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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穿上了衣服,然后出门去将福禄召回来。
皇帝坐到桌边凳上叫了几声,却还是良久没有回音,心头默默的有了些疑惑。莫不是昨日罚得太重了,让他今日病了么?自责了一会儿,房门忽而从外面开了。
进来的正是罚去守卫了一夜的福禄,福禄黑着两个眼眶,眼睛里是红红的血丝,看上去又是几分可笑又是几分可怜。颓软地侍立在一边,疲惫不堪地请安:“奴才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看了他国宝一样的眼睛,也就没什么怨气了,平静地问道:“干什么去了,叫你那么久才来?”
福禄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说起来:“回皇上,今日一大早金陵城里就贴了公告,说是又有人被挖心而死。奴才向周围的人问了问,都说是有妖物,被杀的都是夜里出门的男子。”
凑到唇边的茶盏折回放了下来,皇帝脸色沉寂,喜怒不形于色,保持手握茶盏的姿势停了会儿,也不知心思已经百转千回了多少次。终于,他低沉道:“去街上看看。”
第二十五卷(2)
狐君忽然插进话道:“就是你亲手杀死了若婳的母亲,我的爱妻,如今还想否认吗?你害得我妻离子散,叫我如何不恨你!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之所以所有人都认定你是妖怪,之所以你和元昊太子之间产生了那么多的误会,都是我们所设计,就连他最后不得不亲手杀死你,都是我们设的局,还记得炎祺吗?那只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
得知这样子的事实,像是被人狠狠地当头棒喝,世间有什么比得上知晓自己一直在意放不下的东西一切不过都是臆想,有什么比对本该爱的人恨了,还要可笑讽刺呢?她一直都不敢面对的,她早就感应到可能会是一场笑话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偏离的那么彻底。她此生是为了仇恨而活,现在告诉她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这无疑是命运的玩笑,是最大的讽刺。
已经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她笑不出来亦哭不出来,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不是吗?她早已犯下弥天大祸,也早已命在旦夕,那么,又为何还要让他知道这一切,还不如就这样带着这个秘密灰飞烟灭,至少,她不会那么空留牵挂与不甘。像现在这个样子,她真的会不甘心,她可以忍受命运的残酷,但无法忍受命运的玩笑。宿命啊宿命,无情起来竟是能够这样。
心里五味杂陈,脸上惨白如雪,若不是眼睛里还有一点点映着火的光,就真的像是一具尸体。雪凰僵在那边浑身一点点冰凉起来,魔气已丝丝入侵,只是她早已感觉不到什么。
狐君看着她被魔气侵蚀的样子,终于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唇角笑得阴寒至极,如今的雪凰已不是魔君,甚至连魔也不是,世上居然真的会有人愚蠢到卸去一身无上魔性以修为养育一个孩子,她未免也太过可笑,不过。这正好是他求之不得的。只要她能死,丹穴山上那对老凤凰定是痛不欲生,雪凰是他们最宠爱的幺女,即便成了魔也是一样,到时大悲之下的凤凰一族还有什么心思抵挡他号召记恨魔族的六界的突袭,就不信整个六界还打不过区区一族。就算死不了也是重伤。倘若自己还能够盗得凤凰琴,统领深受魔界之苦的六界。那么成为强盛过那对老凤凰的上神,便是指日可待了。
雪凰还深陷于浓浓悲恸中无法自拔,直至感到身上不堪忍受的痛觉时,才突然意识到一切都真的已经晚了。她连忙回神惊恐地捂住小腹,这一回,难道是要连孩子都出事……命运的玩笑。绝不可以残忍如此。
母性激发之下又有了回光返照般的最后力量,雪凰耗了巨大的修为,终于使出遁术急急回到了屋里。
有了结界隔绝魔气。情况稍稍有所好转,但也是没有太大的用处。她只怕孩子无法出世,更怕的是孩子未足月而生,方才又被入侵了点魔气,将来的身体羸弱已是必然,但要是魔性无法根除,那可要怎么办?
雪凰此刻拼尽了全身修为,哪怕立即画作飞灰也要来换得孩子的命。这个孩子不仅是她的希望,更是她与他的遗爱,她在这个世上能给他留下的,也只有这个孩子了。
信念比什么都重,修为一点点散去,浑身越来越虚弱。最后,她终于看见了一个透明的卵壳从她体内分离出来。
雪凰惨白一笑,好了,结束了,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女孩子很漂亮,自然,她的爹娘都生得那么好,她又会差到哪去。包裹着她而生的透明凤凰卵壳慢慢散去,孩子果然还有些魔性,雪凰使出了最后的修为,为她封下印。
最后,耗尽了一切修为,油尽灯枯,却无比地安详洒脱,轻松等待着自己化作劫灰。在最后一刻,她笑着想的,只是这个孩子出生时那么磨人,长大后还不知会有多调皮,还有,当初和他讲过的那个故事,西施和吴王夫差,她如今也悟了,为了孩子和安好,她会放弃一切仇恨。
还想要伸出指尖去摸一摸孩子,可是,这样也已经来不及。
指尖一点点化作闪亮的微尘,消散,慢慢地散至手臂,身躯。孩子见到空气里亮闪闪的东西天真发笑,她的娘亲却在微笑里渐渐消逝。
整个无间深渊的曼珠沙华都一片片枯尽,化成了空气里的一缕微尘,一切都静好。
最后留下来的,只剩尚未散尽的紫红色微光,和雪凰留下来的淡淡一句话。
“这孩子叫无忧,帮我,好好照顾她。”
与此同时,九重天之上,长乐宫清净阁之内,原本被握在手里的一枝上好墨玉为杆的紫毫笔乍然落地,摔得四分五裂,那拿笔的主人却依旧还保持着握笔的动作,仿佛没有从玉碎之音中回神,又仿佛是陷入了新的沉思当中。
外边有人在拼命地垂打着门,耗尽全身的力量却也打不开这一扇看似极普通,实则被施了最强结界术的门。设结界的人似乎有心要和外界老死不相往来,永生永世都只呆在这个房间中。所设下的结界竟是隔绝五感六知,如同佛家入定苦修一般的决绝。
可敲门的人一直没有放弃,明知是徒劳还是苦苦哀求,墨绿的衣裙因长久未换而染尘,拂柳哭着一遍遍讲里边的人不会听到的话:“太子殿下,求求您就出来吧,即便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不能永远守着这间屋子啊,天君对您的期望,六界对您的期望,难道您都不管了吗?”
里边的人当然还是听不见。从神魔大战到如今,已整整多月,他负重伤而来,上古神器凌霄剑直入胸口,就连护体仙气也没有用,修为散去大半,他却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众神的慌张和天君的关切他都不顾,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清净阁,这个他从回九重天后还没有勇气进去过的地方。进入这里以后又设下最强的结界,再没有踏出一步,任由伤口慢慢自愈。
虽万年修为最终能够恢复,凌霄剑的伤也能恢复得连疤都不留,可心头的那些疼却是一点儿不少的,就连伤口如今好了,它还是在日夜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接下去的永恒岁月都已经成为不尽的折磨了,行尸走肉,无穷无尽。守着这间九重天上残留着她的气息的地方,每一寸的空间都能让他回想起无比清晰的过去,可那些画面用手一碰就都成了泡影,但现在他的生活,也只剩下了这些泡影,越看就越疼,越想也越疼。
他恨自己是神仙,拥有无尽的生命。呵,神仙,活得越久,不过就是越久的寂寞,纵然与天地同寿,也不过是永生永世、无休无止的冰凉寂寞。所以,疼也好吧,至少证明他还是活着的,用这些心口上的疼痛来不时提醒自己犯下的错,也来时时刻刻告诉他,自己是爱过的,那些美好,也都存在过。
只是方才的那一下心头的剧疼,仿佛能把他撕裂,像是连那些泡影都要离他而去,长久未动的心忽然猛地一跳一窒。他忽然闪出一个念头,若是她,出了什么事……
可魔君能出什么事,她也和他一样是不老不死,无尽的修为又能出什么事。她如今唯有对他的恨,恨是世上最能支持一个人活下去,好好活的力量,所以她定然能活得比他好,她必须,活得好好的,比他好。恨着他也好,总比忘了好,不要让他觉得这无尽岁月里发生的一世浮生,真的成了他一个人的梦,不要让六界之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记得。
第二十五卷(3)
像是急于想要证明这一切的真实又或是自我的安慰,他焦躁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一件件地摩挲那些曾有人同样把玩过的小东西,一本书,曾沾染过她清澈的目光,一支笔,曾残留过她指尖的温度,一方砚台,曾浸沐过她纯和的笑靥。唯有这般珍惜地握着这一切,才能对自己的记忆有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慰藉。
但这就如紧握永恒里的一粒微尘,这一切,原本就是他幻化出来的东西,本就虚幻,何谈永恒,以虚幻做慰藉,抓得再紧,它也会毫不留情地溢走。这是多么可怕的,像是目睹血淋淋的鲜活的记忆从心头被剜去的感觉。
高傲平静如元昊,竟也第一次露出了紧张失措的表情,无助可怜得像是一个孩子。
此时忽然听到了结界被强行打破的声音,犹如最后一个梦也被人侵犯撕碎,他想守护,可又忽然没了力气,绝望至极,居然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毁了,全部都被毁了。灵魂被抽得彻底,从此以后,真的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分辨不出了。
结界最终崩塌,他听到的这个世上最后声响便是他梦碎的声音。闯进来的人怒气滔天,气息暴戾,在九重天早已恢复神魔大战后的祥和仙气里显得突兀,熟悉的魔性,和映入眼帘里一抹同样熟悉的血红,让他不自觉地出于下意识瞥了一眼。
红衣人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安静睡着,眉眼祥和,是个漂亮乖巧的女孩,可是只这匆匆一眼。元昊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孩子身上那种过分熟悉的感觉,让他明明死去了的心猛地一跳,灵魂归位。这孩子究竟是谁?
他慌张急切地想要问个明白,可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不及问出口,对方就已经回答了他。宫息夜怒着说:“这是雪凰的孩子。你好好看看!她不惜灰飞烟灭给你生下的孩子,你却躲在这里像个懦夫!但凡你还是个男人,就好好养大自己的孩子!”
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随着梦碎而死了,可它又因为孩子的出现而短暂活过来了,可不到一瞬,又死得彻彻底底。已经死过一次的心还会死吗?痛到麻木的他还会痛吗?
会的。真的会的。比自己的心死更可怕的是连恨着你的人都死了,比麻木更疼的是当命运真的毁了你的一切。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对一切绝望不会再有任何感觉的时候。偏偏再讽刺一般给你重重一击,让你知道自己还会痛的,这是命运,就连神仙也逃不过的命运!
习惯了给凡人安排命运,或看着凡人在神安排下的命运里起起伏伏,苦苦挣扎。这一回,终于轮到自己。他后悔,他疯狂。他痛不欲生。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有这一生一世,如果是凡人至少还有轮回,可他只是神仙,要么灰飞烟灭和她一起消逝于六界之中,要么与天同齐永生折磨。而到了现在,他连灰飞烟灭的权力都没了,他还有他们的孩子,这个唯一,她给他留下的记忆,不是虚幻,是真真正正可以用来永恒缅怀的记忆。
他缓缓地走近那个孩子,连目光都是小心翼翼,这个孩子,便是他如今的一切。元昊慢慢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半途却又胆怯收回,他这是无法面对,其实,心底是有些恨着这个孩子的,如果不是这个生命的到来,她的生命便不会消失,如果可以,他只要她好好地活着,哪怕别为他生下孩子。元昊或许多少猜到答案,但他还是颤抖着问:“为什么?她为什么死了?”
宫息夜冷冷看他一眼,说:“你当真是不明白吗?这个孩子生来魔胎,如果不是她散尽魔性以自身修为养育,怎么能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果真,是这样。元昊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可现在,连仅存的侥幸都没了。雪凰再一次因他而死,而这一回,竟是灰飞烟灭,六界之中再无她的存在。他真的好恨这个孩子,这个自己与她的骨血,他居然比恨什么都更深刻的恨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但是他如今,真的是已经只有这个可恨的孩子陪着了。
又一次努力去看宫息夜怀里的孩子,睡颜很乖,小脸白嫩,粉雕玉琢一般,就像不知道多久以前第一次见到雪凰的时候。元昊再也收不回目光,对孩子他是又恨又爱,幽幽地问:“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她没什么话留给你的,只让人好好照顾孩子,可是,我想堂堂九重天神界,总不会养不起一个孩子,还有……”宫息夜说,“孩子叫无忧,她取的。”
“无忧。”元昊麻木的重复,忘尽前尘,方能无忧,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