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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生耳朵尖,爽朗一笑:“嗐,就是羊肉馄炖。”
热腾腾的曲曲很快端上来,大海碗装着,分量很足。年晓米帮两个小孩子先盛好,正伸手去够旁边那个漂亮小姑娘的碗,被沈嘉文拦住了:“就是给你点的。”
女孩子见状露出个亲切的笑:“我们不吃这个,等下还有别的。”
年晓米只得拿起勺。沈嘉文在他耳边小声叮嘱:“留着点肚子。”没注意到年晓米瞬间通红的耳朵尖。
都说曲曲是馄炖,可是和馄炖毕竟不同。极薄的面皮裹着羊瘦肉,汤底是羊骨加孜然熬的,鲜而不膻,带着香料特殊的味道。
服务生端了一大罐奶酒上来,年晓米尝了一口,酸得呛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子赶紧递纸巾上来:“喝不惯这儿有葡萄汁。”
年晓米再不济,也晓得不能和妇女儿童抢饮料,连忙摆手做没事状。身边的姑娘很多话,巴拉巴拉地不停介绍店里的特色菜,末了不咸不淡地总结:“他家其实也不便宜。”
不过年晓米后来就没留意听了。他的全副心思都在菜上了。大盘鸡,羊肉串,烤羊腿,囊饼,抓饭,粉汤,羊肉汤面。店里的东西味道很正,比从前在小摊上吃的不知好了多少。
大抵国人的感情都是在饭桌上深厚起来的,男人们推杯换盏,奶酒喝了一罐又一罐。年晓米怕酸,只好一直捞粉汤里的汤喝。顺便小心翼翼地看着淇淇不让他多吃。羊肉上火,宝宝还小,年晓米担心他会吃坏肚子。小东西把嘴撅的老高,也不说话,拿小勺子戳碗里的粉块,年晓米看着好好一碗粉汤变成糊糊,可惜不已。
等吃到再也吃不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五个男人醉倒了三个,其中就有一个沈嘉文,勉强清醒的赵恒志要起身去结账,被醉倒的陈宪一把拉住,两个人为谁付账的事拉扯成一团。年晓米一面祈祷钱包里的钱够多一面起身往吧台去,却被陈宪的妻子拉住了。席间一直寡语温和的女人难得带了些不豫的脸色:“常莹,这帐……”
漂亮的年轻女人满脸无辜:“我家钱都是老陈管,我可是没见着一分钱。”
陈淑娟把年晓米按回座位上:“你方便把嘉文送回去么?”语气虽然是问句,年晓米却在她眼里看到了恳求,赶忙点点头。留下身后满是火药味的餐厅,拖着沈嘉文走掉。
饭店离蓝湾春都和淇淇的幼儿园都很近,沈嘉文也就没开车,现下倒是让年晓米省了不少麻烦。
淇淇一吃饱就犯困,等年晓米把沈嘉文安顿好,小东西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年晓米试图把他摇醒,却被小巴掌甩在脸上。幼儿消化功能弱,他从药箱里找出一盒健胃消食片,看成分都是麦芽山楂一类的东西,就抠了一片哄淇淇吃下去,谁知这小东西跟他爹一个样,半梦半醒间把年晓米的手指狠狠嚼了几下,年晓米看着满是口水和小牙印的手指,联想起某种年幼的犬科动物。
更加难搞的卧室里那只大的。沈嘉文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年晓米手足无措地呆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让尿憋的。四个人分了十罐奶酒啊。他把沈嘉文扛到卫生间,然后,窘了。然后,当然没什么然后。什么酒后乱性其实都是骗人的啊骗人的,真的醉到神志不清的男人,是绝对硬不起来的。放过水后沈嘉文安静了不少,由着脸上着火的年晓米把他拖回床上。年晓米被他坠得一头栽倒在床上,沈嘉文挂在他身上,像搂着什么宝贝似的,紧扒着不放。年晓米挣吧来挣吧去,却被对方缠得更紧。喝醉了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为了避免自己被勒死,年晓米只得安静下来跟他一块儿躺着,心里还在碎碎念,这不怪我啊真的不怪我,都是你主动的。
他整个人被圈在对方怀里紧紧搂着,腰上甚至还架了一条长腿,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让人恍然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一直都是爱人,而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相爱的人相拥而眠。
想象你爱我,其实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年晓米睡不着。思想就开始自由驰骋,从妈妈回家的日子到郝帅的生日再到部长明亮好似灯泡的脑瓜顶,最后不依不饶地转回到某些让人脸红的场景上。那奇异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心里,身后尾椎那里抵着的不软不硬的一团,似乎慢慢变成了一团火,烧得他整个人都焦掉了。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呼吸,只能悲愤地痛恨这条极度结实的牛仔裤。然而越是压制,那火烧得就越旺,一瞥间的场景无限放大,原来记忆是这么可怕的东西。颜色,形状,触感,越是克制不去想越是在脑海里强制回放。
不同于单纯疼痛的痛苦开始蔓延。年晓米无法自制地把手放在皮带的卡扣上,身后的沈嘉文忽然清晰地说:“给我一千亿就随便你。”
年晓米被烫了似地缩回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僵硬地转头,沈嘉文闭着眼睛又咕哝了两句,没了动静。然后依旧是匀长的呼吸。
年晓米默默把头转回去,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醒过来时只有自己在床上,外面是小孩子嫩嫩的哭声。
沈嘉文半跪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轻轻拍着淇淇的背,小东西不时干呕一下,却吐不出东西来,只是哭。
年晓米急切地跑过去:“这是怎么了……”
“可能羊肉吃多了。”沈嘉文心疼地搂着小宝宝:“麻烦你帮我去药箱里找找,有盒健胃消食片……”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给他吃过一片了。”
沈嘉文看了一眼表,这半夜一点钟,去医院估计也做不了什么。
年晓米想了下:“我去看下药店还开不开。你多给他喝点温水。领他在屋里走一走。”
沈嘉文刚想说这个点儿哪有药店开,年晓米已经套上衣服跑出去了。
年晓米再回来时他正架着宝宝绕着客厅转圈。他看他脱了外套,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冲药。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碗,沈嘉文有点犹豫:“要么算了吧,老吃那么多药也不好,就是吃撑了,明天就好了。”
“那他难受啊。睡不了觉明天发烧了你不是更麻烦。”末了觉得自己口气有点不对,赶紧接着说:“这个药挺好使的,我姐的闺女胃肠也不好,就吃这个。”
沈嘉文翻开药品成分表,六神曲,鸡内金。六神曲的确是治积食的。“鸡内金是什么?”
年晓米有点茫然:“我就知道是鸡身上的……”
连哄带骗把药灌下去,年晓米把双手搓热,顺着宝宝的肚子一圈圈轻轻揉起来。沈嘉文起身时碰到了他冰凉的耳朵,心里一颤。
“谢谢你。”
“哦,没事。”年晓米眼不离手,耐心地给沈嘉文解释:“以后他再吃多,如果不严重,就多喝点水,然后这样揉一揉,很快就会好的,张大夫教的。我小时候胃肠也不好。”
好像回应他的话似的,不一会儿淇淇打了几个长长的嗝。沈嘉文凑过去:“还胀么?”
小东西不理人,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呼吸变得匀长清浅起来。
“睡了。”年晓米把被子给宝宝拉好。起身时摇晃了一下。蹲得太久,有点头晕。
两个大人忙活了一晚上,这时候都疲惫得不行。年晓米还纠结自己要不要去睡沙发,沈嘉文叹了口气,你不困么。
于是两个人果断躺到一张床上去。年晓米困得不行,没工夫去想有的没的,头一碰枕头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倒是沈嘉文背对他躺着,思绪万千。
一个人带孩子,终究不如两个人。无论他再怎么独立能干,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适应不了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他欠缺那些本能里属于母性的细致和耐心。年晓米这样的人是极少的,身为男性,身上却有足够的温柔贴心。他想他身上有种来自天性的温暖,很容易让小孩子产生信任和依恋。可是要上哪儿去找一个像年晓米这样的姑娘呢。沈嘉文在心里道了一声可惜。
那个姑娘应该要爱他,足够爱他,因为只有从爱出发的关怀才能填补他和他的儿子生命里的残缺。爱,多么不切实际的要求。
黑暗里一张极艳丽的脸对他悲悯地笑,说小文你得记得,所谓爱情是这世上最虚伪的东西,多少无耻和罪恶假借着它名义。
可不是么,听过多少爱,说过多少爱,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带着更年幼更脆弱的一个,相依,为命。
单纯地再婚很容易。麻烦的是那之后的事。人的一生,有多短就有多长。最折磨人的往往不是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是漫长时光里永无止境的细碎的研磨。它们就像鞋里的沙,你可以不在意,但是在某一段遥远的旅途过后你会发现你无法走下去了。因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痛苦在长久的累积之后变得令人无法忍受了。
清早醒过来,厨房里飘来淡淡的葱香,毛玻璃后面的人影微微闪动,在晨曦里晕出一圈温暖的影子。沈嘉文在玻璃后站了很久,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把脑海里某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驱逐出去。
淇淇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沈嘉文找出体温计给他量了下,三十七度二,有一点低热。年晓米端着早餐出来,看到沈嘉文微微蹙起的眉,担忧地问:“宝宝哪里不好么?”
“有点热。”
淇淇整个人蔫蔫的:“不去幼儿园。”
沈嘉文亲亲他:“爸爸忙,今天早点过去接你好不好。”
小宝宝把自己缩成一只团子,没精打采地嘟起嘴。
年晓米摸摸他:“先吃饭吧。”
大米粥,小葱煎鸡蛋,西葫芦饼。
“又给你添麻烦了。”伸出筷子搅了几下粥,清晰的米粒在稀薄的汤水里跟着滚了几滚。
年晓米赶紧解释:“怕淇淇吃不下,没熬那么稠。”
沈嘉文按了按额角。我们两个大人总要吃米啊!
年晓米脸红了一下:“哦我忘了淇淇可以喝米汤。”
淇淇抱着他的小瓷碗咕嘟咕嘟喝米汤,小小的眉头皱得很紧,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沈嘉文撕下一角西葫芦饼喂他,他吃了一口就吐出来,眼圈红红的:“不吃……”
沈嘉文诱哄道:“吃一口。”
淇淇咬了一小口。
沈嘉文接着哄:“再吃一口。”
“不吃啦好难吃。”
年晓米被打击了一小下。
沈嘉文只好把淇淇抱下去:“那去自己先等一会儿,爸爸吃完饭送你。”
年晓米低头默默咬饼,多好吃啊怎么说不好吃。
“他不怎么爱吃西葫芦。”
年晓米耳朵嗖地竖起来:“那你呢?”
“我?我不挑食。”沈嘉文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饼,金黄的薄饼软而嫩,西葫芦的味道不浓不淡,吃进胃里暖洋洋的。
小葱煎鸡蛋也是饼状的,年晓米拿筷子从中间划开,很自然地把大的那一半留给对方。沈嘉文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依然是安静的早饭。他一个人吃掉了四张饼,在年晓米把最后那张推给他时言不由衷地说吃饱了。年晓米只能开始吃这第二张饼,并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下次要多做一点”。
要出门时书房的电话忽然响了,沈嘉文过去接,半天没出来。许久听见他有些不平的声音:“你总是这样,算了。”
屋里很静,所以骤然提高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年晓米手一抖,淇淇委屈地说:“喘不上气。”
年晓米连连道歉,把小东西的围巾解开重新围好。
沈嘉文走出来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双肘支在两膝上,双手扣在一起。
年晓米看着他微微弯起的背,忽然觉得很难过。淇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紧紧抱住年晓米的大腿不松手。
“要,要么我带淇淇一天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你不是要去办房子的事么?”
年晓米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对啊还有这事啊!
沈嘉文思索了一会儿,起身去拨电话。
年晓米跟淇淇不约而同地跟过去。
“丽丽,我是沈嘉文……嗯,还好……这不非典么,幼儿园放假了,我店里有事,你能不能……他爷爷上班……实在是没办法……好,我等着。”放下电话转头对年晓米说:“可能要等一会儿。抱歉不能送你回去了,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年晓米说没有没有我还白在你家睡了一宿了。说完觉得有点不对,脸腾地红了。
沈嘉文有点想笑的样子。年晓米轻咳一声,那什么药得按时吃,这两天多给宝宝吃点清淡的,还有,你有空给他挠个苹果吃。
“挠?”
“就拿勺……”年晓米比划了一下,见沈嘉文还是很疑惑的样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就……挠……挠成泥,好消化,他还太小,啃着吃费劲……”
沈嘉文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年晓米局促地摸摸头,那,那我走了。
防盗门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沈嘉文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