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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脚在地上连踏,立定。“哦!哦!嚼生黑豆、噙白矾!”将沧海双肩用力一拍:“我去了!”两手握颈而出。
“哎喂……!”沧海伸着手一句未完,小壳已无影无踪。
神医哼笑坐近,拿下他手,柔声道:“算了,由他去吧。他是个男孩子嘛,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沧海垂眸,不悦蹙眉。
鹞子街。“醉风”分部。
子夜。
鹞子街分部屋顶,一直有一头像鹰那么大的鹞子蹲守在此。冷眼督监过往众生。
百相。
常常一动不动。睁着无有鹰利鹞子的眼瞳,暗指迂阔江山。
如化。
因为是雪山。
积雪覆盖的天地中,严寒不使它退去。夏天雨水不使它退去。
秋天不管听见谁的声音也不使它退去。
唯独在那年没有提到的春天,第一场春雨雷电交加将这头鹞子连同屋瓦劈倒一片,立在分部窗前看雨的前管事或许曾以为它是个避雷针。
于是乾老板升迁补缺于此。
并从新修建了那头鹞子。便是此时此刻你望见的这只。
住在鹞子街附近的邻居爷爷们总是中意如此将这故事讲给仰头观望鹞子的人听。也不管这人愿不愿听。
或许因为这故事同爷爷们的热情,无人再有兴趣观望那只鹞子。
不似那鹞子依然如故。
爷爷们还说是那前管事罩不住那鹞子,反被它克死。
于是乾老板不叫做鸟老板,叫做乾老板。
乾坤的乾。
乾为天。
鹞子再大,飞不出天去。
孙悟空再翻,脱不出五指山去。
于是多年来鹞壮人气。此分部相安无事。
然而这夜。
只听“夸嚓!”一声大响,分部房顶大片垮塌。
一头鹰大的鹞子,傲立碎瓦残砖。
脖子上挂个袋子。
被惊醒的左侍者一步跨至。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外楼好难(二)
当仁不让将袋子抄在手内。
本也无人同他争抢。
乾老板带着老贴身儿同一干穿着单衫的手下远远围观。
唯左侍者不忘披上斗篷拉下篷帽。
袋子里满满装着十个大银锭。同一封白皮信。
信上工楷写道:
「手下失德,万分抱歉,恳望海涵,下不为例。
特奉百两为偿,供更桌椅摆设。」
底下落个「方外楼瞿星海」款。
左侍者手中信纸紧了几紧,忽地哧的一声。破了。
又是“啪”、“哆、哆”几声,屋顶破洞处再次落下白茫一团。
掉在烂瓦堆中。左侍者没有去捡。
于是乾老板捡了起来。展开,拈出一只五两小金锭。
乾老板疑惑将白布细看,道:“像是内衣上撕下的布料,上面用炭笔写着‘不好意思,纸鸢巷我飞不过去,只好爬屋顶,把银子挂在鹞子上,没想到它会掉下去,赔钱给你们从新修理罢’。”
左侍者手中信纸已揉烂。
乾老板抬起头,从屋顶大洞望了出去,月亮那么亮丽,星斗满天。
乾老板忽然想到这若是夏夜便好得紧了,可以乘凉赏月吃西瓜。
左侍者怒道:“这玩意儿为什么会突然掉下来?!”
乾老板望望众人,只得躬身道:“是,回侍者,这只鹞子本是建此分部时的管事立起的标识,后来‘醉风’渐渐壮大,这只鹞子也逐渐加大,到前一管事遇难,鹞子掉下来后属下重建又变大了一圈。当时工匠便对我说,咱们这屋顶是修补成的,本就不结实,再加上这个大鹞子,需要每日里上房去扫灰尘才可以坚持更久一点,您想想,连灰尘都禁不住,又怎禁得住这一百两银子呢。”
“方……外……楼……!”这三字从左侍者牙缝中啮咬多时方才嚼出。之后左侍者咬牙攥拳。
忽有一束尘沙从破洞处扑簌而落,如同天地间一沙漏,落在瞪着鹞子眼瞳的鹞子身上,又将瓦砾堆出一个坟尖。
乾老板突然匍匐在地,叩拜道:“多谢神策大人!多谢侍者!此番若无侍者属下必遭重处,请侍者多多担待!”
左侍者手中信纸碎如沙砾。从拳缝中沙漏里沙一样流下。
左侍者抛下银袋,握拳而出。
乾老板又匍匐一会儿,才慢慢慢慢起身。意味深长一笑。
老贴身儿立刻贴上身来,问道:“大哥,现在咋办?”
乾老板又慢慢慢慢猫腰拾起一百两银子。
“哎,把手伸出来。”
老贴身儿想了想,伸出右手心。
乾老板道:“两只手。”将一百两银放于老贴身儿右手,道:“修鹞子。”又将小金锭放在他左手心里,“买家具——等等,”提起小金锭,郑重道:“剩下的拿回来给我。”侯老贴身儿点过头,才终将金锭给了他。
转身对众手下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散了吧。”
自己却立在屋顶大洞下叉腰望天,就算墨蓝色大厅内过堂寒风吹透衣衫。乾老板歪着嘴,耸肩又是一笑。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外楼好难(三)
「左侍者往鹞子街分部,初至,遇方外楼寻衅者逃分部而去,即阻分部追击者。是夜,又遇寻衅者一人,破分部屋顶留金而去,左侍者束手无策,神策震怒。乾老板置身事外。」
后来便有人说,左侍者是个扫把星,不然为何鹞子街安守多年,他来第一天就连发二事?还有人说,鹞子街分部屋顶的那头鹞子是分部的守护神,因为左侍者插足所以被激怒。
不过就算左侍者是贫乏神,也是因为乾老板的运气太好而被上天派人来吸收他的幸福。至少乾老板是这么认为,左侍者,就是他的贵人。
就像工头是公子爷的贵人一样。
但是公子爷依然不太开心。神医不在身边的这五年,他几乎没有一时一刻不心情大好。看来,心情好是因为神医不在。所以反言之,神医是一切不开心的源头。
神医嬉皮笑脸望了公子爷一会儿,忽又柔声道:“我说你跟别人不一样,是说你这人单纯善良,容易相信别人,你又想哪去了?”
却有一件黑色扁布包朝眼前丢来。神医接在手里,谨慎的掂量它的重量。笑道:“是什么?”
沧海双唇一开,又抿起咬牙。终是没有忍住。
“屎蜢。”沧海道。
神医哈哈大笑。一手揽过沧海,一手在桌上打开布包。笑着愣了愣,望一眼布包正前沧海的容色,一手仍然搂着他颈子,取出几片黑布顺光看去。半弧形马蹄铁印迹赫然。
神医讶道:“这是什么?”
沧海垂眸颦眉沉默半日,才道:“凫茈。”
神医忽而又笑,摇首道:“此马蹄非彼马蹄也。”
沧海起身入内,在书案后落坐。
神医隔着敞开的门扇,看不见身影,却听玉碎声音道:“那是那晚我们去药庐时给黑马裹蹄子的布。”
神医含笑眼珠一转,高声道:“‘我们’?谁和你是我们?”入内背靠门轴,望着他笑道:“那又怎样?特意拿给我看,难道不是影人帮忙摘去的么?”他的脸色果然更沉。
沧海道:“这是昨天有人送来给我的。”
“是谁?”
“不知道。”
“喔。”神医挑挑眉梢,浑圆指尖随脚步轻抚门扇三友雕花,凤眸四溜,蹭到沧海跟前,手搭椅背道:“干什么告诉我?”俯身,这才盯着沧海棕色眼珠,眯眸笑道:“担心我了?”
沧海淡淡道:“感谢你救了小壳一命。还有全庄人。”靠入椅背,稍远道:“我是非常认真的。”神色认真。
“嘿嘿,”神医追近笑道:“跟我不必这么认真。我是怕他们任一个出了事你都不会袖手旁观,哭着鼻子哀求我救他们,我不就能以此要挟你……”顿了顿,眸中却无笑。“就像上次小石头病了要挟你一样?”
沧海直视他双目,轻摇头。“你不会的。”
神医脸色变了变。“白你好像突然之间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沧海忽然笑得像一颗梨膏糖。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外楼好难(四)
又香又凉又甜的梨膏糖。
神医疑惑皱起眉头,案角燃起的香烟熏得他欲睡。
“说不好。”
半晌,神医答道。想了想,又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晚有个人避开了影人的视线,偷偷潜入药庐,还摘走了黑马的裹蹄布?”那对棕色柔亮的眼珠缓缓望住自己,点了一下头。
神医道:“影人值班的时候,瞪着眼珠子还让人潜入药庐,不就和在执行任务时的紫幽眼前带走小表弟一样?”凤眸瞟着沧海,“别告诉我那晚潜入的人就是庸医?”
“当然不是。”
“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救了小壳并交给他这个包裹的人肯定不是庸医。
神医凑近得足以清晰嗅到他鬓边的薄荷香味,长睫眨在眼睑的风似乎也足以扇在沧海面颊。神医道:“你不是不知道谁送来这布的么。”
沧海只得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神医嗯了一声。“你这话无赖得像宫三。”
搭在沧海肩头的右小臂支起,食指轻搔他羽睫,只一下,忽被他狠力一推。后背撞在槅扇上。
神医嘻嘻笑道:“一点也不痛。”
沧海轻叹。低垂眼珠将眼睑一夹,望出窗外,撇着脸。道:“别闹,说正经事呢。”
“好,好,等你说不正经事的时候再闹。”神医笑着坐上沧海左臂所倚扶手,幸好沧海闪得快,不然胳膊即成坐垫。“哎,哪去?坐下。”神医整个贴在他左半身,笑道:“还往里去?还往里去就只能上床了。”
沉默。沧海右手加额。
“……容成澈你别压着我,喘不过气了。”
“好,好,”神医松了劲,举马蹄印闲看,道:“与你说正经事。你告诉我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沧海道:“你药庐周围有个和庸医一样可怕的人可以随意出入。”
“那又怎么样?”吊着凤眸俯视沧海。“好,好,别生气别生气,我小心些就是了。”忽又蜷成一小坨头抵沧海肩窝,腻声道:“我乖不乖?”
沧海脸撇得更向后。“恶心死了。”
神医幸福一笑,“那庸医呢?”
沧海道:“你走开,我告诉你。”
神医道:“那你别告诉我了。”
沧海猛然急喘几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呼吸都颤抖。半晌,松了拳头,轻声道:“庸医虽然脑残,但不至于这么久找不到你,他之所以现在不与你对手,是因为他也在找回天丸。说完了,你给我滚。”
神医颤抖双肩,咯咯笑了起来。再出言逗弄,沧海无论如何也不开口。神医失落大叹:“白又不和我说话了……”
好容易摆脱神医,沧海躲到瑾汀房中。独自闲坐,只一会儿,黎歌便端了冰糖燕窝找来。按照常理,公子爷只要一吃甜食,心情便会回复,有时还会一路飙升。
然而沧海今日却是大口大口的吃,大声大声的叹。
黎歌不由柔声笑问道:“忘情你怎么了?可不可以告诉我?”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方外楼好难(五)
沧海又大大声叹了一回,才低道:“我被楼主骂了。”
“什么?”黎歌笑蹙眉心,“楼主写信给你了?”
“嗯。”沧海应了一声,便不说话。塞了一大勺燕窝粥默默咀嚼。
黎歌笑盈盈望了他一会儿,忽见那对琥珀眸子唰一下盯着自己,又忽的轻轻眯起。轻轻打量。
黎歌双颊红了一红,琥珀眸子脸红得更红更快,垂下目光。
黎歌娇羞微微牵起沧海衣角,柔声道:“你又怎么了?”
沧海摇头。半晌,望天道:“……忽然想起容成澈了。”
黎歌含笑愣了一愣,忽的不悦放了手。“看见我怎会想起他?你又要说我和他有什么么?亏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吃饭,特意送粥来呢。”
沧海眼眸闭了一闭,低道:“黎歌啊,你跟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还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黎歌眼圈红了一红,沉默半晌,方柔声道:“你不嫌弃我,为什么很久……很久不……”娇靥绯红,说不下去。
沧海忽然笑了一笑,垂眸轻道:“说得这么不清不楚的,别人听见了会怎么想?”
黎歌眉心颦了颦,忽将沧海轻打一下,羞道:“你真讨厌!和容成大哥呆久了也这么没正经!”
“唔,”沧海笑道:“你提他就行,为什么我提他就不行?我只是忽然想到那个人整天拿我打趣,说也要像黎歌一样温柔体贴天天跟着我。”
黎歌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没听见似的望向一边,沧海又道:“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还有那个家伙天天来捣乱,哪有咱们说话的时间,何况,咱们不是还天天见面呢么?”
黎歌不由羞道:“‘咱们’、‘咱们’,谁跟你是咱们了?”
我们?谁和你是我们?
沧海望着她,忽然愣了一愣。
黎歌道:“你又要说看着我想起容成大哥了?”
沧海苦笑道:“被你猜中了。”
黎歌娇嗔了一声,将手帕塞在他手里,不悦道:“你心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沧海握着手帕拭口,猛然一僵。
黎歌见他面色不好,忙岔口道:“对了,楼主因为什么特意写信来啊?你不是没干什么么?蝠安客栈的事没这么快传过去吧?”
沧海摇了摇头,“不是蝠安客栈。唉,是鹞子街分部的事。”
黎歌眸子转了一转,笑了。“原来是那件事,因为没有成功么?”
沧海又摇了摇头,以手加额,叹道:“因为砸坏了人家东西。”
“因为砸坏了人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