑是在和人体抢最后一
丝热度。
三月芳菲和“思归”,就是毁了宁锦的罪魁祸首。
当年的三月芳菲是秦瑶交给墨云晔的,青画不是什么纯良之辈,该报的、该拿的、该回的,她会以
其人之道一样样实践。
“画儿妹妹,这铃铛请恕姐姐不能给,这个……”
青画哭丧着脸,余光打量到院门口一抹绛紫的身影,她心里有了底,彻彻底底抛开了束缚大吵大闹
起来,“我就要,就要!”
“画儿妹妹……”
青画露出副委屈至极的模样,眼眶湿润,眼睛红红地蹭了蹭小易的肩,怯怯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身
后是紫藤花架,那紫藤花满枝煞是好看,真撞上去却还是有些疼的;她默默忍了疼痛,低着头瘪瘪嘴,
眼泪就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淌。
“郡主你别哭啊……”
小易大概是没侍候过呆呆傻傻的主子,她急得手忙脚乱,忙不迭从怀里掏出手绢轻轻擦拭青画的脸,
一边擦一边抬头凉飕飕看了脸色不佳的秦瑶一眼,殊不知这一抬头,倒让她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那身
影静静地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急急行礼,“叩见王爷。”
青画的眼泪未干,眼睛却始终看着地上:墨云晔,早就知道他会过来,这时机……她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