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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员外看了一眼,便马上移开了视线。无他,只因男人的目光太冷,轻轻扫过来,便让人知道他不喜这种惊艳的打量,而明白他的心思后,几乎无人能够继续冒犯对方。
待他提着鱼竿木桶转过篱笆,林员外忙上前两步,拱手道:“小兄弟可是宋秀才?”
宋言脚步不停,“是我,有事?”声音清冷寒冽,在这盛夏时分听闻,反倒驱散了些许暑意。
林员外并不恼,缓步跟着他走到门前,趁他单手开门的功夫言简意赅地道:“老夫姓林,家住梅镇,欲聘先生为小女西席,望……”
“我对教书没有兴趣,您请回吧。”宋言推门就要进去。
林员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如裴策所料,忙补充道:“宋秀才,老夫听闻您生性淡泊不喜俗务,本不愿打扰,只是小女命途多舛,自幼被野猫抚养,上个月才侥幸被老夫寻回,奈何她虽已十三岁,却是连说话都不能。老夫苦愁不知该如何教导,幸而得恩人裴策裴少爷指点,故有今日一扰。还望宋秀才可怜小女,教她重新做人。”
“裴策说我能教?”宋言皱眉,侧身问道。
“正是,裴少爷多番赞誉您品行高洁,不贪慕名……”
宋言眉峰轻挑,开口打断林员外的奉承之词,“好了,我答应了,老人家请进,令嫒具体情况如何,还请告知,以便我有所准备。”
林员外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回头示意常遇带礼品进来。
常遇迅速从马车上取下礼品,跟在林员外身后进了西屋,放好东西,便恭敬地退了出去。立在门外,听着里面那清冷的声音,想到宋言出色的容貌,还有那虽不盛气凌人却无端让人气势一弱的神态举止,常遇总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他放轻脚步,走到屋檐下,看向宋言刚刚提回来的木桶。
里面挤着三条大河鱼,彼此相蹭,几乎都动不了了。
常遇怔住,这么多鱼,宋言一个人吃得完吗?还是要拿去卖钱?
他还想继续观察宋言的住处,里面的人却说完话了,宋言出来送客。常遇忙收了心思,待林员外上车后,看也没看宋言,驾车离开,直到马车快要转弯时,他才回头望了一眼,只是那栅栏门口,早已没了人影。
路上,林员外难以压抑心中的兴奋,敞开车帘同常遇说话,对宋言赞不绝口。
常遇忍不住问道:“老爷,宋秀才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请他教大小姐,是不是,有些不妥?”梅镇好歹也算是县城北边的一处大镇了,举人难考,秀才总是有几个的,他就见过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秀才,老成稳重,多合适。
林员外抚须而笑,望着远处的田野道:“你以为我想不到吗?只是大小姐情况特殊,那些老秀才,多是读死书的酸腐之辈,循规蹈矩,教导懂事明理的幼童可以,教大小姐,怕是用不上三两天就要气跑了,届时他们不会说自已无能,只会诋毁大小姐愚不可教。”
说到最后,话里隐隐含着怒气,好像事情真的发生了一般,平复片刻,他才接着解释道:“年轻的秀才,换做别人,我肯定不放心,可宋言不一样,他不近女色在府城都是有名的。上次我和白……去府城,就听酒楼里面的人说过,当年宋言去府城考试,不知怎么被知府家的小姐瞧见了,一见倾心。待府考结束,宋言中了案首,知府大人特意设宴宴请名次靠前的十几名秀才,明面上说是勉励后生,实则是想找借口跟宋言探探口风。宋言一口回绝,那小姐不甘心,便使计想要先成就好事,唉,真是有欠教养。”
常遇也很鄙夷那个小姐,宋言不就是生了一张小白脸吗,何至于倾心至此,作践自已?肤浅!
他握了握马鞭,继续听着。
林员外的声音又庆幸又惋惜:“谁料宋言没有中计,也不知怎么回事,次日一早,众人就发现那小姐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老秀才屋中跑了出来,衣衫凌乱掩面痛哭,具体情形可想而知。众目睽睽,知府大人没有办法,只得将爱女嫁给老秀才,心里却恨上了宋言,诬陷他偷窃使其入狱。最后宋言被放出来了,却因品性有污,再也没有资格继续参加科举,只好回乡归隐。不过依我所看,宋言现在似乎过得很恣意。”
“哦,话扯远了,但你也应该明白了。宋言那等人物,连知府家才貌双绝的小姐都看不上,亦没有中后宅那些下三滥的诡计,可见他人品端正不恋女色。请他教大小姐,我很放心。”
才貌双绝?自已夸出来的吧,她再美,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大小姐?
常遇在心里质疑林员外的判断,嘴上却是附和了几句。既然已经定下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回头他好好盯着宋言就是。
回到林府,林员外让吴管家收拾出来一处雅致的小院子,里外布置好,按照约定派人去接宋言。
噜噜对此全不知情,直到某天早饭后,林员外亲自带着她去了后花园。
林家子嗣单薄,家中又有资财,三代主母闲来无事,便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布置林府上头。扩地建园,引水造湖,百十年下来,虽不如官户大宅精致讲究,却也景色怡人。
湖边有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林间有处避暑竹舍,现在专门留作书房。
林员外看着噜噜给宋言行完拜师礼,便退了出去,旁边只留樱桃伺候着。竹窗是开着的,他隐在一侧,便能看见里面的情景。在外面立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林员外点点头,吩咐常遇守在边上,自去前头忙碌了。宋言是他看中的人,又有裴策的推荐,没什么不放心的。
竹屋里面,樱桃默默立在旁边,宋言和噜噜面对面坐着,中间只隔了一方长桌。
噜噜好奇地看着宋言,宋言则手持一根两尺来长的细竹竿,指着纸上的字教噜噜念:“人之初,性本善。”
噜噜乖乖念了,宋言就又教了一句,让噜噜背。背会了,给她讲解意思。
这回噜噜不懂了,让她跟着念可以,指着东西认物也行,但这些缥缈虚幻的道理,她听得云里雾里,“喵……”
听到猫叫,宋言手背上立即起了细细一层鸡皮疙瘩,被他倏然收手掩饰住了。
“不许再发出猫叫。”他绷着脸训道。
“可是我不懂……”噜噜很委屈,她又不是故意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叫声啊。
宋言挑眉,声音更冷:“那你学猫叫就能懂了?”
他的脸色太难看,声音也冷得吓人,如果不是太害怕,噜噜都想起身逃跑了,眼下只好缩着肩膀道:“我没学猫叫,我本来就是猫,喵……”叫完就赶紧捂住了嘴。
宋言抿唇,见她知道错,手里的竹竿扬起又放下,从身旁拿出两张纸,摊在噜噜面前,“告诉我,这几幅画讲了什么?”
噜噜被吸引了注意力,低头,很仔细地看,慢吞吞地道:“大花猫生了两只小猫。小白猫睡觉,小黑猫跟大花猫,杀耗子吃。大花猫走了,小黑猫杀耗子,小白猫睡觉。小白猫喝水,睡觉,睡觉?”
“不是睡觉,是饿死了。”宋言扫她一眼,简单地解释道:“你看,这两只猫刚生下来时是一样的,但是黑猫跟花猫学习捕食,就是抓耗子,以后就能自已生活。白猫只知道睡觉,不会抓耗子,最后就饿死了。换成人也是一样,好好跟先生学习,以后就能独立,不学习,就什么都不会。”
噜噜看看他,再看看纸上的猫,有点懂了,指着小白猫道:“它怎么不去找大花猫?那样就不用饿死了。”她也是什么都不会,可她找到了老族长,老族长会照顾她。
宋言明白她心中所想,直接问道:“那要是你爹现在不见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他们把你扔到外面,不给你吃喝,你会怎么办?”
噜噜想了想,无所谓地道:“那我就回猫族。”
“找不到猫族,你怎么办?”
噜噜傻了,然后哭了,“那我该怎么办啊,喵……”
“不许哭,不许叫!”
宋言狠狠敲了一下桌子,沉声喝道。别说噜噜,就连一旁听得认真的樱桃都吓得直打哆嗦。
见她惊得眼泪都不流了,宋言很满意,训诫道:“你要学会自已赚钱,靠自已吃饭,不能只想着依靠别人。明白了吗?”
噜噜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其实她不明白,但她不敢说,怕先生打她。而且她刚刚也想到了办法,如果老族长走了,她也回不去猫族了,那她就找雄性照顾她,嗯,像小时候想的一样,努力找五个。
☆、怕猫
林员外期望噜噜学会独立,免得将来被赘婿或下人蒙蔽糊弄,宋言明白这点,自然要以教会噜噜自立为目标。
常遇却不这样想。
在常遇看来,大小姐天真娇憨,美丽无双,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该好好享受作为大小姐的待遇。他知道老爷要给大小姐招赘,也知道他绝对没有资格去肖想那个身份,但常遇想过了,自打进了林府,自打被白管家穿过小鞋之后,他就发誓将来要当上管家。他是卖身的下人,能够争取的最好的身份,也就是管家了。
或许老爷当家时,他因为资历不够,当不上管家,但老爷总有去的那天,几年,十几年,那么长的时间,常遇相信自已能取得大小姐的信任,成为她信得过的依靠。现在他已经抓住了吴管家的小辫子,只等日后老爷病弱替大小姐作安排时,他常遇,定会抓住机会,成为新任管家。到了那时,他会替大小姐打理一切,让她衣食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倘若她的赘婿敢对她有半点不敬不珍惜,他绝不会手软。一个赘婿,说到底,其实也是大小姐的奴仆。
常遇是真心觉得大小姐不必受这种苦累,而当他看见宋言把噜噜吓哭时,差点没忍住冲进去。
然后,就在他抬脚时,他看见大小姐放下皱巴巴的衣袖,红着眼圈对宋言道:“先生,我明白了,你别吼我了,我害怕。”
盈盈含泪的眼眸,笼烟凝愁的柳眉,还有那娇弱可怜的恳求,换做是他,什么都应了。
可宋言不是常遇,他本身容貌出众,最不看重的,反而就是容貌。
但学生如此乖巧听话,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训斥。
“行了,明白就好。你自己对着字再念几遍,意思也要背下来,一会儿我教你写字。”
“哦。”噜噜吸吸鼻子,低头凑到桌子上,好奇又有点头疼地看着那几个黑字。
宋言用竹竿敲敲桌子,“坐正,不要趴到桌子上。”
“哦。”噜噜咬咬唇,偷偷看他一眼,乖乖地听话道,只是心里却想着,晌午吃饭时一定要求求老族长,说什么也不要学读书写字了。这个先生好坏,读书也没有意思,她不学,现在就先应付过去吧,省着挨打。
宋言装作没有看出来噜噜眼中的敌意和幸灾乐祸,拿出早就备好的描红字帖放在一旁。
他教噜噜握毛笔,噜噜握不好,他便用竹竿敲打她的手和腕,几番矫正后,噜噜总算会握笔了。
她沾了墨,学着宋言那样用笔尖去描字,刚开始还觉得笔尖碰到纸张的感觉挺有意思的,可随着宋言的训斥越来越多,随着手腕被用力敲了两下,噜噜的耐性终于耗尽,猛地放下笔:“我不……”
却见宋言颔首道:“这次写的还算合格了。”
“什么叫合格?”噜噜有些气呼呼地问。
宋言举例道:“耗子来偷吃的,猫没发现耗子就是糟糕,发现了是合格,抓住耗子就是不错。你之前写的很差,是糟糕,现在已经合格了,以你现在的水平。”
噜噜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先生是在夸她呢!
噜噜很开心,忘记了刚刚的不快,提起纸给樱桃看:“樱桃快看,这是我写的字,我合格了!”
“大小姐真厉害!”樱桃笑嘻嘻地夸道。她不识字,现在能跟着大小姐一起读书,趁机学几个字,她很满足,当然希望大小姐耐下性子好好学习,所以,哪怕她觉得那字跟宋先生写的相差不是一星半点,也很捧场地鼓励道。
噜噜对着字帖傻笑,越看越觉得自已写的很好看,抬头,瞧见窗外的常遇,立马站起身,跑过去给他看,“常遇你看,这是我写的!”常遇总是跟在老族长身边,两人常常见面,噜噜已经把他算成了自已人,跟樱桃和甜杏是一样的。除了他们,其他人都是外人。
常遇忙凑到窗前,身子隐在窗后,目光直接落到她泛着淡青的手腕上,低声问:“疼不疼?”
他离得远,噜噜前半身几乎都探出了窗外,闻言很疑惑,也小声地问:“什么疼不疼?”
常遇就指了指她被竹竿打青的地方。她的肌肤细腻白皙,娇嫩非常,在阳光下更如上好的美玉,剔透莹润。常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听从本能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