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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清伸手弹上了一记,红了一块儿。
“你何时竟又忽然这般不聪明了起来?”林子清笑道,“惜朝既然照着那几个大酒罐子连夜送至了我的府上,定然是不希望有人发现这几人的行迹,更遑论他们现下已经是几个‘死人’了。这天子脚下,轻易不会被人大胆盘查的府邸总共也不过三处,莫非你还以为你的府上比我的将军府的势更大一些,将军府本就极大,招进了几个仆役短时间之内也定不会让人有所察觉,也不会引人生疑,倒是若到了你的府上……”
沈谭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忙道:“那还是安置在老师你的将军府里吧。”
“说来,我倒却还有一事不明……”林子清又喃喃的念了几声,“惜朝行事向来……向来狠辣至极,此事若是于你而言却是合理至极,若是于惜朝而言……”
沈谭道:“可有何不妥?”
林子清却是难得勾起了几分颇为古怪的笑意,“惜朝行事向来谨慎,不留后患,若是依着他原来的性子,只怕不会如此多事,冷呼儿与鲜于仇逼上连云寨,表面上他与两人同属朝廷一方,姿态上自然要做足了亲近之意,然而依着他向来不把常人放入眼中的自傲的性子,又哪会去管着旁人的闲事,最好都叫他们自生自灭了才好。”
沈谭稍稍颔首,心下也是认同至极,一个向来心比天高的一个人物自然是不会将面前的蝼蚁放在心上的,更遑论去关注蝼蚁的死活了。
林子清道:“可如今……连云寨的几个寨主不仅活了,活得好好的,还一早便想到安排下了他们安置的地方,他不仅接手了这档子的闲事,甚至在连云寨指使着官兵放了一场大火,设计了一场几近完美得毫无破绽可言的诈死之局。”
沈谭随即一拍手,惊道:“说得不错,师兄在江湖上好歹也算是有个玉面修罗的名号,狠心辣手自然不必言说,怎会如此好心这般管起了闲事来。”
林子清倒是缓缓笑道:“这是件好事。”
“许是因为早年间落魄的身世经历,惜朝的性子终究是太冷太毒了些。”林大人面上却是不由释然,“如今,他竟然难得向他的性子妥协了,想必其中自然是自有一番缘由的。”
“惜朝的性子太过……”林大人顿了顿,却是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揉着几下自己一边的额角,面上不觉闪过几分疲色,“现下,他既然倒是难得有了瞧上眼的在意东西,虽送上了一处软肋,性子若能因此当真缓和软上几分,倒也是极为难得的。”眸色不觉又是一缓,神色一时之间却是暖极。
沈谭瞧着林子清现下的神色,只觉得头皮又是一阵忍不住发麻了起来,那般实在太过“慈祥以至于和蔼可亲”的眼神不觉让他想起了自己成亲当日里林大人那实在十分欣慰,难得能从那张常年表情不过一二之数的脸上瞧出几分高兴的神色来的眼神。
一种【门下弟子该是要成家了】的一瞧便是感慨甚极的十分和蔼欣慰的眼神。
林大人却是忽然问上了一句,道:“连云寨传闻的三大当家‘赛诸葛’阮明正你可知是个如何的人物?”
沈谭磕磕绊绊地半晌才应了一声,“不……不知。”
顾惜朝近来与之来往甚多的人物确实是连云寨响当当的一人物,却不是那连云寨的三大当家,而是……那连云寨的大大当家……
沈谭掩着唇又是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顾师兄,咳咳,师兄莫非全无可能是因为……因为念着兄弟之间几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而有所心软了下来?”
林子清道:“你方才所言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沈谭立时很快便松下了口气。
林大人道:“火烧连云寨,接连逼死连云寨几大寨主,一脚踏破连云寨的实则却是那玉面修罗顾惜朝一人所为,这消息可是惜朝差人在江湖上放出的风声。”
沈谭道:“此事确实不假。”
“这小子却是在盘算着想要一个人恨他。”林子清唇角不觉莞尔了几分弧度,道:“最好越恨越好,恨得刻骨铭心才是妙极。”
沈谭道:“好好的平白为什么非得让人恨着他?”
林子清道:“当一个人越恨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会越清清楚楚地,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个人,而当有一天,那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刻骨铭心的恨竟然是空落落的一场局。”
沈谭磕绊着问道:“会……会怎样?”
“还是会记着他,刻骨铭心的记着他。”林大人伸手曲指在桌面上弹上了一弹,惊醒了面上此时早已是一副呆滞古怪神色的沈谭,面上却是难得不由显出了几分戚戚的怜悯之色来,“惜朝行事向来最是激进不过,最任性不过,若是于他看上眼的人……也当真是可怜至极。”
沈谭抽着一边的眼角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真……当真是……可怜至极。”
林大人托着面前的茶盏,抿上一口茶,忽而悠悠地道了一声,“可是那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沈谭:……
“若是再细想之下,能让惜朝这般狠绝的磨下去的人物,想来倒也是不怎么可能是个女人了。”
沈谭:……
、91
旗亭酒肆;
十里外;夜风卷着大漠的黄沙掩了天地浑然一片的苍茫,茫茫一片的黄沙中;隐约见了一点的青色;一匹赤色的马,从荒漠一线的远处蹒跚而来。
胸口忽然一阵沉闷之气,抑之不住;嘴角隐隐便溢出了一丝血迹。伸手欲要拭去唇边的一丝血迹,体内的内息搅动着心脉;身下不由一阵忽来的抽搐;竟从那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忽然滚落了下来;滚落了几圈后,便仰躺在那片茫茫的黄沙之中,唇边隐约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声。
视野里只见了天上一轮泠泠的满月,他往日里向来意气风发,自负才学,自认是个文武双全,算无遗漏的不世之才,料想不到今日竟也会有这般落拓的时候,今夜,竟是满月,意识渐渐得朦胧之下,耳边忽然隐约传来一阵玲玲的驼铃声,人常言道,人在将死的时候,会想到,见到一生中最想见的人,最想见到的场景。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极为有野心的男人,人俯仰一世,既然上天赋予了他一身的才学,却偏偏生来是个妓/子之子,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鄙弃的身世的噩梦一般的束缚中爬了出来,又怎会甘心不能施展自己满腹的才情谋略。他确实成功攀上了一条宽阔坦荡的大道,他受到了当朝最受圣上宠信的青年将军的另眼的赏识,历来科举,何止三千学子,他却能偏偏能在万人之中得了那人的青眼,成了林将军门下的第一门生。
如果有幸,他曾经所期望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这朝堂上的风云际会,瞬息万变,又哪及得上我这杯中的一杯新茶?”他隐约想到了自己曾在将军府拜见老师的时候,见到一人向着身前的鱼塘里倾了杯中的那杯茶水,眼中难得的几分少见的落寞之意,嘴角勾起的几分讥讽之意。
那人既然已经大权在握,朝堂之上的风云多数已经尽握在他一人的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世为官,若当真能做到那人如今的一番地位,又怎会还有半分的不知足呢?
他承认,最初有意引起那人的瞩目,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放长眼线布下的一道局,他要借着那人的高枝一路的往上爬,成为人上之人,获取功名,坦荡的仕途,然后青云直上,成为朝堂之上风云主宰的一人。
他早已受够了在世上无权无势遭受的一干白眼,只有滔天的权势,才是他真正所求。
然而,那人却又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物,他虽然自负才名,却独独在对着那人的时候是真正心服口服的,若要取得那人全然的信任,唯有毫无算计的真诚以待。到了最后,他已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成功获取了那人的信任,还是自己落入了一个层层布置下的精巧的陷阱里。
那人冷着面曲指向着他额上的一弹,眼色却是暖极。那沈家的小子的脸上此时却也是难得正上了几分的正形,道:“等你回来。”
随后,又隐约听闻几声似乎近在耳边的自在豪气的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书生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那些说你是疯子的人,才是真正的疯子。”“我从未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朋友,是知己。”“顾惜朝,你害我连云寨上百人命,他日我若有命,我必杀你,不死不休。”“……”
——啧。
几年前的他或许不懂,现下却已经能隐约理解了那人早年便已存下的归隐之意,那人虽已在高位,心下却对权力地位近乎弃之逦迤的鄙弃,早年便已存下的那几分归隐之意,现下,却偏偏在此时近乎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虽仍不愿轻易放手到手的一番权势,大略隐约却已经能明白了几分。
只是,几近临死之前,想到的那人却是……
若是,若是此回自己还能活下来,是不是应该再待着那人再和善一些?
慢慢的合上眼,嘴角不由扬上几分稍显讥讽的笑意。
他视那人为师长,为长兄,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赏识他的才华的人物,然而,最懂他的人……
意识已经逐渐开始朦胧的时候,眼前忽然覆上了一片暗沉沉的阴影,已经逐渐模糊的视线看见了缓慢的甩着马尾,在沙地里刨着马蹄的两匹,牵着马的一个男人,男人翻身上马,腰间忽然覆上了一只手掌,勾着他上马,背上贴上了一片近乎滚烫的胸膛,双眼勉强挣了条细缝,抬眼便去瞧。
男人的唇抿得很直,一个十分刚毅的下巴,嘴角已有了浅浅的令纹,男人不经意的低头,对上了他勉强眯起的双眼,男人的眼中闪过十分深刻的痛苦,随后,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前,手指勾过身前之人耳鬓之间微卷的几缕鬓发,捋到了耳后,指尖带着长期习武,在江湖上多年打拼漂泊留下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随后再慢慢的放开,腰间的那只手掌却缓缓地开始收紧……
“走。”扬着马鞭,男人忽然疾声喝道。
他心道,
他是不是……确实应该再待他好上一些?
闭上眼,胸口却是不觉闪过一阵沉闷的低低的笑声。
*
“九幽神君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你太莽撞了。”随手在点上的那堆篝火里添上几根干柴,用细长的树枝拨弄了几下,戚少商的脸色隐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有些分辨不能。
“你已经醒了。”将手上的那根枯树枝向着那篝火堆上一掷,戚大当家解了腰间的酒囊向着靠在树上方才转醒的顾惜朝掷了过去。
顾惜朝从怀中取出了一玉瓶,咬着瓶口勉强倒出了一弹丸大小的药丸,仰头便吞了下去,随后,又正好接过了那酒囊,他的脸色虽然苍白,近乎没有半分血色,神情却是自在得很,拧开了那酒囊,便又是仰头饮上了一口,口中辛辣的酒液顺着干渴的喉咙一路下去,胸膛里立时便好像忽然着起了一片的火,“好辣的酒。”
顾惜朝把玩着手上的那酒葫芦,道:“旗亭酒肆的炮打灯?”
戚少商又取了一根枯枝,拨弄着眼前的一堆篝火,道:“你太莽撞了。”
顾惜朝将手上的酒囊又抛了过去,戚少商一手接过了那抛来的酒囊,顾惜朝却笑道:“我自有分寸。”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你会是最希望我死的一个人。”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杨将军旗下抗虏的将领,你为人处世虽向来狠辣决绝,玉面修罗的名号在牙刅大军之中也算是赫赫威名,我虽恨你入骨,在大义上,却还是不得不救你。”戚少商冷声道。
顾惜朝道:“所以?你已经不准备杀我为你连云寨的兄弟们报仇了?”
戚少商道:“我不能对不起我连云寨出生入死的兄弟。”
顾惜朝挑眉道:“所以?”
戚少商道:“他日,牙刅大军大退之日,便是我必杀你之时。”
顾惜朝咬牙道:“不死不休?”
戚少商道:“不死不休。”
顾惜朝怒极反笑,道:“很好。”
“你日后定会后悔你今日所为,你既要和我不死不休,我又何尝容得了你,待到牙刅退兵之日,他日再见……”手上的神哭小斧已从袖口滑出,握在了手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便是不死不休。”
面前的篝火忽然腾地腾起一阵明黄的火焰,戚少商将手上拨弄着的枯树枝投入了那篇篝火之中,起身,手上一提,便将身旁插入篝火旁的逆水寒剑拔了出来,收剑入鞘,戚少商道:“本该如此。”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并不怎么聪明。”顾惜朝眯着眼忽然说道,嘴角勾起了几分近乎咬牙一般的冷笑之意,“何止是不聪明,你其实实实在在却是一个真正的蠢货。”
戚少商:“……”
收了手上的神哭小斧,手上青色的衣摆袖子凛然向下一挥,顾惜朝缓了缓脸色,道:“牙刅大军早在边疆之地蠢蠢欲动,杨将军在外抗敌,援兵迟迟未至,朝中又有傅宗书从中作梗,有意缩减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