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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恋 来生恋 莫让缠绵 成离别
——《千年缘》
番外
之一
枭獍,古书中所载的恶兽。枭为吃母的恶鸟,獍为食父的恶兽。
5岁时,她对母亲这个词并没有什么概念,同样的对父亲这个词的意义也并不是很明白。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年幼或者不懂事,而是她从记事开始就被一个炼丹术士养在他的笼子里。
笼子很小,用最柔软的丝绵铺着一个窝;笼身,用最柔韧的柳条编织而成,柳条表面还用光滑的绸缎细细包裹,为的就是不让筐条的毛刺划破她的肌肤。
像对待某种有特殊功用的珍贵药畜一样,那术士每日固定几个时辰的把她连笼子一起搬到丹房外的那片空地上见阳光;每日耐心的用飘浮着彩色花瓣的香香的汤药帮她洗澡;每日照三顿地喂她吃千年人参、百年灵芝、金丝血燕,碧瑶灵耳……各种各样名贵的药材。
术士只要生病或是受伤,就会用中空的细银针刺她的胳膊或是腿上的血管,用寒玉碗小心地接着她的血,用一种诡异的虔诚表情慢慢啜饮下玉碗中的血。一般只需一小碗,再重的伤再垂危的病……都能即刻痊愈。
术士还常常用少许她的血糅合其他的药材做成一种药丸。因为这种药丸,术士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以及有钱买那些金贵的药材继续养着她;却也因为这些药丸,术士终于有一天被人砍成肉酱,所有的药丸包括财物被疯抢而空,他养着的几个美貌姬妾也难逃厄运。被关在笼子里的她因为平日里一直被术士当作珍宝一样锁在秘室内,反倒逃过一劫。
术士死了,当然再没人为还锁在秘室内的她送饭。
在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秘室里,唯有因饥渴而不断衰弱的身体在告诉她时间的流逝。
把她养大的术士从没把她当作过人,对一个珍贵的药畜当然没有灌输礼教乃至生死伦常的必要,所以当时的她根本没有快要死了这个概念,对此当然也并不觉得恐惧,只是觉得很难受而已。
一道光刺了进来:一直紧闭着的秘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不甚很刺眼的阳光,却让她已长时间不见光亮同时也虚弱至极的眼睛差点当场瞎掉。
一只干枯粗糙的手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是个丫头?”沙砾般沙哑苍老的声音,一个不是很温暖的怀抱把她抱出了笼子。
那一刻,被术士养到5岁,不明白生死的她同样也并不明白命运这个词的的意义……
救下她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爷子。一张九分像鬼的脸上没眼皮,鼻子,嘴唇,耳朵,甚至没有脸皮,只有两个通气的鼻洞、泛黄萎缩的牙龈以及密布在脸上的那一片让正常人寒毛倒竖的血红肉芽。
“丫头,你想要什么?”在她恢复意识后,这个老爷子问了这句话。
醒来的她并不懂他的意思(术士没把她当人教),只是茫然地睁着一双饥饿的眼睛。
没有嘴唇的嘴似乎叹了口气,亲手端起一碗粥慢慢的喂她,“先学会说话再告诉我吧。”
当时,饿疯了的她只是沉浸在粥的美味中。
从那天开始,老人耐性的一点一点的改掉被当作她药畜时的的各种习惯,一点一点的教她说话做人。在她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其实也就是两个字的“我饿。”的时候,这个老人终于露出了一个不算微笑的微笑:没有脸皮维持的肌肉胡乱地挤压在一起,走出去说不定会吓死个胆小的。
“我饿了。”只要说一句,老人一定会让一堆让人眼花潦乱的美味佳肴出现她眼前。
“我累了。”只要说一句,老人一定会安排最舒服的房间让她休息。
所有的生活琐事老人从来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她也从没见过老人以外的人;空空大大的房子外有着像迷宫般奇怪的走廊,每次她想往外走时总是回到了原地。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天、地、人、君、臣、民、雨、雪、风、霜、雷、电……”在那空空的,却也华丽舒适的房子里,老人的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已经开始慢慢懂事的她写字。
这样的生活让已经开始懂事的她觉得:她似乎是从那个小小的裹缎柳条笼里换到了一个很大的笼子里,只是这个养着她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喝过她的血而已。
“你什么时候喝我的血?”问这句话的时候,老人枯枝般的手抖了一下,洁白的纸上留下一小滩血迹般的墨迹。
“我不是为了喝你的血才把你留在这里……”混浊的眼珠,“你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想?”已经七岁的她抓过老人手中的笔,蛮横地扔得远远的,“这种像罐子一样密不透风的地方……”
长长一声叹息,老人抱起她离开了那栋奇怪的空房子。带她来到一个最近的市集,抱着她高高地坐在一个小庙的屋脊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
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兴奋的她睁大着眼睛,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孩子老人……从早市的热闹看到夜市的喧嚣,等到她终于感觉疲惫时,街上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你想住在这里吗?”一直只是沉默着抱着她的老人开口了,“过这些普通人的日子?”
“嗯!”她用力点着头。
很淡,很淡,那布满肉芽的脸上的难看肌肉很难拼凑出什么表情。没有嘴唇的嘴活动着,那干萎的牙龈上下合动,“如果你‘想’,那么我帮你实现。”
实现?7岁的她并不懂这个词的深意。只是从那天开始,老人开始不是亲自教她而是请来专人教她琴棋书画,姿仪歌舞,世家礼教,甚至还有武功骑射。说实在的,琴棋书画她当时学得真的不怎么样:只是到达一般的诗书看得明白,沾墨上笔能画出点稍许像样的画,手指上弦能勉强拨出几首雅乐,棋子在手知道往棋盘的哪个角落下子于自己有利而已。至于武功她学得不多,教她的人告诉她学太多武功对女儿家的身姿筋骨无益,到足以自保的程度就够了;倒是骑术,到她八岁的时候,再烈的马她也有胆子往上跳。
“差不多了。”老人有一天终于说了这句话。(|。。cc)
他把八岁的她带到一面巨大的铜镜前,镜中倒映出一个童稚和一个老迈的身影。
“你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就得明白普通人是什么样的。”老人的话音落下,镜后走出一个女人:约摸二十来岁,面目普普通通,是那种掉进人群无法分辨的那种。
那女人拿出一把刀,挽起袖口,像没有痛觉那样非常利落的在手腕上划下一刀!伤口发着咕咕的冒血声,猩红的鲜血从伤口流淌到地上慢慢形成一个血洼。随着失血,女人的脸上也越来越苍白,慢慢的她的身形也开始摇晃,最后终因大量失血倒地,呼吸逐渐减弱直到消失。
“看到了吗?”老人对一点也不明白这一幕的她说着,“这就是普通人,受伤之后流的血有腥味,伤口不会自己愈合,不致命小伤口愈合很慢,大伤口则会致命。”
他握起她的小手,并指成刃的在她手腕上划了一下……同样流血,但她流的血却芬芳袭人,流血伤口也很快的自行愈合直至消失。
“这是魅灵族徽,你是魅灵后裔。”老人让她看镜中的影像,指着她额上的那一点翡翠色闪荧光的小痣,“魅灵,上古神眷一族。凡此族之子必生有异能,体态轻盈身带幽香姿容过人,不是致命的伤口都可瞬间自愈,其血肉对凡人而言乃‘稀世奇珍’——可为长生不老药的药引。”
“长生不老药?”她不解地看着镜子,“书中写的那种吃了再也不会死的药?”
“是啊……”也许是她的错觉,老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变化,“都被杀光,吃光了……魅灵只剩下你一个了……但你……世世混血,让你……你的异能也只是变幻脸而已,唯有那一身的血肉……”混黄的眼珠滚动着,“如果你不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就不能让人知道你是魅灵。”
这她懂,被那术士当药畜的日子她还没有忘记,但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既然可以用我做长生不老药,那术士当年为什么没有……”
粗嘎的笑声,老人笑得很难听,“记载有以魅灵炼制长生不老药之法的书或是知道此术的人都已经消失,那术士把你当药人使也只不过是偶然中得到我当年销毁的残……”话突然断了一下,他转了一下话锋,“还有一点你得知道:凡为魅灵之女,在生下子嗣后必会耗尽精气而亡。如果你将来长大成人,喜欢上一个男人并嫁给他时,你要是不想死就永远不要生下孩子。”
她点点头,当时的她其实并不是很懂老人告诉她这一番话的另一层深意:爱人和孩子,魅灵之女注定无法兼得……
老人为她寻到了一个武姓的氏族之家。家主武士彟常年在外为官,其已故发妻相里氏为他留下武元庆和武元爽两个男孩。相里氏死后不久,他续娶了杨氏。
因是庶妻,尽管已为武士彟生了三个女儿的杨氏并不受到武氏中人的注意,并常有怠慢。而那三个年幼的女儿更是被人无视……
无视,这才是最重要的。那三女中的次女终于有一天不慎跌入下人故意偷懒没有添上的土坑,脖子砸在块棱角锋利的石头上当场就去了。
老人带走了那武家次女的尸身,给变了脸的她换上那次女的衣裳,“今后,你记得每隔一段时间把脸变回去一些,不要太快不然会被瞧出端倪。”
看着离去的老人,她心里当时其实有些不满:找个夫妻相谐,家睦子亲的不是更好?
但很快的,她了解的老人的用意:不甚关心妻儿的“爹”,身居高位乃大唐新贵显宦,权势显赫但没到召人妒忌的程度,能让妻儿们过着不甚豪奢但却十分宽裕殷实的生活,常年在外为官归家的日子手指也数得出来,一个平时就不受到重视的小女儿被换了人自然也感觉不出;总是一副因下嫁自折身份而不甘心“娘”近期正好忙着出麻疹的小女儿,只是大夫的一句“可能摔坏了脑子”(那老人安排的)就相信了平时也没怎么关心的二女儿举止上的变化。两个哥哥都眼高于顶,打心眼里瞧不起父亲续妻生的三个没什么感情而言的妹妹,自然也就不会去注意什么。
唯有一个人,那武家的大女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有时会看着说不出哪里不对的二妹妹,但总会因为看不出什么而放弃。
从那天开始,她的身份变成了武家小姐。
之二
身居高位的武士彟显赫的权势所带来的豪奢的生活;原隋宗室观王雄弟始安侯达之女的杨氏被迫下嫁的幽怨、无望重归皇室的绝望以及对身份根本无法与自己娘家比拟的夫家族人的清高蔑视;兄长、族人乃至下人因母亲“庶妻”这个身份而在私下的狗仗人势与冷眼相待……如同李唐大部分新贵显宦之家一样,武家的生活充满了以权力堆砌出的浮华。
“母亲!母亲!大哥把父亲送给我的鎏金琉璃宝华镜打碎了!”武家大小姐捧着被兄长欺负的罪证(只是一堆闪着华丽光芒的碎片)跑到书房向母亲哭诉。
执着紫貂毫的手在案上如行云流水般优雅,大女儿的哭诉并不能激起杨氏的“同情”,“不就是柄鎏金琉璃宝华镜么?”镇定自若,一气呵成,脸上没有任何起伏的杨氏写的是一个“心”字,“玩物而已。”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宣纸之上,连一个回神都没有分给哭得伤心的女儿,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声蔽在暗处的婢子,“岚奴,把大小姐带出书房玩去。”
真的只是随口,她陪嫁的麒兰琉璃匣中哪一件不是当年疼宠她的隋宗室众皇亲所赠的珍品?哪一件不是足以抵下丈夫数年俸碌的稀世的珍宝?
出生高贵的杨氏打心底厌烦这不长进的大女儿:她的家族世代融入皇亲嫡血:她的祖母、母亲、姑母,全都贵为公主,她的父亲、叔伯、兄弟封王拜侯的不计其数。年轻貌美时的她曾受过长安多少皇孙贵族的痴迷追逐?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和姐姐们一样嫁入皇室或是某个大族氏族,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草莽出生的武士彟这样所谓的李唐“开国功勋”的庶妻。
“母亲!”母亲地冷眼漠视让大女儿跺着脚跑出书房,远远的还听到她不甘的哭叫。
杨氏掼下紫貂毫,毫不吝惜地看着名贵的漱金茜墨洒在同样名贵的锦雪帛纸上,有鎏金色泽的名贵墨汁在桌上流淌:她生的女儿,居然为一件百两银子的玩物哭闹不休?
书房外远远的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其中混杂着马儿的嘶鸣、武家二少怒音,下人帮腔声,隐隐约约地仿佛能听见一个童稚的嗓音所发出的冷哼。
向来喜静的杨氏蹙起娥眉,“岚奴。”
“是。”跟随杨氏陪嫁而来的婢子岚奴的衣袂消失在书房门外不超过半盏茶,杨氏的耳朵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