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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火把的学生还是有一丝的犹豫,毕竟是一条生命,烈烈燃烧着的火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人的信念,他反而退后了几步。
男学生被火油浇过的身体湿淋淋的,他眼睛也睁不大,干脆一把拿过那人手上的火把,往自己身上点!
“啊——!”
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惨烈的叫声,只看见高台上的火人,似乎穿着黑色的校服,手上高举着横额,然而火光已经掩盖了他的面容,甚至能够闻到一股烤焦的味道。
瞬间街上爆发着喊声,哭声,还有一群人跪着。
顾煜城看着火光冲天的景象,却一言不发,那个着火的学生已经不能再支持自己的身体,倒在一块巨大的铁皮上,连模样身姿都看不清楚。
似乎只剩下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望着顾煜城。
顾煜城阖上了双眸,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依然望着政府大楼的方向,而对周围的人不闻不问。
突然后面发出刺耳的汽车鸣笛声!
“呜——!”
听起来就像有种奔丧的感觉。
顾煜城想,应该是秦雨泽带着车队来开路,他没有管,直到等后面的车队开出了一条路,越过了他的劳斯莱斯。
为首的车子插着两面军旗,在风中飘扬着。
有了车队的开路,这一场游行,不得不要结束,而且是以自损的方式结束,横额还在高举着,但已经没有了看的人。
一行汽车开到了政府大楼的门口,整齐地停着,顾煜城整理了一下白手套,便下了车。
门口的石狮子后面,隐约地站着一个人,顾煜城才发现那是凌霄然,他不禁向他走去,然后开口低骂道:“站在这里作甚,给我回去!”
凌霄然眼角有些发红,他指着自己的车,然后狠狠道:“我千方百计将你送到这里,这就要赶我回去!?”
顾煜城很冷静,他开口:“我不是让你回家,而是让你回西安。”
说罢,顾煜城就走进了大楼里,只留下凌霄然一个在石狮子旁站着。
凌霄然一个生气,一拳就打在了石狮子上,奈何石狮很粗糙,上面的石颗粒会磨破人的皮,凌霄然的手上被磨出了血,但石狮却依旧纹丝不动。
纹丝不动。
就像那姓顾的人一样!
“妈的!”凌霄然低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就往大楼里冲,他一边走着一边在想,刚才听到易阳候给自己说,街上的学生在围堵顾煜城,不知道自己是担心学生多一些……还是担心顾煜城多一些。
结果是他错了。
即使他带着车队给他开路,帮他脱困,眼睁睁地看着学生被烧死,他依旧是不领情。
他愤恨地冲上了三楼,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着。
谁知这个时候傅弘文却出现,他伸手就拦住了凌霄然,却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他说道:“副……不对,是凌将军,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给我滚!”
“哼,总司令让你回西安,而你欲以下犯上,何谈一个军人的尊严!?”
凌霄然从未被人这般气过,再加上刚才的事情,他毫不思索地就拿出了手枪抵在傅弘文的头上,恶狠狠地说道:“你识相就给我滚开!”
“天子犯法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你又以何法来处置我?”傅弘文跟的顾煜城久了,自然也是学了他那一套。
唇枪舌战。
抵不过他凌霄然一枪打过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顾煜城站在门口,一副沉静的模样,可傅弘文还是看到了他的眸光,濒临发怒,都是这般的神情。
顾煜城低喊道:“凌霄然,给我进来!”
凌霄然没有动。
“进来!”
“咳——”顾煜城的咳嗽一直反反复复,再上这段时间根本腾不出时间来治疗,只好一拖再拖。
凌霄然咬着牙,一个生气,还是将手枪砸到了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他隐约地有一种败北的感觉,至少从十多年前他爱上这个人开始,就已经斗不过他。
凌霄然进了办公室,一脚就把门揣上。
桌子上摆着一壶热水,雾气蒸腾,隔开了两人。
顾煜城率先开口道:“你不肯回西北也罢,这般胡闹,你脑子里到底想着什么!?”
凌霄然静静地看着顾煜城,在下一刻,他咯噔一声跪到了地面上!膝盖撞到瓷白的硬地上,生生的发疼。
就跟他的心一样。
凌霄然哽咽着开口:“兄长,就当我求你,请你抗日!”
“……”顾煜城看着他,只是淡淡道:“起来。”
“求你!”凌霄然跪在地上,眸中却流出了眼泪,他甚少哭,甚至父亲死的时候,也没流过眼泪,只是这种时候……
顾煜城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他按着桌角,似乎心中郁结着一股气,根本无法舒散。
他低声说道:“子墨,治内攘外,你怎么就不懂?”
“我不是不懂!只是现在已到了存亡之时……”凌霄然挺直了腰板,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这辈子没跪过什么人,除了这一次,他跪了,哭了。
为了自己的祖国,就一个值字!
顾煜城复又坐到椅子上,两人对视了很久,均是沉默不语,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他终究是看不过眼,轻声道:“我也不强迫你回西安,反正你莫要再生事,回去罢。”
“兄长!”凌霄然声音很嘶哑地大喊道,带着哭腔。
“回去。”
这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不带任何感情。
那他们这十多年的相识,也终究被这一跪,而打破了所有。
凌霄然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睛很有神,不再被眼泪淹没,他站起身,长时间的跪着,还是令他双脚有些发酸,他拖着腿慢慢地转身。
他发怒的时候就像一匹恶狼,张牙舞爪,而现在只留下一个背影给顾煜城。
顾煜城突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抑在了胸口。
凌霄然打开门,然后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震彻了整条寂静的走廊。甚至连站在一旁的傅弘文都不禁转头望着他,那样的落寞,再也找不回当年凌三少的影子。
可是凌三少本来就是纨绔的子弟兵,也不听总司令的命令,被降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傅弘文挺直了腰杆,目送凌霄然的离开。
顾煜城的房门一直是紧闭着,也没有吃午饭,傅弘文有些焦急,毕竟今天早上的事情,他也得负一部分责任。
比如说,他的出言不逊,不能够称为一个合格的军人。
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因为还有例会,傅弘文不得不轻敲顾煜城的门。
咚咚。
“进来。”顾煜城的声音自办公室里传出。
傅弘文心中略有忐忑,但还是进去了。
办公桌上的文件整齐地叠放着,军用地图还是依旧挂着同样的位置,就像这里的主人一样一丝不苟。
顾煜城说道:“文件都拿去档案室。”
“是!”
傅弘文不太敢看他,只是低着头抱起那叠文件,然后敬了一个军礼,就准备离开。
“还有,子墨的事情你以后别管,要是下次让我看到,就把你开除掉!”
“是。”傅弘文低头大声回答道,然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凌将军他无视军令,而且极难相处,我也不过是有话直说。”
顾煜城倏地站起来身,然后扇了一巴掌到他的脸上,傅弘文只觉得脸上一种辣乎乎的疼,但也没忘了抱住那叠公文。
顾煜城咳了几声,然后挑眉说道:“谁让你去招惹他的!?”
傅弘文低下头,许久过后,他才喊道:“报告司令,我犯错了!”
这一句话的声音很大,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顾煜城似乎叹了一口气,其实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傅弘文不过是说话不检点,而真正的问题还是出现了在他和小孩之间,而且无法挽回。
他说道:“去写份检查。”
“是!”
天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经常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哀思的季节,正好适合离别。
易阳候的奔走相告,结果还是改变不了什么,今日在街头将自己烧死的男学生,就是昨日到他的报社拿宣传单的领队,这样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瞬间就埋在了火灰之中,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街上依旧乱糟糟的一片,有些商铺早早就关上了门,可是到了晚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的广州城。
霓虹灯在晃着人的眼睛,凌霄然坐着车来到饭店的门外,然后扬了扬手,他将方童暮接上了车。
方童暮吐了一口气,其实天气并不寒冷,但他还是搓了搓手:“我这边的事情也谈了个十有j□j,倒是你,劝得了他吗?”
“劝个屁。”
方童暮将车窗摇起来,然后便说:“早预料到了。”旋即,他又补充了一句:“这边致力抗日的人需要武器,你不是还有几间兵工厂,要不帮帮他们?”
凌霄然心情正是不好,他点了一支烟,才说道:“别跟我提这个,抗日归抗日,我总不能向别人提供武器去反他。”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跟的。”
“跟了就是跟了,我爸曾给我说,做人要得有义气,我既然跟他称兄道弟,就是一辈子的事!”
“行。”方童暮知道关于这一点还是说不过他,不过说起了凌帅,他还是有些想起当年在西安受他款待的日子,凌帅一生为人豪爽,也许他不会想到,他死后的中国,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当年将他打死的日本人,将要一步步地吞噬中国。
凌霄然望着车外的行人,大家拿着花束在蒙蒙细雨里走着,他才忽然想起了清明节,他阖上眸,然后说:“今年得回西安一趟,拜拜父亲。”
“嗯?”方童暮一时没反应过来。
“要不你也跟我回去一趟,带上你的军队。”
天才微微亮,外面是灰蒙蒙的一片,四月份的春雨依旧在绵延,洒落在朴素的庭院里。
杜染梅习惯于早起,再加之他昨晚身边多了一个人,翻来覆去并没有睡好,他穿上衣服,然后便下了床。
咚咚!
木门突然被敲响,杜染梅怔了怔,然后才打开一条细缝,外头的阳光打进来,眼睛多少有些不适感。
他眯了眯眼,才看清那是蔓萝。
“师傅,我买早餐回来了!”蔓萝拿着一个牛皮袋子,笑嘻嘻地看着杜染梅。
“好,你放下给我。”
蔓萝瞪大了眼睛,神情有些疑惑,她问道:“师傅不出来和我一起吃吗?”
“嗯。”杜染梅故意遮住了房间里的一切,只留得一人位置的缝隙,他抿了抿唇复又说道:“今天有些不舒服。”
“啊…那要不要去看医生?”蔓萝歪着头问道。
“不必了。”
“哦——”蔓萝后退了几步,双手交叠在一起,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对着杜染梅说道:“师傅,我刚才去买早餐的时候,看见街上好多学生在闹,还浇火油了。”
杜染梅一怔,他拿住手上的牛皮袋子,然后低声说道:“这段时间你别独自上街。”
“我不怕!”
蔓萝摸了两下自己的麻花辫,然后又笑嘻嘻地跑开了,她是二十出头的少女,心性未定,而且又喜欢花花世界,肯定是不愿意被困在屋子里的。
蔓萝穿着一身粉红的衣裳,像一只蝴蝶般飞入杜染梅的视线,然后又翩然离去。
杜染梅只觉得这世道越来越乱,他复又走进房间里,却看见易阳候早已起身穿好了衣服。
杜染梅将牛皮纸袋放到桌面上,然后说道:“先吃早餐吧。”
“我不吃了,街上的学生也许是我认识的人,我怕他们一时冲动!”
易阳候说罢便扣好西服的纽扣,然后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他想大概是油条或者是煎饺,那种广式的煎炒小食,总是让他食髓知味。
他看着杜染梅,然后抚上他的脸,便说道:“很快的,很快我就回来。”
杜染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的力气不小,几乎要将两个人压着喘不过气来。
隔着衣衫,也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又接着一个的吻,外面的雨似乎又变大了,淅淅沥沥的,连房间里都能听见。
易阳候撑着一把伞匆匆忙忙地赶到街上,可是这四月的雨说来也奇怪,下了一阵,只是把街头一角浸湿了,随后又是阳光灿烂。
街上一片混乱,连黄包车也没法前行,水泥地面上到处是传单,树叶,花瓣,全都被雨水打湿搭在一起,就像纠缠在一块的模样。
易阳候将伞收起来,无法继续前行,他被困在人群中,只能听见前方有人举着横额,上面是几个血红的大字:誓死抗日!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