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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不脏吧?奇怪的是,大惊之后,书玉想到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无用的小细节。我可能是昏头了,也可能是在做梦,不过真的,我的脸不脏吧?刚才吃饭太过专注,没弄花脸吧?
高易雸于微弱的烛光下,细细打量面前这位见到自己后,突然又哑口无言的小娘子,见她忽然幽然失语,且面飞红霞,本自是凛然不可侵犯,这就转为娇憨静息,星眸低缬,香辅微开,打眼望去,颇令他有些消魂荡魄。
“三爷!”代贵见自家公子不说话,却只盯着人小姐看,不免有些急起来,不知其心中打何主意,便叫了一声。
“我才说得,你没听见?到底是你开始时说话不中听,得罪了人,快向这里站着诸位陪个不是!过后再问问,这里哪条道,是通向镇上的?” 高易雸眼睛不肯放过书玉,嘴里亦不放过自家长随,吩咐下去,便要叫他照办。
代贵没法子,只得低声下气地说了句对不住诸位,声音小到不如蚊子哼哼,可也算是跌软道歉了,众人自是见好就收,皮老怪与老九根自管自转头过去,看也不看他,倒是喜子,上来指于对方,从这小院门口过去,右手第三个岔道,向前走不近就是镇上了。
书玉心里百转千回,又盼那姓高的宋示浩能多看自己一会儿,又盼他能快些离开,自己这衣衫破烂,形容不整的,哪里是与梦中情人相会时的标配?
至少也得。。。。她想不出来,古代美人,该怎么打扮才算是打时髦的?书玉有些搞不清状况了。也难怪,她来到这里后,还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花或粉呀的,她还没经手调弄过,绸呀缎的,就更连边也没沾过了。
除了来这里时穿的那一身,不过也已经给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书玉自卖出衣服那天后,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当初的决定,不过现在,却有些说不准了。
“三爷,路已探明了,咱们还是走吧!看晚了道上不方便!”代贵上来回话,趁机也看书玉一眼,心想果然这小娘子长得不错,原来正是下午从面前溜走那人,怪道公子要替她说话了。
书玉却不怵他,见他过来,双眼瞪得滴溜溜圆,怒目而视。
高易雸见她如此,哑然失笑,当了自己的面,这丫头竟是话也说不出一句,怎么刚才倒口齿那么利索?别说,话里话外的,还真叫他觉得有些意思。
“打搅诸位,多有得罪,若有不便,还望海涵!” 高易雸最后丢下这句话,又看书玉一回,方在代贵陪同下,又带着余下的仆从,拍马扬尘地,从喜子指的那条道上,疾驰而过。
“瘟神!总算走了!”刘妈妈见其马队走得不见了影,方才直起身子来,又拍拍书玉的胸口,又拍拍自己的,口中直念叨:“老天保佑,菩萨庇佑!今儿我潘家,又躲过了一劫!”
书玉不语,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大惊之中。
“小姐,不是老奴要说你,你也太过鲁莽了!如今咱们什么身份,怎么好与那高太师硬碰硬撞的!他要寻事,咱们就如同几只蝼蚁,还不够他一指头的!今日不过侥幸无事,下回小姐可再不能这样了,有些话说不得,咱们没那样大的头,就戴不得那样大的帽子!谁叫咱家着了人家算计呢?既然失了势,做小府伏低也是没办法的事。”刘妈妈见她不开口,以为是受惊过度,其实也是受惊过度,只是,此惊非彼惊罢了。
“刘妈妈这话我却不能同意,高太师怎么了?就凭这三个字吐出来,我就要给他家不知几等的下人,抬鞋添底了不成?“老九根现在是向不驳回刘妈**,不料却在这事上,闹起了反对意见。
“话不是这样说的。“刘妈妈闻言,感到非常之不满,这老犟驴偏要于此时开口,乱掺和什么?!
“咱们这里都是什么身份,能与这强贼硬杠?闹个不好,吃不了兜上走,咱这里许多人口,他不过轻轻一句话,全都要小命不保!”刘妈妈转身对住老九根,重重说出这话来。
皮家娘子见其,不由得与自己当家的交换了个眼色,皆于心底叹了口气,老九根啊老九根,这妈妈不知道你的痛处所在,却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偏就触碰到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老九根听见刘妈**话,立刻就发作起来,老脸涨成紫饼,眼睛里恶狠狠地发出绿光来,口中叫道:“不保就不保!要这命来做什么?既然哪天说踩就踩死了,如今多活一天也是白费粮食,头落下来不过就个碗大的疤,就死了又怕什么?!”
怒气冲冲说完这句话,老九根站起来就向外走去,因起来的动作过快,险将桌子都撞翻,幸好皮老怪坐在他旁边,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才不至于桌倒碗洒。
☆、第八十三章 陈年辛酸事
书玉情知不好,赶紧上来拦住,口内好声劝道:“大叔这是何苦?妈妈原也是好意,劝我不该莽撞行事,只是不想言语间冲撞了大叔,她本不为要得罪大叔,只不知大叔为何因那句话,如此生起气来?”
老九根挣了几下,那皮老怪这时也上来,拍拍肩膀安慰道:“算了算了,她们几个初来这里,哪里知道许多?九根,不知者不为罪,你且放宽了心,得过去处,就让它过去吧。”
书玉见这话的意思,必是老九根以往之事发作出来,引出这番不快。联想到老九根总是对富贵官宦之家有诸多不满,她觉得,势必有隐情,势必有冤屈。
“大叔快请坐下,饭还没吃完呢!今儿大家聚集一处,好生吃喝,没让那起没趣不长眼的人坏了情绪,来来,咱们继续!看这汤多好!色泽柔润,白如牛乳,当得是玉浆香泛,别浪费了,来,”说着书玉亲手将汤送到老九根面前桌上,再安慰道:“本是烫嘴的,叫那起人搅了半日,倒正好凉了入得口了,大叔先品品味,上回你不是也说,妈妈调得好汤水?今儿再试一回,看是否水准依旧?”
好说歹说,书玉才又将老九根劝慰得平静了下来,皮老怪见过后,直摇头道:“这人跟人不一样,小姐与小姐也不一样。说起来,你们虽不提到底是京中哪一户人家,可我也看得出来,到底不是一般出身。那高太师家中仆从是这模样,怎么你们几个,倒又是另一付模样?不像,太不像!”
酒儿听过,笑起来道:“皮大叔这话,我小丫头听得不太明白。这到底是赞我们,还是损我们呢?”
皮家娘子也道:“我看过不少有钱人家,外出都是成群结队,吆五喝六的,小姐就更不必说了,躲在轿子里,从不见人的,更别提说上句话了。看你们这位倒好,凡事最爱自己动手,别人但劝,让她休息,她还不高兴呢!一点架子不拿,且最爱帮穷扶弱的,哪有一点公侯小姐模样?”
书玉不好意思,正欲开口,刘妈妈却抢在头里:“皮嫂子,这你就不知道了,要说起咱家小姐来,往日在家中时,那也是。。。。”
书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听刘妈妈又提起以往富贵日子时,老九根脸色瞬间由略晴转大阴,马上大声拦住刘妈妈:“妈妈说了半天,口渴了,快快,喝口水润润,酒儿上茶!”
说来也巧,正当此时,里屋良儿的娘也咳嗽起来,又喘着气对外头问道:“良儿,柱子!刚才外头什么事这么吵?吓得我心都快跳出嘴里去了!现在可好了没有?倒是没听见大动静了。”
良儿赶紧起身进屋,口中直道:“娘!没事,没事!不过有人来问路,说话口气冲了些罢了,没事别怕!”
书玉见是个机会,溜去男人那边桌上,舀了一碗鱼汤,跟在良儿后头,也进屋里去了。
良儿正在安慰睡在炕上动不得的娘时,抬眼竟见书玉也进来,还端着汤,忙上来就接,又直道:“多谢姐姐费心,我来吧。”
这里良儿便小口小口,喂娘喝汤,片刻后抬头,她惊觉,原来书玉还没走,依旧站在炕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冲她直眨巴。
“姐姐怎么光站着?这里有我行了,姐姐出去吃饭吧。”良儿以为,书玉是担心自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遂笑着开口,让她宽心自去。
书玉却不离开,反倒坐下来,靠近她身边,贴近她耳朵,小声问道:“好妹妹,到底老九根以前有什么事?我总也找不到机会来问,如今这屋里正没有别人,只你母亲和你二人,好歹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听,下回该注意我就注意了,也管着妈妈和酒儿,不叫她们乱开口国。不然总打闷葫芦,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呢?若再惹九根大叔生气就坏了!”
良儿听见这话,深深叹了口气,不等她开口,她娘倒是先说话了:“说起来,这老九根当真是个苦命人!唉!”
书玉口中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唯静待下文。
那老妇人亦长吁一声,慢慢开口道:“姑娘你别见这老汉现在这不堪模样,要搁三十年前,这庄上谁人不知道有个叫赵齐的才子?”
原来老九根大名叫赵齐!书玉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还是才子呀!乖乖不得了!
“本自他家境不坏,有几亩田,收成好时,倒也颇为过得去。只是他心性要强,又心高气傲,因是自小聪明过人, 有见目不忘的本事,凡书本上手,见过就不忘,在村学堂里上过几年学后,就连作馆的先生也说,不必再教,自己倒不如他了。”
想不到,大叔这么厉害!书玉边听边点头,天才呀这是!
“这老九根听了这些人的话,本自心气高的,也就不放他人入眼内,待做了二三年秀才,再也忍不过去,只于家中卖了两亩田后,攒下银子,进城就去赶考了。贡院三天后出来,自觉自家文章是做的花团锦簇一般,这就必是中了,还得是第一等的前三!说起来也是年轻不知事,大话说了个尽,这里庄上人人见面,也就直喊他作赵举人了。不想出来,竟是时运不济,原来三等不中!他当时就气了个倒仰吐血,家里事也不管了,丢下娘子和个三个月大的丫头,进城要见官,说这场乡试必有人弄鬼!”
听到这里,书玉差不多明白了,唉!说不得,定是有人行了银子为大之事 ,将本属于赵齐,也就是老九根的举人名额暗中撺掇走了。
“姑娘你想想,上头这事既然能做出来,哪个关节不是打通了尽的?一个小小乡下农户,能叫进场应试已是大不易了,竟然还敢多事,与官府叫板!他这一纸状子上去不要紧,从自就跌入十八层地狱,再翻不得身了!”
书玉听说这么惨,心里别的一跳,脸色也有些变了,赶紧催问道:“后来又出什么事了?大娘快说!”
良儿喂上一口汤去,见自已娘亲说得有些气喘,便接下去,对书玉道:“还能有什么?想也知道,当年中的皆是些乡绅富贵人家,人家行得出,就不怕你闹。老根大叔的递了状子进县衙门,人家收了就知道,此人是个麻烦。不出一日,批复下来,反倒说他是奸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再入监三年,以示惩戒。”
书玉听见,由不得张大嘴巴,愣在当场,不得了,要坐三年牢啊!
“三年后出来,是家也没了,人也没了。原来他在牢里时,乡上中过人家知道是他作怪捣乱,有意寻他家不是,买通官府,将他家里田也收了,娘子也气得倒下起不得, 不过半个月就白白消耗一条命。”
“大叔不是还有个女儿!那她怎么样了?”书玉听得难受极了,却又不得不问。
“唉,一个小丫头,爹在县里坐监,又没了亲娘没了地,能怎么样?早不知卖去了什么地方。”良儿轻轻一句话,将书玉的心也说凉了。
“等到老根三年后出来,当真是一无所有。他回到庄里那天我还记得,天下着大雨,那雨真大, 一步之外都看不清东西,他就光着头站在自家田地院子面前,自然了,那地早已是人家的了。他就那样淋雨,看着,原本是自家院子的地方,我正送饭从地里回来,从他眼前过,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我以为他是瞎了,又或是疯了,因他身上一点人气没有,只同个泥雕一样。”炕上老妇人的话,重重打在书玉心上。
怪不得这老汉如此看不起,痛恨富贵官宦人家!书玉这才算是明白了。
这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承受不起的,不过因为一纸真实的诉状,就闹得自己家破人亡,书玉想,过不过份且不说,王法呢!这昭昭皇天之下,还有王法吗?
“到哪儿都是一样,”良儿看出书玉心思,小声说道:“这事,到哪儿都是一样,说不通的,却也是没法子,说不通却能行得通。人家有钱有势,咱们这样的人,上哪儿说理去呀!”
书玉听过良儿的话,愣了半日,忽然啪地一声,只见她将手掌重重拍在炕沿上,口中狠道:“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