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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又搭上一辆小车子,司机很客气地专程送我们去目的地。白翌的手机终于也打通了,原来那个寨子的通讯一直很成问题,有的时候根本打不进电话。他们去接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走掉了,于是大家都扑了一个空。一听我们已经快要到了,他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当我们下车进入寨子时,我才发现这里果真一派土家族建筑风格:一排排靠着河岸的吊脚楼,地面是铺着青石板的路,虽然有些老旧,但是依然有很多人住在里面。寨子里也有电,不过通讯不是很好,说白了就是打电话还不如写信来得可靠。妇女们都穿着绣有各种图案的左开襟大袖绲边短衣和八幅罗裙,年轻女孩子虽然都不再穿那些民族服装了,但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自然纯朴,都显得格外别致、窈窕,看见我们两个外地来的男子都遮着脸偷笑。
此时一位大叔看到我们,马上走过来拍了拍白翌说:“哎,你总算来了,让舅公好好看看!”白翌有些不好意思,大叔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他也一直点头。我在旁边看觉得有些滑稽,白翌最不擅长应对别人热情了,所以他除了一句接一句地说好外也没其它的话了。
看得出这位舅公是寨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本家,大家都很尊敬他,老人热情地欢迎我们,我跟着白翌一起进了屋子,吊脚楼一楼是不住人的,那里放着柴火,我们上了二楼,然后就有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娘给我们倒上油茶汤。我接过汤碗喝了一口,一扫昨夜阴郁的寒气,放下茶碗,好客的舅公才问道:“小翌啊,你身边的这位是?”
我为了防止白翌胡扯,就先开口说:“我叫安踪,是他的同事和室友。”
白翌没来得及说,只好点点头表示就是如此。舅公微笑着点点头,抓了一把山核桃就往我面前搁。白翌接着说:“舅公,典礼什么时候开始?”
舅公皱着眉头,神情有些悲恸起来,说道:“唉……估计要等等了,唉,我儿子……唉!”他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原来他的儿子去打工,很久没有回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居然传来他的噩耗,说是死了,于是按照寨里的规矩去请赶尸匠运尸体,好歹狐死正首丘,怎么都得让他回家乡入葬祖茔。我和白翌对眼一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说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个赶尸匠就是替舅公儿子赶尸来的?
舅公的为人在这一带很好,更何况他还是当家的。当家的小儿子死了,无论如何都会引来不小的风波,就连老太爷的十周年祭祀也暂缓下来,至少得等客死他乡的子孙回来,顺便也就给一起办了。
我是外人,充其量就是因为白翌的面子来混次旅游的,除了说节哀顺变外没有别的办法。舅公还要筹备很多东西,除了帮自己孩子搬丧回籍外还得加紧老太爷的十周年祭奠,他匆匆地陪我们喝了几碗茶汤后就起座离开了。
因为一晚上没有合眼,加上走了那么多路,我实在没力气去游山玩水了。由于要办丧事,这里的气氛十分压抑,一点也没有过完年的喜庆。虽然如此,寨子里的人依然对我们热情招待,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我看大伙都很忙,只有傻坐着和白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吃过午饭后就在寨子的四周到处看看,寨子里各处都在为祭祀典礼搭棚子,虽说现在已经改革开放了,但这里依然保持着有头有脸的人来主持大典礼的习惯,各个方面都十分紧凑,不过怀孕的妇女和寡妇是不允许参与仪式的,而我这个外来人也只能看着,不能参与他们寨内仪式的准备工作。
周围的风景的确好看,不过却很无聊,而更远的地方我也没力气走了。比起屋外的风景那些特色的仪式更加吸引人,无奈外人不得干预。因为白翌也是来客,看了几户人家后就和我一样没事干了,两个人游荡在寨子附近的河畔边上,直到喊我们吃晚饭,才跟着寨里的孩子一起回去。饭菜很丰富,特色的湘西菜肴:腊肉炒蕨菜、炒苞谷、血粑鸭、酸辣鱼,特别是他们特色的鱼肉,非常肥美。但是因为明天赶尸匠就要来了,大家心里都十分不是滋味,特别是舅公,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或许我们和他儿子岁数差不多,每次看到我们他的眼睛都有些湿,喝酒的时候还暗暗擦拭眼角。我们也不能说什么,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痛啊。吃完饭后,我们去了特地准备的房间,因为主屋不能住,有些客房又被放了许多葬礼要用的纸扎冥器,不可能让我们和死人东西住一起,所以只能住在偏屋里。虽说是偏屋,但是收拾得很干净,被套都是新的。我无所事事闲逛了一天,吃完饭洗完澡来到自己的客房,一沾床就累趴下了,根本不想起身,整个身体僵硬的不能动弹,只有一张一合地动着嘴巴,活像一条离岸的鱼。
据说赶尸匠到来的前两天,死者的亲人会做梦,梦里死者会告诉亲人父母说自己的尸体已经跋山涉水地回来了,于是亲人悲痛之余还得加紧准备葬礼。其实土家族的习惯是停尸一些日子,但如果是赶尸匠带来的就必须马上下葬,因为尸体会比一般死尸腐败得快很多,那种味道不是活人能忍受的。
匆匆的一天我遇见了蛊毒、赶尸湘西两大诡异行当,脑子里飞快转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门外的灯还亮着,好多人还在连夜收拾,看得出大家都很尽心尽力,虽然不是同姓但生活在一个寨子里完全就把周围的邻居当做了兄弟姐妹,别人的孩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哪能不心疼呢?
我死鱼一样地趴在床上,周围十分陌生,但是很安宁。透过木头的格子窗,外面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长命灯幽幽地闪烁着微弱的光亮,仿佛是要引回远在他乡的魂魄。屋内还算暖和,被子也很舒服,我翻了一个身,沉重的眼皮就耷拉下来。迷糊中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我闭着眼,知道是白翌,就听他轻声问了句:“睡了?”我嗯一声,有人摸了下我的脸颊,渐渐地意识就进入了海绵一样的睡意中。
半夜里我突然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十分疲倦,却莫名其妙地睡不着,我起身,看见隔壁床铺上的白翌睡得很沉。“或许是认床吧……”我自言自语道,披上外套下床走到窗户口,推开窗户,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禁裹了裹衣服。这里是远离城市的一个世外桃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水间,有一种在大山深处的封闭感。黑沉沉的四周,月亮的光亮远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清冷地照着四周的云层,其它的都被寂静包围着。我深呼吸几口气,准备关窗再去睡觉,当我把手放在窗户栏杆时,无意间发现一个葬礼棚子前的长明灯下有一个人影,我心里思量着,那么晚了还有人在折腾,果然隆重啊。
借着清冷的月光,我差不多能看清下面的东西。好奇心一上来我便眯起眼睛往那灯下仔细地看,这一看吓得我几乎把舌头咬掉——底下的根本不能叫做一个人,他的头和四肢还能看出来是人样,而当中的躯体已经是惨不忍睹,那个东西太恶心了,身体根本就是一个不完整的肉块,肠子就挂在自己的肚子上,可以看见一根一根森白的肋骨,样子和丧尸有得一拼。他毫无目的地围绕着长明灯走,张大的嘴巴像是在喊叫,却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转完了圈就朝着主屋拼命磕头,身上的肉块都掉了下来,周围的地上一片血肉模糊,感觉十分恶心和诡异。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强忍着翻滚的胃液颤抖地躲在窗户后面看。当我害怕地准备悄悄关掉窗户的时候,窗户下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头颅,我慌张地看了看长明灯下,那个人依然在磕头,但是头……头没了!那怪人的头颅肿得非常大,说是头还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肉球。他翻着眼珠看着我,头颅里传来阵阵的腐臭味道,他张大着嘴巴,嘴里爬满了黑色的虫子,因为塞满了虫子,他根本没办法说话,虫子从他嘴里喷涌出来,那肥大的脑袋不过是虫子的容器,我被恶心得拼命往后退,就怕那些虫子爬到我身上。突然,我口袋里那张火车上大爷给的符烧了起来,燃气了青色的灰来,虫子闻到符燃烧的灰烬后迅速回到头颅的嘴里,然后头颅一下子滚下楼,掉进楼下的树丛中,只听到黑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忽然我发现房子开始剧烈地摇晃,脸颊两边有些疼痛,耳边传来白翌地喊声:“喂!醒醒!”当我睁开眼时,发现白翌压在我身上,一只手抬起我的头,一只手拍着我的脸。脸上火辣辣的刺疼感,让我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一看四周根本没有什么鬼头,也没有黑色的虫子,我依旧在自己的床上。
我抬手就给白翌一巴掌,这小子绝对是故意找机会抽我!推开白翌,我捂着脸说:“你打我干什么?”他有些火了摸摸脸说:“这是我该说得话!如果我不打醒你,估计你要把床给蹬翻了!你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我用手按住疼痛的太阳穴,脑子依然晕眩,但感觉周围比之前真实多了。我往窗户外看看,长明灯还亮着,青灰色的灯光下空无一物,只有一两只飞虫被灯光吸引着上下飞舞。
刚才被吓出一身冷汗,头发也湿了,当我摸着自己的脸时,不禁张开嘴巴下意识地看看有没有虫子。虽然是梦,但是太真实了,实在无法想象为什么会做那么诡异的梦。我呆滞地坐在床上,白翌给我倒了一杯茶,我突然发现外套里的符不知道怎么变成灰了,但是衣服却一点也没有被烧坏,好像这符自己变成了灰烬。白翌也看到了,不过他没有说话。我把热水一口喝干,嘴巴还是十分干涩,白翌又给我倒了第二杯。我低声把前面做得梦一五一十地告诉白翌,他坐在我的床边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最后担心地问:“老白……我不是中了蛊毒吧?”
白翌摇摇头说:“不,不是,这是一种托梦,不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拍了拍我说,“继续睡觉吧,应该没事了。”虽然他那么说,但我心里还是十分后怕,做完噩梦后的虚脱感让我感觉浑身冰冷。盖着被子没有睡着,我歪头看看白翌,他也没有睡觉,冷静锐利的眼神透露出他在思考。这样使我更加担心,我心里不停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过多久,门口就有人来敲门,说舅公的儿子回来了。我和白翌一听相互看了一眼,迅速穿好衣服,一起出去看个究竟。
寨子门口已经挤满了人,现在还是黑夜,黑压压的四周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哭出声。黑暗中赶尸人一路摇着铜铃,撒着纸钱缓慢地走进寨子,后面的尸体也直挺挺地跟着走来,一看到尸体,马上就有人哭天喊地起来,舅公的儿子回来了……
那个赶尸人在人堆里认出了我们,只是看了两眼就带着舅公的儿子去停放棺材的棚子里。我抓着白翌的手臂说:“我晚上梦到的怪人有点像……舅公他儿子。”
白翌摆摆手说:“先别声张,赶尸匠在这里的威望十分高,连最有脸面的人也得让他几分。”
果然没错,舅公和大家都出来迎接了,舅公夫妇一看到自己的儿子就嚎啕大哭起来,但是他们的儿子只是跟着赶尸匠直挺挺地走向专门给他装身入棺的房间,看也不看自己伤心欲绝的年迈双亲。这种入殓过程,只能由赶尸匠一个人完成,旁人绝对不得窥视,就连死者的亲人也不能为其装身,正如出发时将尸体“扶出棺材”也只能在深夜,不得让人看见一样。据说在赶尸匠起魂的时候会有仪式,如果关键时刻活人接近尸体的话,便会有“惊尸”的危险,活人不得安宁先不说,可能还有尸变的危险。
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梦里的那个人一定是那尸体,为什么他会托这样的梦给我呢?
所有人都守在屋外哭成一团,我和白翌看着,守在门口,站的位置正好是昨天那个尸体徘徊的长明灯下,灯光打下来,丝毫没有温度,周围的哭喊声比先前更加悲凉。现在正好是夜最深沉的时候,四周暗得如墨色一般,就连那弯寒月也完全埋首在阴暗的云层之中。我心里越想越奇怪,感觉这之中肯定有什么诡异。
过了好一会,赶尸匠走出来,有人上去给了他这次的费用,还另外有一个红包。赶尸匠接过后,就示意他们可以进去看尸体了,舅公激动地飞奔过去,大伙也涌进那个棚子,棺材里躺着的尸体没有了先前的诡异感觉,更像一具真的尸体了,冷冰冰地躺着,仿佛刚刚睡下一般。舅公和他的妻子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儿子,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我却感觉处处透着古怪。赶尸匠靠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哭成一团,眼神极其冷淡,好像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