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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容玉帛想起了无射,无射美,却是亦清亦媚的美,美得纤细风流,而这个女子只有一个字——艳!他没见过如此艳的女子,美得极盛,像一朵花开到了最盛时的艳极之美!
常宝纹一向自认生相不恶,今日见了这红衣女子,才知,这世上,“国色天香”是什么样的美,什么样的人才叫美人!看着她,她是朵艳得起火一般的花,而自己是花下的泥!
而颜非与段青衣心中只有反复四个字——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七公子之妻秦筝号称美人第一,名不虚传!
“嘿,见到了她,从前的姐儿妹儿,花儿草儿,统统成了狗屁!”颜非低声自言自语。段青衣舒了一口气,“人如此美,不知七公子又是如何——”他还没说完,只见帘子里伸出一只手。
手极苍白,但偏生透出股入神入髓的秀,手指纤柔,搭在秦筝伸手欲扶的一双手上,竟是天造地设一般的契合。
绝美!段青衣一刹那心中闪过的只有这两字,连话都忘了接下去。
“小心点,叫你别出来非要出来,这下子又出了什么病什么痛,我绝不原谅你!”红衣女子的声音利落清脆,像跌碎了几颗玉珠,又像飞起了几只蝴蝶。
车里的人低笑,声音低柔,“也从没听你说原谅我什么。”说着,另一只手拂开了车帘,一个白衣人扶着秦筝的手,慢慢自马车上下来。
宛容玉帛盯着他,他一定是认得这个人的!他的魂记得这个声音,他记得这一张秀绝烟尘清如白玉的脸!但他的脑却否认这个记忆!
“你——我——”宛容玉帛闭目,调整着自己混乱的记忆,“我很抱歉,我们认识?”
另外三人早已看他看得傻了,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倦温雅秀致的脸,看着他光华四射的黑眸,精湛而犀利的眸。
秦倦站定,微微一笑。“嗯,不算认识。”
宛容玉帛困惑的样子像个脆弱得找不到糖的孩子。
秦筝东张西望,皱眉,“可不可以进去说话?”她一皱眉,像如火的红花漾起了一层光华,旁人自是只有唯唯诺诺的分。
鹦鹉楼厅中。
“宛容公子遭人暗算,失去记忆的事我已知道了。”秦倦安然坐在鹦鹉厅的正席上,带点倦意地道:“虽然宛容公子已经不复记忆,但我答应过他的事永远作数,千凰楼的承诺是不会因为宛容公子失去记忆就此算了,我来,是为了带给他一个消息。”
常宝纹忍不住问,“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宛容玉帛也是一脸愕然。
秦倦幽黑而不可测的眸幽幽地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道,“真的忘却了?”他摇了摇头,淡淡一字一句地道,“不是你真的忘却了,只是不愿记起——那个伤太残酷!所以不愿记起,宁愿忘却!但在你心里,终还是记着的。”他素来便洞烛一切,这些年宛容玉帛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他略略思索便料中了十之八九。
宛容玉帛默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低声回答,心底的封印像被他一句话戳入了禁地,突然疼痛起来。
秦倦却不理他,反向他人慢慢解释,“宛容公子——曾经托我助他调查一件事,我没有答应,却承诺了我虽不能替他去查,但在必要时我会帮他,就这么简单。”
“我请你调查什么?”宛容玉帛低声问。
秦倦奇异地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么?”
“我——”宛容玉帛闭嘴,他的确是不想知道的,他知道的,那必是一道伤!一道封闭了痛楚的伤!
“我不会说,”秦倦慢慢地道,“其一,你不愿知道;其二,你也从未忘记。”
气氛此刻很微妙,很玄乎。
宛容玉帛脸上闪过了温柔无奈的神色,只一刹那的,却有人看在眼里。
“钟无射人在晋阳城郊三十里芦花村,我来只要说这一句话,其他的,我不会说,他不愿听。”秦倦说完,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咳了两声,“筝——”
秦筝几乎立刻自怀里拿出了药,但已来不及,秦倦左手按着心口,一口鲜血吐在右袖之上,低咳不停。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么?”秦筝苍白了脸,目中是又恨又怜的苦,“你一心为了别人想,便是从来没有为我想过!你再这样——这样——是不是要我先死给你看,你才知道要珍重自己?”
“筝!”秦倦喘息未定,“你明知道我不是的,不要伤我,好不好?”
秦筝几乎立刻闭了嘴,她刚才没有泪,现在目中朦胧,良久才颤声道:“倦,对不起,你知道,我不会说话,一着急就出口伤人——”
秦倦微笑,侧目看她,犀利化作了温柔:“我知道你担心,没事的,没事的。”
秦筝不管众人在前,一把抱住了秦倦的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没事,但你病,比我病更令我苦过十分,不过你放心,我只是担心,并不是害怕。”
秦倦不以为忤,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夫妻情深,再没有比此时更感动人了,这一对富贵尽享,名望全收的夫妻,世人只见他们的幸,却看不见他们的苦,而虽是这样让人担惊受怕,死亡病苦笼罩的爱,两人仍是爱的这般勇敢,这般幸福,这般的——无怨无悔!
“其实,你本不必亲自来的,千凰楼愿为公子出生人死的不知几许,更何况只是送信?”宛容玉帛竟受不了这样的深情似的,避开了目光。
“我来,是要逼你去找她。”秦倦语气低柔一字一句地道:“今日若不是我来,你会去找她么?你知道我来此不易,总不能让我白受这一趟的苦?我来,便是要你非去不可!”
“为什么我非去不可?难道,我竟是非见她不可?”宛容玉帛不敢看秦倦的眸,那眼神太亮,太睿智!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我逼你去,是我知道你太强烈的情,那情当日创造了奇迹,今天我不想见它创造出悲剧,仅此而已。”秦倦向秦筝点头,“我们也该走了。”
秦筝扶起他,径直走向门口,这两人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无人可以阻拦,也无人可以挽留。
走到门口,秦筝脚下一顿,“宛容玉帛,你很令人失望你知不知道?你太多情又太懦弱!你爱一个女人,却从不想如何去爱她珍惜她,却只一心一意想逃而已!你怕那个女人毁了你目前安稳平静的一切,你爱了却不肯付出!只因为她是一爱了便要惊涛骇浪的那种女人么?你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爱她所要付出的苦,所以你躲在这里舔伤,你其实——希望她死多过于希望她活,她若是死,你便可以心安理得悼念你的爱;而她活着,你怕她多过于爱她吧!因为爱了她便代表了出轨!她是会飞的女人,而你只想守住目前的一切,你知道一旦爱了她你便会失去一切——首先,便不见容于宛容家!你不敢面对,不敢付出,更不愿为你的感情做出努力!所以你痛苦,我承认你也付出了太多的情,但痛苦的却是,因为你不敢为你的情去抵抗去牺牲,所以你有再多的情也永远追不上她!她为了爱你放弃了一切,你呢?你却为了一切放弃了爱她!”
秦筝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我同情被你爱的那个女人,因为爱你,她注定了被你拖下地狱!你在这里再愁再苦一百倍一千倍也是没有用的,你若要不起那分爱,你去找她说清楚,告诉她你不配她爱,省得她一生一世陪你在地狱里受苦,至死也不能解脱!”
“筝!”秦倦低叱。
秦筝傲然挺起了背,“这一次我绝不认错!”
秦倦顿了一顿,淡淡地道:“说得很好。”
两个人未再回头,径自离开。
所有人都看着宛容玉帛。
他止中有泪。
真的是像她说的一般无异么?他真的如此懦弱,懦弱得让人鄙夷不配她爱?他自知从不坚强,从不坚强,但真的——不曾为他的爱付出代价?不曾做过努力?
不是的,他努力过,只是,比之她的付出那努力是太小太小了。
秦筝说得很对,她是一爱了便要惊涛骇浪的女人,若没勇气为了她放弃一切,为她承担爱她的苦,他不配爱她!也不配让她爱!
要爱她,只能同她一起惊涛骇浪!
要追上她,只能同她一起飞!
他并不是懦弱,只是总想着两全其美,但那爱若是份偏激的爱,是注定了不可能两全其美的!
不想伤害任何人,结果是连她一同伤害,如今,要让伤害减到最少,便是去义无反顾的——爱她!
藤萍——》锁心玉——》芦花
藤萍
芦花
芦花村。
此刻深寒回春,冰霜刚刚解冻,还没有芦花。但芦花村十里芦梗,远远看去,也别有一番清寒萧瑟的滋味。
号称“芦花村”,其实也莫约那么十来户人家,疏疏落落,更是一点不喧哗热闹。
几只乌鸦绕着村飞,都是一幅衰败冷清的景像。
宛容玉帛在村外站定,无射会住在这种地方?他清晰地记得她一身红衣,珠钗轻颤的模样,那一身娇媚风流,是酥却了扬州繁极了江南,她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走进村里,一路也没撞见几个人,四下一片寂静,此刻是春忙,农家的人都人田插秧去了,只有那么几只鸡,几条狗在那里对着来客叽叽咕咕。
他在那十几间木屋之间转了两转,不知要去哪里找人,略一静下来,却听到笑声。
远远的笑声,孩子的笑声。
“……哈哈,南兰弹得不好听,姐姐弹的好听,姐姐弹琴!弹琴!”
“姐姐唱歌!”
是一群孩子的哄笑。
笑得很阳光,很开心,很灿烂。宛容玉帛怔怔听了许久,他已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还未容他想清楚,他已循笑声追随了去。
果然有人拨弄了三两下琴和弦而歌。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歌声未毕人已先笑了,笑声清脆,像跌落了三两朵小黄花。
宛容玉帛想也未想,大白天施展轻功,三个起落已到了最边远的那间木屋,那是无射的声音!无射的笑!
自窗户望进去,那屋里是一整个孩子窝,最大的孩子有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那么三两岁。屋里没有椅子,地上洗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孩子都坐在地上,有的趴在地上,一团团的纳衣被四下乱丢,但挤在许多柔软的棉被当中,那必也是很暖的。
孩子堆中挤着一个花衣女子。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有个三岁大的孩子正非常有兴致地弄她的头发,把它打成许多结,她也不生气,怀里抱着一把七弦断了两弦的古琴,尤自弹弹唱唱的很高兴,笑咪咪地对着孩子们。
她那衣服本来是红的,但由于不知是破了还是剪了,补了许多补丁,那补丁又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布片,整个花花绿绿,若不是她一张脸蛋清清楚楚,几乎便是个傻大姐!
那——又是——无射?
宛容玉帛目不转睛地看她,几乎便怔怔痴在了外面,她到底有几张脸?几副模样?为什么每次见到她,又都是不同的?
“不行啦,豆豆不要乱跑,阿妈回来找不到你哦!过来,姐姐讲故事给你听,你看哦,这里有豆豆家的黄毛——咦?黄毛呢?黄毛跑到哪里去了?”无射把一个孩子抱到怀里,拍了两下,突然东张西望,紧张得不得了。
“黄毛!黄毛!”屋里的孩子哄的一下像揭翻了热锅,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黄毛。”
有个四岁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拉开一个抽屉,奶声奶气又小心翼翼地唤,“黄毛——”
宛容玉帛开始觉得好笑,随即竟微微红了眼眶。这是一种“真”啊!人世的天真,人性的纯洁,如何不让人震动呢?很可笑么?很可笑,但你做得出来么?不能啊!
“姐姐,黄毛在这里。”另一个孩子拉开纳衣被的一角,露出里面睡得饱饱的一只小黄狗,那小狗睡眼矇眬,显然完全不知道外面为了它已经一片混乱。
“呵呵。”无射一手拎着它项后的皮肉,那小狗张口要咬,却转来转去的始终咬不到人,发出低低的嗥叫。
黄毛的小主人一本正经地教训它:“黄毛,姐姐说,‘罚加无罪者怨,喜怒不当者灭’你不可以发火哦,姐姐捉你,不是要害你喔。”他侃侃而谈,真有三分小书生的味道。
宛容玉帛惊讶,那是诸葛亮《心书》里的“将志”一篇。无射在这里究竟教了这群孩子什么?她似乎——并不止是个看孩子的老妈子,还更像个教书的夫子,授琴的琴师。
无射啊,她仍是那个多变而生动的女子,她永远做她想做的,而你就永远猜不透她。
是因为命运的流离使她知道了什么是她想要的——不是他宛容玉帛,而是这样的生活,这一群孩子?
他这样想着,又萌生了退意,她——并不需要他也能过得很好不是么?那么他如何忍心去打碎她的平静?退了一步,脑中突然想起秦筝刻薄的言词,“你太懦弱!”他心中一凛,猛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