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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心玉-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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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容玉帛咬着唇,忍住笑,“的确很丑,你从哪里弄来这一种五花衣衫?”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高兴起来会这样跳的,无射好可爱。

“我没有弄来,”无射急急辩解,“这一块袖角剪给了豆豆补膝盖上裤子的洞,这一块下摆剪给南兰做红头绳,还有这里剪给黄毛做蝴蝶结……”她发现宛容玉帛在笑,“你——”她一把河水扬了过去,“你耍我!”

宛容玉帛一身衣衫被她这一泼,再优雅的风度也没了,他自地上抓起一把河沙回敬了过去,“钟无射,你这野蛮人,我本要今天回去的,你弄得我这一身,怎么出去见人?”他边叫边笑,根本没有一点懊恼的样子。

无射再一把水泼了过去,“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走!就喜欢欺负人!”

“欺负你?”宛容玉帛劈空掌力一吸一挥,河水倏然起浪,打了无射一头一身,“你不欺负人便不错了,谁敢欺负你?”

无射从头湿到脚,索性一脚踩入河中,“现在是谁的灾情比较惨?大少爷,你讲话也要有点谱啊!”她笑着,眼睛乌溜溜地转,打着不好的主意。

宛容玉帛一看便知她心里有鬼,“钟无射,你可不能太过分,这几年是谁把谁骗得团团转?”

无射突然往下一蹲,抄起一团湿泥沙往宛容玉帛白衫上砸去,“我不管!你弄得我一身,赶快赔给我!”她边砸边笑,那笑声扬得很高,却不再像落下三两朵小黄花,只会让人听了跟着笑出来。

“啪”的一声,那泥巴正中目标,宛容玉帛躲过了“飞泥扑面”,躲不过“飞泥扑肩”,一件白衫就此彻底完蛋。他素来重视仪容,喜爱整洁,此刻心下有些着恼,又不甘心这场泥水仗就此输了,“钟无射,你小心了!”他双袖一招地上冬末的枯叶,枯叶细屑被他内力吸起,纷纷腾空,在空中翻转,煞是诡异。

无射见状便知他下一个内力一吐,这残枝败叶便会向自己飞过来,不禁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她这一逃,宛容玉帛还真拿她没办法,他一口内力不能持久,吸起这枯枝败叶也只有片刻间事,她一逃,他不免迟疑了一下,内力一松,那枯叶便纷纷坠地了。

无射武功不高,也就那么三脚猫架式,逃出去一丈,转过身来,见他一脸沮丧,不免心软,“喂!你——”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宛容玉帛抬头向她笑得眉眼弯弯,她便知道要糟,果然他双袖一动,那一地的枯枝败叶还是扑了她一头一身。

“我好端端一个美人,被你弄成了稻草人。”无射看着自己的样子,叹气。

宛容玉帛走过去,轻轻为她拨去她一头一身的乱草,“你也算美人?”他咬着唇笑,“我来之前,见到了七公子的夫人,人家那才是真正倾国之姿,你?”他摇头,做遗撼状。

无射并没有生气,反而怔了一怔,“是——秦姑娘么?”她低声问。

宛容玉帛有些惊讶,“你认识秦夫人?”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她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无射默然,良久突然冷笑,“我不可以认识秦夫人么?我若说我非但认识秦夫人,还认识七公子,你岂不是要吃惊得去跳河?我不配么?不配认识这样威名显赫的人物?”她嘴里在冷笑,身子却在发颤,整个身子都是凉的。

“无射!”宛容玉帛有些心惊地抱紧她发凉的身体,“不要这样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迟疑了一下,终于把一句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了口,“我觉得你配不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自己配不配?无射,你是在看不起你自己。”

无射任他抱,眼泪在眼眶里转,她没说什么,却缓缓把身体偎人宛容玉帛怀里。

这是一个要求保护的小动作!宛容玉帛揽着她,仍是不紧不慢地帮她拨去身上的杂草,她从未要过人保护,这一个动作便表示了她信任他!至少,她尝试着信任他。

“我认识秦姑娘,也认识七公子。”无射终于慢慢开始说,“因为——因为我们是同一个戏班子的戏子。今日威名赫赫的七公子夫妻,当年也只是学戏的孩子。但当然,他们和我不同,你也见过了,他们——他们是如此美,我怎么能和他们比?他们是班子里的台柱,我算什么?”她这样木然地说,不知经历多少伤害,才养就了这样的木然。

“怪不得你扮什么像什么。”宛容玉帛轻笑,想岔开她的凄然。

“我虽然不算什么,”无射没有理他,径自往下说:“但我当时真的好羡慕他们,他们太美,美得我连妒忌都不能够。我想接近他们,那时候,在我心中,他们就是最厉害的神仙,尤其是秦倦,”她笑了笑,仍是意犹未尽的慵懒娇媚,“你不能否认他对小女孩儿很有吸引力。我那时候好喜欢他。”

宛容玉帛颇有些不是滋味,无射从未说过爱他,却坦言喜欢过另一个男子。

无射斜睥了他一眼,唇角边似笑非笑,“我想尽办法想和他们一起学戏,一起玩,扮凶蛮扮可怜我都试过,但是——”她悠悠叹了一声,“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无论我多么努力,他们眼里永远没有我。秦筝眼里永远只有秦倦,秦倦眼里永远只有他大哥秦遥,秦遥眼里却永远只有秦筝。他们——从来不理我。”

宛容玉帛停下为她拨杂草的手,用他很漂亮的眸很专注地看着她,听着她说。他没有安慰什么,只是这样认真地听,却已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

无射对着他轻轻一笑,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他们自然不会记得当年那个老是胡搅蛮缠的小女孩,我和他们相处了两年七个月,便听说他们被卖入了敬王府,王爷看中了秦倦。我那时以为他这一辈子就此完蛋了,变成乌糟地里的金丝鸟,却不料几年之后,他竟然成了江湖中任何人提起来都敬若神明的‘七公子’,世事真是讽刺。”

宛容玉帛拍拍她的背,“七公子本来就不是你我常人可以预料的,否则他早毁在敬王府里了,不是么?”他很温柔地笑了,“你呢?怎么后来跑出来做了璇玑教的‘绣女’?”

“我?”无射附在他胸口笑,“我可就福气了,他们一走,班子里我成了台柱啊!那么十来年,不就这么弹弹唱唱,被人卖来卖去,很容易就过了。”

“卖来卖去?”宛容玉帛将她抱紧了一些,轻轻地问,“谁把你卖来卖去?”

“谁看中了我,出得起价钱,班主看在钱分上,难道还留着我和钱过不去?”无射吃吃地笑,“戏子本来就是给主子们玩的,否则你以为班子老板花这许多银子调养了你出来,是放着好看的?又何况,出得起钱的主子,多半也是不能开罪的,没有三分斤两,你以为那玩女人的闲钱从哪里来?老天爷给的?”

“无射!”宛容玉帛不忍再听下去,把她紧紧抓住,“不要说了!”

无射低低地苦笑,“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你要的是个什么女人。她满身污点,自甘堕落,妖媚成性……”

“不许说这四个字!”宛容玉帛打断她,按住她的嘴,“你明明不是!不许这样说你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他激动的情绪,“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勇气听这些!我从不是个坚强的男人——”

“是!”无射惨然,“你从没想过我是个如何人尽可夫的女人——”

“我没有勇气去想象你受过的苦!你不要说,我不要听!”他把她自胸前推开,双手握着她的肩,“我没有你的坚强可以忍受那样的痛苦,你明不明白?你受的伤害,比我受的伤害更让我无法忍受!我好害怕你受过这么多苦,这会让我——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怜惜你去保护你,怎么保证你快乐!你忘记了好不好?忘记了,也许一切都会好些……”

“忘记?”无射猛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倒退了几步,大笑,“你要我忘记?忘记我所有的污点,然后和你一起?我懂了,你要的,是那个没有污点,会作怪会思想的奇怪女人,而不是这个一路被人践踏的脏女人!我怎么能忘记?这些脏,和钟无射是一起的!她永生永世洗不掉!忘记?哈哈!这就叫做你爱我?你要我相信你?”她指着宛容玉帛,直指着他的眉心,“我告诉你!我当年也相信过一个男人!相信他真的会爱我接受我,接受我所有的错!可是,你知道他把我卖了多少银子么?”她惨然,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十字。“三十两银子!三十两银子啊!我钟无射全心全意的爱,只值三十两银子!还不够上翠羽楼吃一顿花酒!你要我相信谁?相信什么?”

宛容玉帛听得耳边嗡嗡作响,一口气哽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远远地望着她。

“问我为什么和苏蕙搅到一起?”无射大笑,“很简单啊!我的男人把我卖了三十两银子,我把我自己卖了三十万两银子,苏蕙他看得中我,出得起钱,我就和他走!我帮他唱戏骗人,他给我银子,我钟无射至少身价三十万两黄金,说出去总胜过三十两银子!你懂么?宛容公了!”

宛容玉帛远远地看着那个大笑的女子,她站在那里,笑得好开心好疯狂,笑得满脸都是眼泪。

“我告诉你,你要我很容易,宛容家不是有钱么?”她大笑,“你给我三十万零一两黄金,我就跟你走!而且,你要我温柔我就温柔,你要我妩媚我就妩媚,要我唱红绣鞋绝不会唱成滚绣球……”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宛容玉帛。

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听她说,然后唇角一缕血丝溢了出来,随着更多的涌了出来,

而他似乎毫无所觉仍那样远远地看着她。

无射停了下来,心里一缕惊惶渐渐地往上冒,而那分激怒却陡然失去了踪影,她也远远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抬起手,唇边溢出的血便滴落在手背上,他把目光从她身上转到血上,又从血上转到她身上,像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射向前踏了一步,又顿住,心里的惊恐在逐渐扩大,“你……”

宛容玉帛仍看着她,又转回去看那血,像比她更茫然。

她一步一步地走了回来,伸手小心翼翼地要去触碰他,“你……你是不是哪里不妥?”

宛容玉帛看着她,终于展颜一笑,“你不生气?不走了?”他的脸色在逐渐变得惨白,变得像她曾经见过的颜色。

“我不生气,也不走了。”无射惊骇地看着他唇边越溢越多的血。“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有血?”

宛容玉帛皱了眉,随即弯眉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你说那些话,我这里好痛。”他伸手按向胸口的一个部位,眉眼如烟,那笑意有些朦胧,“像以为你死的那一天一样痛——但那一天——没有血……”

无射看着他指着的部位,近似心口的部位,她全身在发凉,那一凉是没有见底的凉——那个部位,是当年她谋害他,苏蕙一记刀伤留下的部位,那个几乎要了他的命的伤!难道如今——如今——

“无射——”宛容玉帛拉着她的手,慢慢地坐了下来,“你先——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我没有生气!”她心惊胆战地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好凉,“你很痛么?我……我去给你找大夫,你先不要说话,不要说话!”

“我不痛!”他固执地要拉她一同坐,“听我说!”

“我听!我听!”她怎么这样地在乎这一个男人?但她真的好害怕他又会离她而去,因为那个她当年一时犯下的错,因为那个伤!

“没有人会真的忘记了你。”宛容玉帛仍那样眉眼如烟地笑,“你知道我是如何找到你的么?是七公子,他不顾他那样孱弱的身体,来回奔波六百余里,强迫我来的。”他伸手抚上无射的脸颊,柔声道,“秦夫人把我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我既爱上一个爱了便要惊涛骇浪的女人,为什么又不敢爱,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她——激我来爱你。她伤了我的自尊,激出我的勇气,她用心良苦……”

“他……他们……”无射颤声道。

“他们并没有忘记你。我便奇怪,依我和他的交情,怎能让七公子亲自奔波六百里?原来,他们为的不是我,却是你。”宛容玉帛微笑,“他们夫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逼我爱你,一个激我爱你,都是第一等的才智,第一等的苦心!你怎能说,没有人可以让你相信,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只是不幸遇上一个负心的男子,怎能认定,这世上所有男子都不值得相信?我不是不能接受你的错,只是舍不得你受苦——”宛容玉帛看着她,慢慢地道:“我没有你坚强可以忍受那些苦,你明白么?”

无射伸出花花绿绿的衣袖拭去他唇边的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颤声说,终于忍不住扑入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从不是个好人,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她哭得神智不清,“每回有人对我好,结果都会让我伤心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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