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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风晴雪轻声说。
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去看桃花谷中盛开的桃花……
然而巨剑斩破漫天威光而来,如此的浩荡,如此的倜傥,如醉后的一曲狂歌。它插在冰盾之前,切开了威光的潮水。
“千觞兄妹情深,令人感动。”欧阳少恭大笑。
尹千觞并不言语,只现身于巨剑之前,以剑遥指,带着风雷之势。
欧阳少恭迈步于虚空中,眼前古琴仿佛化身为一柄金色的剑,无数闪着光芒的剑意猛然刺出,尹千觞顿时全身上下鲜血淋漓。欧阳少恭单凭剑意的威压,已经足够让他伤痕累累。随着欧阳少恭挥手,古琴音波荡出数里之遥,飞出大殿,斩切层云!
那力量穿透了蓬莱大殿的基石,卷着无数飞石碎屑,斩向尹千觞。
此情此景,尹千觞明白自己这些年疏于修行,比起当年在乌蒙灵谷对战欧阳少恭的时候已经远远不如。
可是不能输,因为身后就是风晴雪。所有人,都有一个不能输的理由。
哪怕是一个醉汉、一个赌徒,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巨剑迎着狂潮般的琴音重重斩下。
“大哥!”风晴雪高呼。
尹千觞已经没有力量阻挡欧阳少恭这一轮的进攻,所以他没有以剑封挡,而是剑斩狂潮。他只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为背后的二人斩开剑潮。
三个影子同时出现在欧阳少恭背后。
红玉的双剑如乱红飞暮,襄铃的羽扇振出火树银花,她们两人夹攻欧阳少恭的左右。真正的进攻则是在欧阳少恭正背后的方兰生,雷音伏魔!一百零八颗天罡如意珠,颗颗震动,万佛念诵,金刚伽蓝俱现,龙象长嘶。
他们没有去救尹千觞,因为已经没有用。尹千觞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们必须把握住,欧阳少恭背后正空门大开。
“愚不可及,太过小看流霞归元!”欧阳少恭大笑,金色羽翼舒展到极致,千万翎羽自鸣,音潮席卷背后的三人。
他将手中虚象古琴脱手掷出,在空中发出烈日般的光华。
每个人的心中都闪过了绝望。是的,无法战胜,他们以为的欧阳少恭,只不过是他一根小指的力量。流霞归元便是这样的防御,无懈可击!
他们不可能破掉欧阳少恭的屏障,却已经要被摧枯拉朽地击倒了。
没人能救他们了,他们……输了!
澎湃的气浪把欧阳少恭面前那片墨迹似的东西卷了起来。看起来那么单薄的东西,在他的神威下如黑色蝴蝶般随时都会碎裂。它起伏着,就像蝴蝶飞在暴风雨中。欧阳少恭伸手想要拨开这碍眼的东西,但就在他的手指触及那东西时,一丝血线留在了空气中。
疼……
他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传来了疼痛,没有破绽的流霞归元,居然被这片单薄的东西切开了一道口子!
细小的伤口在最后一瞬阻止了欧阳少恭的绝杀,但是残余的剑潮、威光和音浪仍旧将众人震退。鲜血四溅,风晴雪用身体托住了奄奄一息的百里屠苏,尹千觞全身衣甲碎裂,鲜血横流。
欧阳少恭震惊地举起那墨片,那是一片鳞,黑色的鳞片,上面满是云水般的翠纹。
“悭……”他喃喃自语。
那个名字,那个被尘封千年的名字正要从记忆之井中浮起,有个声音在呼唤他:“太子长琴……”
不对……他是欧阳少恭……
可他也是太子长琴,能伤害太子长琴的东西,是记忆。
累世以来,渡魂令他失去了太多记忆,以至有些东西,被渐渐遗忘。
百里屠苏微微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太子长琴,你还记得吗……悭臾……这是它的龙鳞……”
“悭臾……”
不错,正是这个名字。
欧阳少恭心中绞痛,记忆的深井中,黑龙盘旋升天。
百里屠苏低声道:“……天界战龙悭臾,曾经榣山水湄边的一只水虺……去祖洲之时,见到一处与榣山风貌全然相同之地……悭臾……就在那儿沉睡。它的寿数已经快要行到尽头……却依然记挂自己的挚友……太子长琴…………不是我……是你……”
“……水虺……悭臾……”欧阳少恭喃喃。
“少恭……你怎么了?”巽芳不安地问。
“……祝融……不周山……天柱倾塌……”
欧阳少恭默念着这些字眼,眼神迷离。
恍惚间回到了高山之畔,他是那么惬意悠闲,对着幽谷深潭抚琴,身边水虺是他的知音。
可他却要离开了。
“悭臾……父亲已决意随伏羲大人前往天上,我定然只有同去。初建天庭,诸事未定,想必众神皆会忙碌许久,如此一来,未知何时才能重返榣山……”
悭臾怅然若失,旋即却说:“太子长琴,待你空下来的时候,再来榣山找我玩儿,还有几百日,我便能化蛟了。”
太子长琴遗憾道:“听闻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可惜这一回我却无缘亲眼一见。你胸中既有大志,本不该埋没,愿勤加修行,早日得偿所愿。”
悭臾应道:“一定会的,等我修成应龙,呼风唤雨当然不在话下,也能实现当初和你的约定。”
约定?他们有过约定?
是的!有过……
可已经……忘记了……在那时间的长河之中……
欧阳少恭神情恍惚,口中喃喃:“……榣山……悭臾……它曾经与我约定,待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要我坐在它的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天柱倾塌,天庭降罚……太子长琴被贬下凡尘……悭臾……成为女神坐骑,永失自由……”
尹千觞见此情景,再顾不得其他,断然喝道:“快!趁此机会破他的流霞归元!否则待他清醒,便错失良机!”
原本方兰生见昔日挚友如癫如狂,心中亦是纷乱杂陈,可尹千觞的话惊醒了他。
琴川那些无辜化做焦冥的乡民,沿海那些被海啸吞噬的渔夫,还有乌蒙灵谷、翻云寨、甘泉村……还有……二姐!
方兰生咬着满是血丝的牙齿,低吼一声,举天地伏魔之势!
雷音伏魔!
罡声震耳,欧阳少恭承受着剑光和佛力,更难以分辨记忆与现实,愈发癫狂起来:“……太古之约……不复践言……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全然没有喜悦,而是千年的苦痛。
巽芳泪如雨下,她所爱的这个男人,早已被命运折磨得不成人形。
欧阳少恭的笑震动整座大殿:“多谢……百里少侠让我忆起一些……过去的美好之事……但你们当真以为,我会就此耽于往昔,丧魂失智?往事俱如烟云,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而即将成为蓬莱国的永恒之主!你们,都将化身焦冥!成为我永远的臣民!”
金色威光再现!红玉和方兰生的所有攻势皆被反弹,他们射出的剑光、祭出的佛法反压在自己身上,骨骼寸断。
百里屠苏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本已伤痕累累,连呼吸都微弱到极点,但他居然站了起来,提着焚寂。
“没有完,欧阳少恭。”他轻声说,黑色的火焰在他瞳中灼烧。
焚寂刺入手臂!
鲜血冲刷着凶剑的每一道纹路。焚寂黑气暴涨,像是凶猛贪婪的怪兽被咒语释放,将所有鲜血都吸食了进去。百里屠苏缓缓走向欧阳少恭,一步一印,散着浓郁的黑色煞气,像是来自幽冥的凶鬼。
鲜血带着他的魂魄之力灌入焚寂,他以自己为食,喂养这柄上古凶剑。
剑完全复苏了!焚寂上一团赤光聚起,曾在冰炎洞中为血涂之阵折损的剑刃发出火焰的光芒。
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循序流转。他不再抗拒这把剑,而是和剑融为了一体。
欧阳少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百里屠苏长啸,眨眼间焚寂已刺到对方跟前。欧阳少恭连连挥出金色威光,但此刻的威光在焚寂的剑锋前一一崩溃,剑所到之处,威光溃灭!
欧阳少恭一惊,化出古琴虚象抵挡,黑红色的剑气游走在两人之间,发出阵阵咆哮。
他们贴得极近,怒视彼此的眼睛。周遭的人第一次发觉,他们的侧颜是如此相像。
“还差得远!”欧阳少恭怒吼。
“再试一剑!”百里屠苏再度挥剑,黑气飞向四周,半片蓬莱宫殿俱燃起熊熊大火。
炽焰中,欧阳少恭忽然觉得不安。
焚寂的威力他曾领教过,论剑已经是世间无双的利器,但这熊熊燃烧的黑焰……不……这不是剑气,而是某种凶术!
他感觉到危机的降临,必有什么超出了他的计算!
他的立身之处瞬间被黑色烈焰吞噬,流霞归元曾固若金汤,此刻却被焚寂之火蚕食着逐渐崩溃。黑火还吞噬着流霞归元的灵力,越燃越凶。
百里屠苏的双足深陷在蓬莱大殿的石砖之中,燃烧得最厉害的是他自己,他被黑色火焰包围,他就是火种!
这种凶煞霸道的火焰,毫无疑问是剑中的上古凶力,是令伏羲和女娲都忌惮的凶剑之力!这并非百里屠苏自己的力量,而是被解封的凶剑内栖息着的魂力。
要想扑灭火焰,只需掐灭火种。
欧阳少恭毫不犹豫,手指一挥,七弦齐振,百里屠苏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无数由琴上发出的音波,正中胸口心脏之处。他身子晃了晃,仍不肯倒下,赤瞳闪动,黑血自齿缝中渗出,猛推剑柄。
焚寂之火吞噬一切灵力,欧阳少恭原本没有破绽的金鹏翅被灼烧之后,竟缓缓碎裂。金羽还未坠地就被煞气吞没,火舌一舔便化为飞灰。
欧阳少恭只能以手掌攥住剑锋:“你!”
“欧阳少恭,你难道从未想过?”百里屠苏轻声说,“你和我,就像镜子的两面,我的心脏被你刺穿之时,也是你的心脏被我刺穿的时候。宿命中我们同生也共死,能烧掉你羽翼的,只有以我灵魂催动的焚寂。”
“可笑!”欧阳少恭震惊。
百里屠苏的背后,黑色的煞气中,升腾起朦胧的幻影。
他凝力运剑,烈焰般的焚寂穿破古琴虚象,毫无阻碍地推入欧阳少恭的胸口!
欧阳少恭随着百里屠苏的一剑之势而坠落,整个蓬莱大殿震动。
百里屠苏保持着最后一刺的姿势,而欧阳少恭双目被血色慢慢覆盖。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焚寂从自己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百里屠苏退后数步,插剑于地,黑色煞气随风而散,他眼中赤色渐渐褪去。
二人仿佛兄弟,凝视彼此。
又像是隔着千年岁月,今人只见古人。
远古之约
玉山将倾。
“夫君!”巽芳扶住欧阳少恭,血从他的心口汩汩流下,他倔犟地支撑住身子,身周那刺眼的金色光芒都已消失不见,长发低垂,尽显颓败。
“想不到……竟会败在你的手下,自己被自己打败吗?”他的语气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儒雅,却带了无法忽视的自嘲,“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蓬莱大殿中,焚寂之火炙热肆虐,大殿顶部咔嚓作响,不时便有碎石落下。每隔一阵,宫殿就像是受了惊扰一般,剧烈晃动。
百里屠苏立在欧阳少恭面前,黑衣浴血,手中死死握着焚寂,好像提防着他再度发难,一刻也不敢放松。风晴雪护在百里屠苏身侧,一双水色的眼只是绕在他身上。
这画面在余下的人看来,与那一侧巽芳护着的欧阳少恭,如此相像。同一个人的两半魂魄,兜兜转转对峙于此,好像命运的一个玩笑。
众人看着欧阳少恭,心中莫不是百感交集。
欧阳少恭神色不断变幻,时而感伤,时而癫狂:“难道……我所追求的……注定毫无所得……这个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之事,但实在太过短暂,徒然余下无尽哀伤……化为焦冥……无喜无悲、得到永恒……又有什么不好……”
“欧阳少恭!不要一厢情愿了!这样也叫永恒?无知无觉,情感尽丧,只是一具空壳而已!”方兰生激烈道,“假如……真的那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变做焦冥?!”
“我同他们,同你们……是不一样的……”欧阳少恭捂着伤口抬起头来,仍然是那么骄傲,鲜血浸润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我……是这个永恒国度的主人……要不断让更多人获得永生……”
“欧阳先生……”是百里屠苏喑哑的声音。
欧阳少恭乍闻这熟悉的旧称,心绪如弦,拨出一串泛音。
时间仿佛回到翻云寨初见,百里屠苏那么认真地对他说:“若蒙不弃,我想与欧阳先生一同去找寻其他玉横碎片。”
又好像回到琴川泛舟之时,百里屠苏听了他的琴曲说:“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还是在青玉坛的那一夜?百里屠苏始终那么相信他:“先生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百里屠苏一生之幸。”
他们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所以命运羁绊交织,相惜相杀。
他们却也如此不同,他设计他、骗他、害他,如今还想杀了他,他却仍然叫他一声——“欧阳先生”。
“你说的,并没有错。”百里屠苏望着欧阳少恭,眼神复杂难明,语气却坚定如铁,“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作出决定。即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