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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不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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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莫爸莫妈平时教育的那样,起来倒水给付马林喝。
  
  这做法本来没错,只是他有些死心眼。每喝一杯,就拿自己脑袋去蹭那一个的额头。发现温度没降下来,就继续喂水。而另一个一来觉得挺有趣,二来对他的任何要求一贯不会拒绝。于是就这样一个倒一个喝,最后把一暖壶的水都喝干了才作罢。
  
  等夜真的深了,付马林独自一人不敢也不舍得上厕所,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早上起来莫西林看着那滩水渍发呆。“这什么?”瞪,“你这么大还尿床!”
  
  “我病了,”付马林委屈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还不是你喂我喝水。”
  
  莫西林挠挠头,想想他说的有道理,自己责任也不小。眉拧了起来,好像打架的菜青虫。
  “那现在怎么办?我妈会打死我的。”
  
  付马林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直接往那渍上一拨。
  “喏,就说杯子洒了好了。”
  
  实心眼的莫西林看呆了,不由暗暗佩服他的计策。
  然而在莫妈妈的连声质问下,一声怒喝后他就全盘缴械,交待了实情。“是尿了。”
  
  “谁尿的?”莫妈妈继续逼问。
  
  莫西林没抬头,咬着嘴唇,别别扭扭地说:“反正尿都尿了。”
  
  考虑到他的性子,莫妈妈否定了他替付马林顶罪的可能,这一气更是非同小可。
  把那床单明目张胆地晾在大院里,一边抖落,一边还跟过往同事邻居宣扬着宝贝儿子的壮举。
  “八岁了,都八岁了,居然还尿床!”
  
  莫西林在门后听着,小脸涨得通红,胸脯憋得一起一伏,但到最后的最后,这个最死要面子的臭屁小子,嘴皮都咬破了,也没有出卖付马林。
  
  “虽然成长走过弯路,”台上的白福宁面色一正,“小莫还是个好同志,除了脾气坏一点,逻辑怪一点,方向感差一点,常识少一点,几乎没有缺点。”
  
  在好不容易下去又涌起的笑声里,白福宁又面露为难之色。“作为好朋友,我们惟一的担心就是他找不到女朋友。”扫一圈下面,笑。“果然一语成谶,这人这辈子也别想找女朋友了。”?
  举起杯,在所有人善意了然的笑里,曲起一指敲敲杯壁,对莫西林一扬酒杯。“小莫,生日快乐,还有,天长地久!”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开酒开酒!”萧彦早等不得,抓起之前放在冰水里的酩悦,使劲摁瓶口的木塞。
  付马林看不下去,夺过瓶子。“行了,你少糟蹋好东西。”用指压紧软木塞,让气体慢慢放出,悄然开启,在周围的几个杯子里各自先倒了一点,然后再一一加至酒杯的三分之二处。
  
  “这是干什么?”萧彦奇道。
  
  “不懂了吧,”白福宁走下台,“真正好酒保开香槟是没有声音的。”
  
  萧彦撇嘴。“切,开香槟不放炮还有什么意思?”一面回头喊服务员,叫他拿些冰块来。
  
  付马林斜眼看他。“萧萧,法国人有句谚语,喝香槟放冰块的人,应该进监狱。”
  
  萧彦不以为然地回个白眼。“老付你是法国人?还是老子在法国?抓得着我么?”另拿了一支酩悦,在手里一阵急晃,然后伴着一下干脆的“波”音,摇着瓶子,四溅的白色泡沫从指缝喷射出去。付马林站在他对面,被浇个正着。
  
  后者骂声“我擦”,也不再扮优雅,手直接就掏了一坨蛋糕顶上的奶油,一下掼到他脸上。
  
  萧彦哇哇大叫。宴席正式开始。
  
  今天的来宾不多,大部分是院里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和老邻居,还有现在比较谈得来的同事,此外是一些合作愉快的客户。大家年岁相近,彼此也算了解,所以疯一点都不怕。
  
  石磊站在角落看了会热闹,想着这次应该不用他帮着醒酒伺候了。转身走出包间,在走廊里掏出一颗烟点起来。
  
  抽了两颗后,推门进去,就看见有人走上表演台,对着麦克风吹了一口气。
  白色衣裳如此打眼。
  
  “喂喂……”明明是例行公事的试音,但麦克风里传来的声音是这么低徊悱恻,带着点酒意和压抑,配上那人乌黑亮丽的额发,还有鬓边浓白的奶油,连狼狈都有种特别的妩媚。
  
  “我给莫宝宝唱个歌。”
  付马林直起身,转头对后面的乐队说了句什么,然后摘下麦抓在手里。
  
  跟尖刻的话语不同,付马林的歌喉有点哑有点厚,与他的形象并不搭配。
  清唱两句后,伴奏贝斯慢慢跟上,等歌声渐急,旋律渐昂,其他乐器一个个加入,层次分明,渐奏渐强,最后融汇成一股奔腾酣畅的乐情。
  这是一首粤语歌。
  
  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
  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奇怪,过去再不堪回首
  怀缅,时时其实还有
  无法,再与你交心联手
  毕竟,难得有过最佳损友
  
  唱歌这种东西,除了天生的嗓子,就看演唱人的感情。春去秋来,不曾改变。
  
  从前共你促膝把酒倾通宵都不够
  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很多东西今生只可给你
  保守至到永久别人如何明白透
  
  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自心底唱出,我有痛快过你有没有?
  第一句时,全场止声;唱到第二段,渐有掌声轻拍;唱到高…潮处,低低的和音此起彼伏。
  
  莫西林、白福宁和萧彦都有些呆。
  在台上唱歌的那个是付马林。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对他们却是相当错愕的认知。
  
  付马林在唱歌。什么都很优秀,长得漂亮成绩拔尖却五音不全的付马林。因为幼年时选拔合唱团成员,一开口就被老师嘲笑说好了你可以走了的付马林。曾经跟他们混了二十多年不曾开喉,在KTV里总是沉默。
  
  然而这歌从咬字到旋律都那么精准,真不知道他准备了多久。
  
  只有你,实实在在踏入过我宇宙
  即使相处到有个裂口,命运决定了以后再没法聚头
  
  付马林看着莫西林,脸上的神气属于纯净的少年时代。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变不到老友
  
  石磊站在老地方,面无表情。手里不自觉掏出的烟捻得有些变形。
  
  付马林还是看着莫西林,眼睛依旧亮若晨星,而里面的光泽却变了,好像香槟里的冰块化了,酒液看着还是清澈,却早不是最初的味道。
  
  相邀再次喝酒,待葡萄成熟透
  但是命运入面,每个邂逅,一起走到了某个路口
  是敌与是友,各自也没有自由
  位置变了,各有队友
  早知解散后,各自有际遇作导游
  奇就奇在,接受了,各自有路走
  却没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
  严重似情侣讲分手
  
  待葡萄成熟透——细碎的烟丝自石磊手心散落,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捻得太用力,碎了。
  
  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总好于那日我没有,没有,遇过,某某
  
  付马林唱完最后一个字,嘴呈O型慢慢收回。所有人但觉余音袅袅,神思荡漾,不约而同地想着各自的某某。要等鼓手轻点,贝斯又彪高一个调,再次奏响和弦,众人才恍然鼓掌。
  
  莫西林一言不发大步上前,一把将付马林紧紧抱住。
  
  付马林曾经无数次抱过莫西林,具体数字已经无从记忆。而莫西林主动抱他却只有一次,一次就叫他刻骨铭心。
  
  那一年暑假,几个跑去学校的荷花池里捞蝌蚪。那水看着浅,下面淤泥却不少。莫西林性子急,非要抢第一个,结果脚底一滑,整个人折进了泥塘。看着被三人搀回家,新出炉的泥人莫,莫妈妈又是气又是后怕,打了一顿后又罚他一礼拜不准出门。
  
  第二天,付马林偷拿了他爸藏在书房茶叶罐子里的私房钱,豪气地买了十根娃娃头雪糕。那年头的娃娃头雪糕意味着什么?除非你表现得很好,家里条件也不错,才有可能偶尔被家长恩赐那么一根的好东西。它与放了糖精的白糖冰棍,硬得要命的赤豆冰棍,还有根本米汤一样清纯的奶油冰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付马林把它们装在一个垫满了棉花的鞋盒里,就溜去了莫西林家。
  
  等禁足者隔着窗户看到那整整齐齐一排豪华的雪糕,眼也直了,赶紧打开窗,嗷嗷叫唤着就抱住了他,然后在他回过神前,迅速拆了两根雪糕,一手一个,左咬一口,右咬一口。
  
  付马林隔着二十年的岁月,感受身上环着的胳膊属于成年男子的气魄与力量,眼前却还是那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糊满了粘腻的巧克力和奶油的嘴咧着,笑得心满意足,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真好吃!”“老付,你也吃!”
  
  娃娃的脑袋啃下来,半拉耳朵留着。吃到后来只记得嘴都被冻麻了,吃完后也不过是狂拉一阵肚子,但是那酣畅的感觉却留在记忆深处。
  
  那就这样吧,就让旧知己,在最后变成老友。
  
  在莫西林抱住付马林之后,萧彦愣了一秒,也跟着扑了上去,眼圈早红了,嘶声骂道:“娘的。付马林你丫根本不适合煽情!”
  
  白福宁微笑着站在一边,不知何时起,他身边多了位女士,穿一套米色衬衣西裤,长卷发简单盘起,双手插在裤兜里,动作随意而优雅。
  
  她一样看着台上笑,连眼角的细纹都透出温柔。虽然性别不同,但那相似度十足的五官和味道,石磊想,这位女士,应该是白福宁的亲人。
  
  不是兄弟,就是亲人。
  
  石磊望向被环在四个最里层的付马林,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而自己,终究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主题曲:陈奕迅《最佳损友》


Chapter8 。。。 

  付马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喝得那么多,只有眼尾处漾着红,脸却越喝越白。
  
  莫西林终于肯主动拥抱他,然而付马林再没力气发花痴了。
  他喜欢这个人,真的太长久了,久成一种习惯,久到自己也终于厌倦。
  或者从此改了吧。就在这个路口,是敌是友,放各自自由。
  
  付马林一阵头晕,拧开水喉,掬了一把水泼到脸上,再抬头,就看到益发苍白的面色,冰凉的液体没有带来意想中的清醒,头倒是更痛了。
  
  回去睡觉。
  
  挪了下脚步,才发现四肢有些不听使唤,人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就一个趔趄。
  厕所的瓷砖刚清洁过,地很是滑,这一下整个人就朝洗手台折去。
  
  与身体脱离的意识还有时间抒情:我去,老子要破相了吗?
  
  然后有一双手从胳肢窝底下一把抄住了他。动作干脆,手很稳,莫名让人安心。
  沉默的温柔,似曾相识。
  
  付马林很想回头看一眼是谁,可是刚才的动作让酒意上涌,捂着嘴跌跌撞撞冲进了某个隔间,大吐。翻江倒海的狂飙后,摁下冲水阀,逝者如斯夫。
  
  又有人走到他身后,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脊,恰到好处的力道,还是很温柔,只是跟刚才的不大一样,是错觉么?
  
  付马林转过身,看到白福宁温和的脸。“舒服点了?”
  
  “刚才——”他想问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接过白福宁递来的纸杯漱了口,捏扁了扔在垃圾桶里,头靠在他肩侧。“动不了了,送我回去。”
  
  石磊看着白福宁搀着付马林走出酒店,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
  
  真是莫名其妙。怎么会跟人跟到厕所,远远看着镜子里的人,隔了那么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真切地触摸到他的疲惫。
  
  这种细微又极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石磊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把以前的黑板换成了绿色的毛玻璃,每次班主任强调某个公式或生词时,总会在上面划一道长线。
  “吱”的一声,入耳带来脊椎处阵阵酥麻,手臂上起一层鸡皮,全身发紧。
  好像就是这样的不适。
  
  慢慢走近,石磊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劝慰或者嘲笑,都不是他的角色。然而看到他脚滑的时候,本能就上去搀扶。后脚跟来的白福宁冲他感激地点点头,进去继续他未尽的事业,居然觉得手里空虚,茫然若失。
  
  出了厕所,在不远处又站住,点了一颗烟。直到看着那两个走出来,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等他们,可是又不晓得其中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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