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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凝君低眼沉吟一阵,道:“南苑的人已离开了么?”
“是,”喜鹊回答,“凤鹛方才去的时候便已人去屋空。”
孙凝君沉默不语。
喜鹊道:“姑姑在担心唐公子?”
孙凝君抬眼苦笑道:“我在担心我自己。”
喜鹊茫然,又忽然惊讶道:“我听鹦鹉说唐公子去送南苑的人了,我守在瞭望台之前凤鹛便证实他们已经走了,如果那时唐公子已从密道离开,那么我看见的那个又是什么人?如果唐公子没有送南苑的人走,那么他为什么方才才从砖墙那里翻出去?拖延了这么久的时候,他在阁里做了些什么?”
孙凝君苦笑,道:“是啊,他拖延了这么久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鹊想了一想,又道:“姑姑,鹦鹉不是去给南苑的人送盘缠去了么,我们可以问问她,到底她方才有没有看见唐公子?”
孙凝君道:“鹦鹉还没有回来。”
喜鹊讶异,又听孙凝君冷笑道:“恐怕她是不会回来了。”
喜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哼,”孙凝君又冷笑几声,方才接道:“如今阁里戒备森严,难以行出一步,官府不日兴兵,以后再没了枷锁,这么好的机会,若是我,我也不会想回来了,何况,她还迷上了南苑那个小子,真打量我不知道呢。”
喜鹊大惑道:“既然如此,姑姑为何还要叫鹦鹉去送?”
孙凝君意味深长笑了一笑,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把她送走,送得越远越好。”半转身望着喜鹊,“若是你的话,你会把一个和你不是一条心,随时随地都可能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你的女人,在这么危急的关头留在自己身边么?就算她的武功好过你和凤鹛,”摇一摇头,“也不行。难不成我要等她在背后给我递刀子么?”又冷哼一声,道:“事实证明,她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我。”
斜眼睨着喜鹊,“你会吗?”
喜鹊立时诚惶诚恐道:“我绝不会背叛姑姑!”
童冉与巫琦儿等人默默前行,谁也没有发现孙凝君暂离。
忽然李琳道:“那男人是谁?”
第三百二十七章 自从离别后(五)
声音充满震惊与恐惧。
众忙停步抬眼。
前方红柱小亭寒瓦油绿,柱上各插火把,风中明明暗暗映照着亭中男子侧面。清楚见他身上镶湖蓝边雪白缎袍,湖蓝头巾,手中握一柄折扇。明是男子,身形却又隐隐绰约,恍惚袅娜。
绛思绵立时道:“那人绝不是唐公子。”
韦艳霓蹙起眉心,“面目仍看不清楚,却是觉得很眼熟。”
“嘻。”忽听风可舒笑了一声,毫不以为然道:“姐姐们真是,咱们这阁里南苑的人不敢到这里来,唐颖又不是这么柔弱的人,柳绍岩更没这么瘦削,又说眼熟,可不就是好穿男装的骆贞姐姐么!却不知她如何行得这么快,早到那边歇脚。”
众人不由心中一松。未及细想,忽听身后有人道了一句:“我在这里呢。”回头一望竟是着女装的骆贞。
众大惊。
风可舒瞠目叫道:“骆贞姐姐在这里?那那个男的是什么人?!丽华姐,”忙将丽华手握了,吓道:“好可怕!”却觉触手冰冷,一望丽华面色,竟是苍白僵硬。
童冉道:“怕什么,看他站在那么亮的地方,必不是鬼,既然是人,走近看看也就是了。”说时声也轻颤,语罢却并不上前。
巫琦儿哼了一声,道:“他若是敌人,就该尽快解决,若是解决不了,站在这里他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起上去看个清楚!”挺起胸膛当先而行。
众人也便唯唯跟随。
行至近前,亭中男子亦从凳上立起,转过身来。
丽华一见惊愣良久,喃喃脱口道:“阴阳春?!”
风可舒闻听略一蹙眉,立时便松了口气,撒开丽华手,上前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捡了一条狗命的阴阳人,你还不滚回去苟延残喘,还单枪匹马来这里送死么?哼哼,”插起腰来将眼一眯,“姑奶奶一个就够对付你的了!”
童冉与巫琦儿相视蹙眉,李琳已道:“可舒你莫要逞强,这人武艺低微,却连个徒弟都没带就能闯到阁里,你看他是一人,说不定就同那日一样,不知附近埋伏了多少人呢。”
孙凝君向喜鹊道:“前边她们立在那里吵嚷什么?”
喜鹊摇一摇头。
孙凝君道:“过去看看。”
阴阳春听说却笑了一笑,手握折扇,从小亭步出,将每人面容打量,道:“我今日可当真没带一兵一卒。”
童冉冷静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阴阳春道:“找人。”
童冉道:“找什么人?”
阴阳春道:“凶手。”
众人一齐愣了一愣。
童冉道:“你什么意思?”
阴阳春不答,反笑了一笑,半回身眼望火把道:“人都说鬼怕光,就像人不喜欢黑暗一样,因为鬼的世界正和人世相反,人世黑暗却是他的白日,人世光明却像他的黑夜。于是太阳升起时,他便要消失了。可是有种鬼却不怕光。”
孙凝君快步行了过来,正听阴阳春接了下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自从离别后(六)
阴阳春道:“这种鬼因为冤情不能昭雪而不论白天黑夜都要时刻缠着你,我就是这种鬼。”
孙凝君傻在当场。
这世上几乎没有女人听到“鬼”这个字不惊恐无状的。
所以大概孙凝君这样强悍的女人也不例外。
孙凝君顿时站住了,颤声道:“你当真是鬼来索命的?”
阴阳春笑了一笑,又苦笑了一笑,道:“唉,这主意当真不怎么样,看来世间的女人都是怕鬼的,无一例外,大概也只有站在高处的人能看得清楚一点。”阴阳春忽然除下外衣,露出内中所着更为宽大的衬袍,慢慢伸展身体,便听骨骼喀喀作响,袍内渐渐臌胀,喀声停时,阴阳春整个身体已长大几圈,衬袍已然合体。
“不错,”柳绍岩从脸上揭下阴阳春面具时,面部骨骼亦同时变化,回复己状,竟原来,柳绍岩其时不仅缩小全身骨骼,还能将面部以内力整形来尽量符合所扮对象,是以黛春阁众女连孙凝君在内都无一人起疑。
柳绍岩自然是春风得意,慢慢笑接道:“阴阳春已经死了,尸体在你们阁里芦苇丛中发现,如今存放在一处可靠之地,”耸了耸肩膀,“我特意扮作他的样子就是为了试探你们,凶手看到自己亲手杀死弃尸的人死而复活,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又是三更半夜,一定会方寸大乱,惊惶失色,那么真凶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到时就将她扭送官府,不怕她不招供,”又耸了耸肩膀,颇无奈道:“可惜。”伸手解下头巾,满面嫌弃同外袍一齐裹了,远远丢出去,撇嘴道:“剥下死人的衣裳固然恶心,但是将死人衣裳穿上身岂非更加恶心?唉。”大大叹了一声,摇一摇头。
如此长段对白,众人只呆呆望住柳绍岩,竟无一人开口。
柳绍岩言罢顿了一会儿,又挑眉摊了摊两手。
众人蹙起眉心。
童冉将他瞪了一眼,不发一言,扭头便走。
众人于是一人瞪他一眼,各自离去,皆无心追究。只风可舒近前将他上下白眼,抱臂恨恨道了一句:“有病!”
柳绍岩笑嘻嘻的。却目光幽深望住众人背影。
尚未离去的孙凝君同喜鹊缓踱柳绍岩背后,叫了一声柳相公,接道:“我们并不知道阴阳春为何会死在阁里,他本非阁内人,现今我们也没有心思理会,你若要查尽管去查好了,恕我们这次不能同官府合作,也自然不会有人报线索给你。很晚了,告辞。”言罢不等柳绍岩作答,已带同喜鹊快步回园。
柳绍岩推门进屋,汲璎已等在房中。
柳绍岩闩了门,同汲璎坐在桌畔,问道:“如何?”
汲璎道:“嗯。”
柳绍岩愣了愣,皱起眉头。“‘嗯’是什么意思?”
汲璎道:“你的易容几乎无懈可击,只是声音大不相似。”
柳绍岩道:“这我知道,可是我对阴阳春所知甚少,所以,也只能如此。”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名高受侵诬(一)
汲璎道:“你开口之前,易容几乎无懈可击,但是远远看来,仍不能认出你是谁。除了一种人。”
柳绍岩不由轻笑道:“哪种人?”
汲璎道:“熟人。至少最近近距离见过你,才能一眼认出你。”
柳绍岩笑道:“那么凶手呢?”
汲璎道:“凶手也一定是熟人。你忘了阴阳春的死状,除大带略微松动外,其余衣衫都很整齐,完全没有挣扎搏斗痕迹。”
柳绍岩道:“所以杀死阴阳春的凶手一定是他的熟人。熟人也一定能认得出我。”
汲璎道:“而且在远距离,别人都认不出的时候便已认出了你。”
柳绍岩道:“认出我又如何?”
汲璎道:“认出你的人通常就是凶手。就会惊慌失措得比别人早。”
柳绍岩道:“方才那几人里有没有这样的人?”
汲璎道:“有。”
柳绍岩已激动起来。“谁?”
“丽华。”
夜半。檐下所挂白纸灯笼透着黄色幽光。
据换岗时辰尚远,守门小吏在黄色幽光中依旧站得笔直。阶下石板大道被月光照得雪亮一片,直直伸向远方。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守门小吏方眨了眨眼,忽然便有了一个。
一个行人。
一个奔跑的行人从石板大道尽头快速靠近。人影上下窜动,速度不慢,口鼻呼出浓浓的白气,必定是在奔跑。
三更半夜寒风刺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正以快步奔跑的方式迅速接近行馆,守门小吏冻得快无知觉的五指不知觉握紧了手中长枪。
来历不明的人忽然慢了下来。在距离行馆大门三丈距离之处。
却未停步。
就好像在申明自己没有恶意一般慢慢往前行走。
守门小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觉得这人一定是向着行馆而来。
因为这个人步伐坚定,自然目标明确。每迈一步脚尖都不偏不倚朝着行馆大门,连整个身体都未偏离半分。
若是敌人,这样的敌人一定可怕。
守门小吏都觉得自己身上涌出的汗水已瞬间驱散严寒。可若是敌人,却为何要放慢脚步,令己方做好充分准备?
或许他就是故意放慢脚步,守门小吏想,这样等自己放松警惕他便会突然出手。
那行人已慢慢步入黄色幽光内。棉袄袖里对揣着双手。
果然是奔行馆而来。
守门小吏望见那深灰紧靠薄底快靴着实紧张,可望见那短眉毛短眼睛时又忍不住愣了一愣。这人就像块光光滑滑短小精悍的狗皮膏药,充其量只能是个街头混混,还是一辈子都当不上大哥的那种,但是若被这块烧得滚烫的膏药黏在身上,怕是不粘下一层皮来都不能把它揭掉。
狗皮膏药果真步上台阶,守门小吏还没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已听他缩着肩膀陪笑道:“大人辛苦。我有要事求见戚岁晚戚档头,麻烦您通报一声。”
守门小吏愣了愣,方瞪大眼睛,不住上下打量他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求见档头?”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名高受侵诬(二)
狗皮膏药笑嘻嘻道:“大人,小的名叫呼小渡,的确有要事……”
话还未完,守门小吏已叱喝道:“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别说现在三更半夜了,就是白日里,我们戚大人也是想见就能见的?若是一天来几个你这样穷捣乱的,甭说我们大人了,就是我们,一天也就光跑腿报信甭干别的了!”
呼小渡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仍笑嘻嘻道:“大人,您看我说一句,您说十句,我猜这行馆外头绝没有别人来求见过戚大人,不然,您早就厌烦了,应该我还没说话您就往外轰我了。”
守门小吏咬牙道:“滚!”
“嘿嘿,大人,”呼小渡忍不住乐出了声,“小的的确有关于‘黛春阁’的事情要向戚大人禀报。”
守门小吏立时目光一凝。
呼小渡接下去道:“大人,就算我是捣乱的,您不过是跑跑腿,挨两句骂,可若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让我进去,将来戚大人知道了,可不止这种小惩。”
守门小吏道:“可我正在这里看门,我进去通报了,这门谁来看?”
呼小渡又乐了。拿手往旁边一指,笑道:“您可以叫您同伴去通报啊?”
同伴没憋住,顿时笑了。
守门小吏有些面皮抽搐。
同伴道:“这跑腿的活由我去罢,你在这里看着他,一会儿他要被轰出来,咱们再好好伺候他。”说罢推门进去。
守门小吏方才得意扬起头,一手握长枪,一手叉腰,站在上节台阶居高临下拿鼻孔望着呼小渡。
呼小渡缩起脖子,驮着肩膀,低头笑等。不过半晌,那同伴便回来奇怪道:“喂,我们大人请你进去。”说时却将请字加重。
守门小吏瞠目道:“什么?大人‘请’他进去,而不是‘叫’他进去?”
同伴没有回答,而是向呼小渡甩了甩头。
呼小渡抬腿迈过台阶,边道:“戚大人不是‘请’我进去吗?”
同伴跟在他身后,关门时,守门小吏听同伴咬牙道了一句:“呼大爷,您请这边,戚大人在偏厅相侯。”
戚岁晚仍旧是铁面含笑的模样,两眼精光若隐若现,只着中衣,肩头披着一件夹棉官袍,脚趿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