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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才呆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道:“其实外头跟我没关系的,平日衙门里事也多,我难得在家,就将屋子赁给尤八子,他爱招些人来这里玩玩,我也不管他,横竖我回来睡觉就行了。”
孙老太听了,先不说话,过后道:“你不管,你不管到后来,保管叫他给你把屋子点着了,才好呢!”说完自己又后悔,觉得咒了儿子,赶紧嘴里呸了几下,方觉安心。
这里孙才回嘴道:“哪里就点着了?我多弄几个银子来花花,一个月下来饭钱也有了,若闲下来,他也替我打扫屋里的。”
打扫?就这屋里,一付见不得人的模样,竟还是打扫过的?书玉与喜子再次对视一眼,二人就快被自己心里,跃跃欲出的话憋成内伤。
孙老太明显也是一样,不过她也同样没说出口,孙才说完后脸红红的,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孙老太二话不说,先将带来的东西,收拾好,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这屋里实在没个可收纳的地方,不过她也算将其在桌上地下,归置整齐,高高低低,放了一桌子的,一篮子鸡蛋,叫她推去了床下。
自己的收拾完了,老太太这就着手,开始对付屋里邋遢龌龊的他物,孙才见了赶紧上前叫停:“娘,叫你别管了,这被褥脏得很,我正预备扔掉,换新的呢!”
“放屁!”老太太第一次在书玉面 前,骂起自己儿子来,“你就这么糟蹋东西?!这不好好的?外头好大的日头,把这被单拆了,我替你洗过,晒出去,到晚就干了,这褥子也拿出去照照,晚间不就跟新的一样了?好好的换什么?银子多了迷眼了怎么得?”
书玉看老太太忙出汗来,于心不忍,也上去帮忙,喜子自不必说,早与孙才一起,将床上垫子抗出去了。
就这样,厅上赌得热闹,小屋里活干得也是热火朝天,二下里不耽搁,一会儿事毕,只剩下窝在盆里的一堆被单。
孙才说什么也不叫自己老娘动手,自己亲去外头院中井里打来水,孙老太去到厨下,通开炉灶,烧得一锅开水,自己蹲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就洗了起来。
“哟,孙二,今儿枝头上喜鹊高叫 ,你中彩了嘛?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干净起来了?这是哪里来的姑娘?哪家馆子里的?还带个婆姨来给你先被单呢!”厅上,正在赌钱的人中,有个嘴快的,许是今儿手气好,赢得多子,竟调笑起孙才来。
“滚你犊子的!也不张开你狗眼看看,谁是馆子里的婆姨,这正经是我老娘!正经玩你的去,再多嘴看我不大嘴巴子招呼你!”孙才脸涨得紫起来,上来对那人头上就是一巴,打得骂得,那人愣下神去,动不得一下,过后反应过来,怒火冲天,正要还手,叫边上人拉了开去。
“行了行了,你玩不玩?玩就看着桌上,管人家闲事做什么?有了银子,什么馆子不得逛?看你的骰子吧,一会开出小来, 有你哭的!”中间那个叫尤八的,开口替孙才解围,又冲他使个眼色,叫他快走开。
书玉帮着孙老太,忙了半天方才将被单玩出来,那股子味道,将她鼻子都熏瞎了,她觉得自己恐怕再也闻不出好味道来了,直到孙才从隔壁端来两碗大肉面,她才觉得这世上原来还有美好的东西存在。
“真香!”书玉抽抽鼻子,一付刚从地狱回到天堂的模样。
“来老娘,你也吃一碗!”孙才将面送到二人面前 ,待其接过,又端两碗来,自己与喜子一人一碗,四人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
待到面条下肚,众人这方觉得血槽回满,体力恢复,喜子见日头不早,私下里催书玉快走。
书玉便对孙老太道:“老太太,咱们吃也吃过了,屋里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完了,眼看也这早晚了,咱们就回吧,看晚了路上不好走。”
老太太嘴上虽无二话,脚却向孙才屋里走去,叫后者拦下来,又跑回去将竹篓子取来,不叫老娘再多走一步。
“行了娘,你赶紧回吧,我这里没事,你看也看过了,我也该正经办事去了。”
“你说的话我哪里信得?说是官差,家里倒开着赌场,说要办事,人却睡到日头偏西!”孙老太几句话,说得书玉直点头,她从进门就这样觉得了,实在孙才这人,奇怪得很。
☆、第百二十七章 搭伙
孙才听见自己老娘的话,挠挠头发,笑起来,有些尴尬,勉强回道:“尤八是我兄弟,他央及我,我哪得不依?再说不过玩几把,也不是什么大事,怕什么?实说给你们,县太爷闲时,还跟他家中小娘子后院里玩呢,这有什么?”
书玉听得咋舌,孙才这话初听有理,其实不然。打麻将是国民娱乐,过年时谁家里不玩两把?可玩大了也是赌博,警察也是要抓的。这里聚众开大小,跟县太爷家里后院,妻妾们嬉戏赌子儿,他能是一回事吗?
亏他还是官差呢!书玉心里生出几分鄙夷来,就算为了兄弟,也不能罔顾国法呀!江湖义气,真是害死人!
“这就不说了,那你当得什么差?这时候才出去?”孙老太倒是没听出毛病来,赶着又问下一题。
“这就更好说了,没听过贼是夜里才出没的吗?大白天的,哪里有贼?我要抓贼,当然得晚上出去才行,昨儿就弄得太晚了,因此今天才起得迟了。”孙才不加迟疑,开口就来。
书玉简直觉得好笑之极,哦,若要这样说,警察全得晚里上班才行了。
孙老太一样听不出不妥来,竟也点点头,认可了。
孙才长出一口气来,赶紧就连推带拉,将自己老娘送上车去,知道是书玉和喜子送她来的,倒是对二人说了两句好话。
书玉没听孙家人这样好好说话过,一时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实在平时被孙老太虐惯了。
坐在回程的车上,书玉想了半天,也是孙才临走时给的好脸,让她有了几分勇气,于是她问一旁总也默不作声的孙老太道:
“老太太,我曾听闻,您二儿子小时读书不坏,怎么没考入学,没进试?”
孙老太憋了半天,脸都挣红了,方才回出话来:“这事不怨他,进了考场,考得如不如意,只有看老天爷保佑,若是他不赏面,给你一碗安生饭吃,就平日再好,也是不中用。”
不知怎么的,听过孙老太的这席话,书玉突然想起老九根,并自家父亲的遭遇,看来,也许科举考试,不是平民百姓玩得转的。
孙老太倒不是这个意思,也是孙才怕她伤心难过,没将实情告诉过她,只说自己进场就昏了头,方才失误不中。
其实原因很简单,正如书玉所猜想的那样,他孙才没钱给人塞好处,自然是不得中的。
孙老太说完后,自己也觉得太不好意思,她含辛茹苦将二个儿子拉扯大,因老2有才,她巴望着他能光宗耀祖,因此对他特意上心在意,不免冷落了老大 。
不料老2不成,自己也将老大的心伤了个透,她也是个倔强性子,偏不肯回头伏软,这才弄成现在这样。
经此一趟,书玉对孙老太生出许多体量来,知其不易,也知其刻薄吝啬,是从何而来的了。
“老太太,我才也听孙大哥说了,你一人又忙地里,又忙家里,就忙得过来,身子骨也不太吃得消。一岁年纪一岁人,你以后还该自己保重些,到底不是年轻时候了。”书玉见老太太闷头坐着,不说话只伤心,倒有些不忍,一时冲却,安慰起对方来。
“不忙?不忙吃什么?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家老2,自己还照顾不上,我还能指望得上他?老大又是那样,算了,不说也罢,说起来就烦,眼下我还能干得动,真到干不动了,再躺床上等死吧。”
书玉听这话,全是赌气意味,心里愈发不好受起来,她又一次想到前世,自己的姥姥,也是这样倔强,不听人劝,心是好的热的,嘴上却总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要不这样,老太太你以后只管下地,伙食我们那里包了,你看怎么样?”想到姥姥,书玉更冲动的厉害,一时心软嘴滑,就向对方提出这个建议来。
老太太明显也是吃了一大惊,不想书玉竟如此好心,送她来镇上,已是破例,如今还要包自己的伙食。
“不过当然了,老太太您还是要交一点子粮食的。”书玉说话声音小小的,只因冲动过后,理智开始恢复了。
这话一出口,孙老太倒是放心的,天上从来没有馅饼,也不会正好砸在自己头上,书玉这样说话,才是正常表现。
“不必了,你们管好自己就是,我还顾得过来,一天二顿饭,做做也累不死人。”老太太本能地拒绝,就算心中有一丝丝想要接受的意图,也叫她自己尽力灭了下去。
书玉听见,知道对方是有些口不对心的,于是又试一回:“真个的,老太太难道不愿意?我们也不必多忙,反正小分队人口多,做八个也是做,做十个,也是一样做,一锅里多贴几个饼子,一点不用费事的。”
孙老太不答话,只顾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盖儿,书玉知道,这就是差不多,应允了。
默许是个好词,她想。
“不过老太太也是明白人,我就不用打诳语了,我们那里,也是做一天,得一天口粮,老太太您要搭伙,口粮是要自付的。”书玉再次强调,丑话说在头时,总比事后扯皮的好。她也知道,老太太不差这个。
果然孙老太思量半日,微微点了下头,程度之轻,书玉几乎看不出来,不过见其身上小褂抖动了几下,生出些许褶皱来,方才知道是点头的意思。
“你把话说透说明了,我也得说个清楚才行,我孙老婆子,不是那种好占便宜之人,”书玉听得心尖一颤,心想这话也亏她说得出口。
老太又继续说下去:“不过呢,我也不喜欢别人占我的便宜,所以我每日吃多少,就于早起,交多少出来,大家帐算得清楚,这搭伙才能搭得下去,搭得长久。”
这才是重点!书玉想,生怕我叫她搭伙,是想诓她的粮食,说到底,还是不相信自己。
其实我是在帮你呀,老太太!你怎么当谁都是骗子呢?!书玉几乎要将这话喊出口去了,一肚子不快,险些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不是一记昏招了。
不过待她再看身边的孙老太时,却见对方正默默看向窗外,一张老脸上,皱纹众生,眼中无神,一付疲惫不堪,心事重重的模样,残阳无力而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身上,将白褂子衬得发暗,上头点点水渍,更突出得明显起来。
那是她替孙才洗被单时,溅上去的,书玉眼前,瞬间闪过,早起出门时老太主穿着的,崭新洁净,一丝儿灰尘没有的小白褂子,跟现在的相对,正如其主人一样,失了神采,只是颓丧黯淡不已。
书玉不作声了,将身子靠向背后,闭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到家后,书玉将自己要拉孙老太搭伙一事,说与刘妈妈和酒儿听。不出她所料,二人立刻一跳三尺高,直接与房梁来了个亲密接触,过后边摸着头上凸起的大包,边说不行,不可能,绝对不可以。
不过当书玉将今日所见所闻,慢慢述清后,刘妈**态度先就有些软化了,她也是有子女的人,一个儿子,征兵上了战场,死于沙场,一个女儿,幼时养不活,如今不知卖去了哪里,想到那孙老太也跟自己一样,白替二个儿子操了一辈子心,最后还是只得孤零零一人,她真的有些心酸同情了。
酒儿还是不能接受,这也难怪她,孙老太平日时给她的印象太坏了,让她这么快就扭怨为和,她再也不肯。
“小姐,你是不是上了这老太太的什么当了?她有儿子,还有两个,还用得着咱们做饭给她吃?就算她是个绝户,我也不干!看她平时对咱们是什么嘴脸?小姐你忘了刚到这里时,她怎么对咱们的?如今倒叫我伺候她?不行,死也不干!”酒儿小嘴瓜啦瓜啦,一气儿说出许多来,总之就是不情,不愿,不行!
书玉没法,她不能于此时硬塞给酒儿一个姥姥,也不能塞给她一双儿女,有些事,没有体会过,就是没有感觉,不能理解,强迫她接受,只会生出更大的不满,和叛逆。
“唉!”书玉一脸无奈,慢慢跺回炕上,坐了下来,左手锤锤腿,右手敲敲肩,接着摇摇头,又将上述动作,重复了一遍。
酒儿愣住了,小心看了看书玉,半晌后问道:“小姐,赶是今儿累着了?就不该帮那老太太洗什么被单?!看吧,这会子身上该酸了!来,我替小姐捏二把吧。”说罢走过来,便欲伸手到书玉背上。
“酒儿你真好,有你在,我就累得厉害,也是不怕的,身边有个人,到底比孤零零一个强得多,”书玉边说话,边就觉得,自己背上的小手,轻轻抖了一下。
“若这会子我只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