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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清前脚一踏入前厅,便听得一个有着清脆软糯显得有几分稚嫩的声音的人正在说话,“这大厅里的物什怎么摆放得这般的冷清,来来回回的也都不过这几样?”
林府厅前摆放的物什确实冷清,除了墙上挂上的两幅主人家信手涂鸦的画作和几个瘦金字基本已经无他,字帖和画卷上甚至都没有盖上执笔人的印章,没有款的画作和字帖那就更值不了几两银子了。
就连架子上一般摆上一些诸如玉珊瑚一类玉雕的地方也都是冷冷清清的,前厅里除了几张红木椅和桌子基本已经别无他物了,看上去倒也实在空旷冷寂的很。
又听得那作了小厮打扮的小丫鬟小声说道,“早些时候不总是听说林参政向来与商贾之人走得极近,怎么府邸里却是这么一片的……”
——一片……穷酸的很的样子。
作为一个丫鬟来说,那小丫头显然多少有些不懂规矩,很不安分,倒是那小丫鬟身旁的像主子一样作了书生打扮的……女人看上去极为端庄稳重的坐在了大厅之中,就着府里的小厮端上来的茶水一口一口的抿着。
林参政道,“微臣见过凤昭公主。”
那作了一身男装打扮的确是是本朝的凤昭公主。
凤昭抬眼稍稍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随后便缓声言道,“你这府邸里的物什倒也真是冷清,也没什么热闹的人气。”顿上片刻,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的收敛起来,道,“说来,我倒是要谢你在我的婚事上替我周旋了许久。”言罢,脸上便是不由的浮现出几分浓浓的自嘲之色。
也许于林参政而言,并非故意为之,然而,她因林子清在此事上的周旋多得了几日在外自在的清闲确是事实,凤昭月前离宫之时,皇城里也曾有过一段极大的恐慌,但随后便都被澹台宇压了下去,澹台宇信他的皇妹不会是一个分不清大局观的任性之人。
而果然,这月月末的时候,凤昭出现在了林参政的府邸,带着她已半月未见在外而变得有些放肆的小丫鬟。凤昭在笑,然而,在林子清看来,凤昭笑着的时候还不如哭着的时候更好看些。
凤昭笑道,“你现在可以去皇宫告诉皇兄,我回来了。”
林子清挑着凤昭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屈指敲了几下自己面前的桌面,向来淡漠至极的面容此时却竟是闪过几分似是有些自在放松的笑意来,“就目前来说,我尚未有过这般的打算。”
林子清又沉吟片刻,却是忽然说道,“公主,你可信我?”神情放松下来之后,即使是在这个皇帝宠爱至极的皇妹尊贵无比的公主的面前,也不再自称微臣之类的自谦之词了。
凤昭慢慢抿着自己面前的茶水,示意自己在听。
“若我与公主说,我可助公主逃婚。公主现下……可是属意?”
——我可助你……逃婚。
林子清还在悠闲的品着他的茶,稳稳的端着茶碗一口一口的抿着,偶尔掀了掀面前的茶碗盖子,看上去一副十分悠闲自在的模样,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的神情,好似之前那一番惊了许多人的胡话全然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一般。
胡话?
林参政这一世说过许多的实话,政话,之乎者也的孔孟之话,却很少有说过胡话的时候。他从来不说胡话。
……
、28
撮攒当朝公主逃婚;这话言罢;便是凤昭自己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初见林子清的时候;见他相貌端正,神情淡漠;又多是言笑不苟,本以为是个循规蹈矩;行事合乎教条之理的寻常的士子,然而,随后又多有听闻林参政处事上似乎多有出格之处,不计官商之别,不常出席许多名流才子举办的各家的诗会;反倒喜欢将自己团入一堆的杂物之中;而且似乎还多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模样。
在凤昭的印象中;林子清应是个想法新奇,并且是个胸有大谋之人,很容易与澹台宇座下那些捋着自己的胡子眼光睿智的贤良之臣之间画上简单的等号,尽管这个书生看上去年纪不大,也没有胡子,然而在谋政一道上,却已经几近能和一些多年老臣的贤良之能相提并论了。
然而,即使是再大胆的臣子,身为人臣,却都不会对一个公主说出“我可助你……逃婚。”这样放肆的话来,更何况还是一桩牵扯甚广的婚事,关系到我朝与藩王永安侯和戎狄君王的邦交。林参政甚至都没有禀退左右的下人,前厅里倒茶的小厮都已经被这话惊得差点将手中的茶壶颠了下来,还好眼疾手快的稳住了自己面前的托盘,凤昭身边的小丫鬟看上去有些呆呆的睁着眼睛也看着林参政,这前厅里总共也就不过这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
林参政说话说得自然,掀了掀眼皮,自己看上去倒是十分镇定的很。
凤昭微蹙双眉,道,“你可知你刚才在说什么话……”声音不复先前的镇定自若的响亮,悦耳动听,而多有几分刻意压低的低沉暗哑之意。
蛊惑伙同协助公主逃婚,这顶罪状的帽子一旦被按在了一个人的头上,即使是个现如今圣眷正隆的林子清,最后的结果怕也逃不过一个惑乱皇亲,打入天牢的下场,如果这皇帝再心狠一点,便是顺手摘了他的颈上的这颗脑袋也说不定。澹台宇不会摘了他的顶上官纱,只会直接要了他颈上的这颗脑袋。
林参政沉吟片刻,道,“或许,你可以叫你的情郎来我这府上把你接走,我只当从未在府上见过公主你。”林子清一边的唇角弯上了片刻,再缓缓的拉回原来平直紧抿的弧度。
视线不着痕迹的在澹台婉腰间半块凤形玉佩上停留片刻,再极缓的移开,龙凤为双,女子为凤,男子为龙,说来,这也是寻常男女之间交换信物常见所赠之物,不足为奇。澹台婉注意到了林子清的视线,片刻后脸上便也是闪过几分的红意,她本是个极为聪慧玲珑的女子,右手葱白如玉的指尖在那玉佩慢慢的抚过,眼中柔柔的宛若一池春日里刚刚化开的池水,此时的她不再是大庆朝尊贵无比的凤昭公主,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陷入甜蜜的情爱之中的寻常女人。
她的身份不能让她选择像一个寻常女人一样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成婚,然后简单的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她是本朝的凤昭公主,身为皇家女子,皇室许了她十六年来至高无上的优越的环境,而一旦牵扯入江山社稷之中,她就成了注定被压上政坛的一笔重要的筹码。她的婚事从来由不得半分的做主,然而,她的理智又告诉她,这是她作为大庆朝的公主不得不为之的理所当然之事。
凤昭脸上的嫣红之色一闪而过,再回神的时候,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凤昭公主。她仰头仔细看着林参政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带着玩笑兴致的笑意,然而……
凤昭的背脊挺得笔直,神色缓缓的转冷,最后化作了脸上越来越复杂的神情,说道,“你若现在后悔,我也可以当做我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林参政道,“你若信我,不妨先听我说上一番的缘由。”
凤昭皱了皱眉,挥罢手,便喝退了身旁一直服侍的小丫鬟,林子清也顺势喝退左右。这林府的前厅之中,片刻之后,于是便只剩下了林子清与凤昭二人。
凤昭这才稍稍放缓了自己的声音,说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凤昭紧紧的看着林子清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的心慌或者犹疑来,然而,最后的结果不知说是该让她欣喜还是忧心,意料之中,林参政那双极好看的凤眼之中除了一片沉静如渊的平静,终究别无他物。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林子清一字一顿的说道,“永安侯联合戎狄君王,意图谋反,假借结亲之意,实则……意在持你为质。”
——哐当!
凤昭尚在怔愣之中,门外却已经传来一阵极为古怪的声音,瞬间惊醒了凤昭,林子清微微皱眉,视线朝着窗外一眼望去,起身便往厅外走去,果真,在厅外便看见了一盆被摔得粉碎的盆栽,还有一个跌在了地上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鬟,脸色苍白,神情惊惶。
那作着小厮打扮的丫鬟见了林子清,立时脸上的惶恐之色更甚,只急急的跪在人的面前,伸手不住的往自己的嘴边扇着巴掌,说道,“奴婢,奴婢什么都没听到。林相公饶命,公主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是先前随同凤昭而来的那个尚未及笄,举止放肆的小丫鬟。
凤昭也走出了门外,见是这小丫头,脸色这才稍稍缓上一缓,道,“这丫头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林先生……”
林子清拂袖,道,“由你处置。”顿了顿,又道,“这本就是你的事情,于我自然是没有半分关系的。”林参政脸上的神色虽然沉下片刻,然而,本该拧紧的双眉不久之后又再缓缓的松开,神色平静,面无惊色。
凤昭于是便皱眉道,“这丫鬟近来确实是有些妄为了。……小颦。”凤昭唤道,顿上片刻,方才又道,“罚你此番自掌两百,跪地,未至申时不准起身。”
那丫鬟受了罚,原本苍白无比的脸色此刻却是缓上了一缓,便急急地说道,“谢主子,谢主子。奴婢该罚,奴婢这就掌嘴,掌嘴……”
凤昭看向了林参政,眼神微闪,张口欲言,林子清缓缓的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凤昭的眼睛片刻,却只说道,“逃婚之事,不知公主,如今想来……意下何如?”
他如今关注的也就不过只此一事罢了,至于其他,戎狄藩王之祸一经暴乱,即使此事东窗事发,他被打入天牢之中,战事一近,便能证明他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蛊惑公主窜逃一事的罪名自然也定然会不了了之,至于,妖言惑众,惑乱君心……既然他所言非虚,这罪名最后怕也是安不到他头上的。
倒是与他一贯儒雅书生倒是极为不符的凌厉之气……疏忽在那双漂亮的凤眼之中一闪而过。
是从骨子里流露出运筹帷幄之中一番的自信从容。
——自是这天下间傲骨天成之人。
……
近日来,林子清在刑部倒是过得自在得很。先前整日里过目奏折公文的公事调成查看各地县令呈上的一些未解或是已经解决呈上案情的档案。
几近月前,江湖上倒是出了一个让六扇门极为头疼的大盗,一个很有品味并且据说十分风流的雅盗。说起来,都是些各地极为琐碎的案子,东边的西襄玉,西边的黄金钩,南边的字母玉,北边的……俏娘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林子清微微抽动了几分眼角,片刻后,摇了摇头,稍稍扶额。这几件案子若是单独出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值得人惊疑的地方,然而,若是聚到了一处,这几个案子之间都有一个极为奇妙的共同点。
被盗之物的主人在所有之物被盗之前都会收到一封简单的素扎,素扎上伴着一阵极为浓郁的郁金香的香气,类似于“闻君有……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的短句。不过短短数字,却已经自然流露出一种如同一位君子款款而来的几分雅致风流之味。
林参政思索片刻,便将自己见到的几个类似的案子堆到了一处,伸手缓缓揉着自己一边的额角,嘴角略微一弯便是带出几分带着玩味的笑意,心道,这些个麻烦的案子还是留着继续让六扇门自己头疼去才好。
庆历八年秋。
藩王永安侯欲求亲凤昭公主,月初,过时凤昭不至,龙颜大怒,承天下诏令,设天下悬赏,追捕本朝凤昭公主澹台婉,生擒,
赏金万两。
……
凤昭回宫曾经收拾过一番包袱,结果,最后僵局所限,却把自己的丫鬟小颦无奈之下留在了宫中。凤昭所料不差,她的丫鬟小颦确实对她足够的忠心,小颦没有出卖她的行踪,然而,凤昭却没有料到,这宫中之人会用这宫中最残酷不过的宫刑来折磨她的一个丫鬟。而至于到最后,被宫中之人几番宫刑逼供之下,她的丫鬟确实没有出卖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更有用,十分好用的情报。被悬在了梁上神色惶恐,脸色苍白的小丫鬟只大声的叫道,“是林参政!是林参政!我听到了,是林参政蛊惑公主离宫的,真的,真的是林参政!”
对于一个处在深宫之中可有可无的丫鬟而言,他们的性命却自然是半分也值不了钱的,在这幽禁的皇城之中,一个丫鬟的性命怕是比之宫里的一条狗还要更加可有可无。她甚至毫不怀疑,若是宫中的人没从她的嘴里套出有用的东西来,会选择看着她慢慢的被这残酷的宫刑折磨至死。
怕死本就是人的天性。而她只是顺势的选择顺应自己的天性罢了,她没有出卖他的主子,然后,她只不过又成功选择保全了她自己的性命而已。
澹台宇阴沉着脸示意着周围的狱卒停手,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像提着一条死狗一样紧紧的扣着那丫鬟纤细的好像一下就能掐断的脖子,冷声说道,“你该知道,如果欺骗我的最后的下场?”
澹台宇最后一脸嫌恶的将那丫鬟像丢开一条死狗一样甩了开,然后用帕子仔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右手,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