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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抓着杯子,鲜血特有的甜腻香味刺激着我敏感的嗅觉,我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一口。就是这个细小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卡斯尔将自己手中血一饮而尽,然后一只手揽过我的肩膀,像安抚小孩一样在我耳边低语:“这是昨天伦敦某个倒霉鬼的,你不必介意。”
他知道我在忌惮些什么。我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扭过头将手里的液体一口气喝干。血液并不冰冷,沿着喉管一路向下的时候甚至有些温暖。一股暖流从胃部开始弥漫渐渐舒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用舌头舔干净了嘴边残留的血。我想再要一杯。
卡斯尔已经离开我身边,像一尊雕塑般站在暗红色落地窗帘前。
我爬下床,准备自己弄一杯,而他却在此刻突然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伦敦少有的阳光,借着白雪的反射一下子全都涌了进来。我吓了一跳,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生疼,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卡斯尔修长的身体沐浴在阳光里,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腰后,头发边缘因为光线的渲染看上去就像在发光……
一名渎神者在假扮神明。我在心里想到了一个比喻。因为太久没有见过光,我不知不觉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七年来,我第一次把自己和光明摆放得如此接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再次触摸到它。苍白的阳光灼烧得我眼睛生疼,可我居然舍不得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我在空气里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那是我的头发。金色的发梢开始慢慢变黑,几缕白烟从上面飘出来,橘色的小火星忽明忽暗。我用手指搓灭了蠢蠢欲动的火苗,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变黑了。
更多的白烟从我皮肤上冒出来,等我回过神来,头发上重新燃起的火苗已经完全把我的发梢烧没了。
“见鬼!”我像一只老鼠一样迅速逃到了房间没有光的角落里,狼狈地扑灭火苗,而卡斯尔还是站在那里,一动没动。我忍不住朝他喊道:“你疯了!你会被烧焦的!”
像是要证明给我看,卡斯尔歪了歪头,将手伸向阳光照进来的方向,像游吟诗人一般优雅,并且用那种姿势维持了很长时间。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像我一样被烧焦,他就像……像一个普通人类,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行走。他转过身向我走来,然后在距离我几步开外的方寸光明下站住,蹲下身体抚摸我的头。
“这么好看的头发,烧坏了真可惜。”抚在我头上的那只手,有一股阳光的味道,那是我许久没有闻过的。他身上有太多我所未有的事物。
同时这画面又很奇特,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他留在阳光在这屋子最后的领地里。我忍不住将颤抖着的双手又一次伸了出去。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灼烧着我的皮肤,但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阳光落在我身上的样子。我的手比在黑夜里更加苍白,虽然转眼间就被烧黑。卡斯尔用他的手攥着我的,挡住了阳光的直接照射。
“你的眼睛在阳光照耀下还是那么好看,纳撒内尔。就像大海和星辰。”他说。
“只可惜再看两眼,我就要失明了。”我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酸胀干涩的眼睛,“真让人嫉妒,卡斯尔,为什么你能在阳光下如此从容?”
他笑了起来,扯开自己的睡袍露出肩膀。
我看到了一枚奇怪的标志。一个圆形里套着两个交叠的菱形,看上去像某种神秘的符号。我伸出手摸了摸,没有突起,倒像是长在皮肤里面的。
“这个标志让我可以不畏阳光。从我变成吸血鬼的第一天它就伴随着我。”然后他问,“你也想要吗?”
“在伦敦即使是白天我也可以活动。”我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收回来,重新在黑暗里隐藏好,“没有必要。”
“我们要去美国。”卡斯尔轻描淡写地说,就好像在说“晚饭后一起去散步”一样。
“去美国?”我问道,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去美国做什么?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说,“那里正在发生战争。”
我让自己窝进墙角里,双手抱臂,看起来就像个酗酒过度的流浪汉:“那为什么要去?我不喜欢……” “战争”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卡斯尔就打断了我:“你会赞同我的提议的。”
他欺身上前,和我一起挤在狭□□仄的黑暗里。隔着衬衣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残留的阳光的温度。我忍不住将胳膊向他贴近了一点。他像是没发现一样还是保持刚才的距离。
“我们去美国要带回来一个人。”他说。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我反问道。
“反正你也无事可做,不是吗?”他扬起嘴角笑了笑,“与其一个人,不如陪着我。”
如此简单的理由,却让我无法反驳。我讨厌一个人待着,我不知道伦敦还有没有其他吸血鬼,这种被孤立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于是我问:“什么时候出发?”
他阴谋得逞般挑了挑眉:“后天傍晚在南安普顿有一艘船将会驶离那里,前往普利茅斯。”
“普利茅斯?”我重复道,“和‘五月花’相同的路线?”
卡斯尔叹口气:“他们是一群怀旧的人。”
“他们?他们是谁?和我们一样的……”
卡斯尔打断我,“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他们是很有意思的朋友。”
阳光蔓延到我的脚边,我赶紧缩回了脚,像是看见了天敌的小动物。卡斯尔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起身去拉上窗帘的意思。我环视四周,房间只有这一个角落没有受到照射,我不明白当初尤金为什么要买下这栋房子,以及这间没有阴影的屋子。
“卡斯尔。”我呼唤着他的名字,“能请你拉上窗帘么?我这里……”一缕白烟从我脚面升起,我狼狈地站起来身体贴着墙面站着,阳光重新照回他身上,苍白如冥途的发丝隐隐发着光。
“抱歉。”他调皮地笑着,走到窗帘前手停在上面,“那你愿意和我走吗?”
我看着已经快要照到我身后墙面的阳光,想都没想地急促回答说:“我愿意。”
傍晚时分,我们踩着积雪,把尤金的尸体带到了墓园。我昨天留在这里的玫瑰花已经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看上去脆弱不堪。我把它们从雪堆里拿出来,抖掉了上面的雪,几片花瓣也随之凋落。
我们趁着夜色挖开了尤金的墓,打开空空如也的棺材。我曾经对着这个空墓无数次感叹和忏悔,如今它却成了尤金永远的归宿。卡斯尔把尤金放进棺材,我抓着尤金冰冷的双手最后一次亲吻了他。剩下的玫瑰花被我尽数洒在了他的身体周围。
卡斯尔盖上了棺材。
完成这一切后,四周已经完全黑暗下来。月光悄悄爬上尤金的墓碑,1833…1857已经模糊到有些看不清,我擦掉了上面的雪,将头抵在上面,轻声对它说了一句:Adieu。
尤金离开后的七年,我学会了法语,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第一次和他说,也是最后一次说的话居然是“永别”。
卡斯尔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看我完成这一切。然后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跪在地上时沾到的雪,对他轻声说:“走吧。”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皮鞋边沿沾着的雪已经融化,我一路上紧紧盯着鞋尖,好像上面有小人在跳舞。卡斯尔突然停下脚步,我一头撞在他后背上。
“又下雪了,纳撒内尔。”他抬起头说。月光勾勒出他的侧脸,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不一会儿,我们的头发上就落满了白雪。
“快走吧,卡斯尔。”我催促着站在原地不动的他,“我们可没带伞。”
虽然感觉不到冷,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想把手缩回大衣口袋。就在这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然后自然而然地握紧了放进他的口袋。
我侧过头看着卡斯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在做一件无比正常的事情。
“为什么要握着我的手?”我问。
“因为你的手很冷。”他说。
而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我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去。
Chapter 10
到达南安普顿的时间比想象中要早。我们在一间小旅馆休息了半天,于傍晚来到了港口。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夜色渐渐从天边漫溢过来。南安普顿起了雾,即使是港口时不时刮来微风,对这些根深蒂固于英格兰的浓雾也无济于事。
卡斯尔站在我左手边,向着海平面的方向望着。我则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他往来的小货船。突然,他轻碰了一下我的手肘,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向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去,灰色阴郁的雾气中隐隐映现出现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就像一只巨大的海兽。
海兽冲破夜色朝我们缓慢驶来,我以为它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是它只是安静地进港,不像其他船那样声势浩大。
那是一艘船体细长的明轮船,通体漆黑,两根烟囱高高耸立,威风凛凛。整体构造十分简洁,但我还是一眼看到了驾驶甲板上黑暗一片的操舵室。这艘船难道没人驾驶吗?
卡斯尔静静地看着这艘船,拉起我的手说:“走吧。”
“等等,我们从哪里上去?”我疑惑地用目光扫视着船体,并没有发现与港口连接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们可以飞上去。”他轻快地说,一把揽过我的腰,我感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带着脱离了地面,这一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我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看到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
等到我的双脚重新落地,我们已经是站在甲板上了。几乎是在我们上船的一瞬间,这艘黑色的庞然大物就缓缓移动开始驶离港口。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他,“呃……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不会‘飞’?”
他松开了环着我腰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将我推到护栏边上,身下浓墨般的海水拍打着船体,激起的浪花像一只只苍白的手,扒在船底附近,随时准备将靠近的人一把卷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他抓起我的后领,轻松将我提了起来,我的半个身子探出了护栏,汹涌的海水在我视线内咆哮着,仿佛随时都能将我吞没。船不动声色地行驶着,海风吹着我额前的头发,卡斯尔将我的身体压得更低,我的头倒着,离那可怖而猖狂的黑色漩涡越来越近。耳边近在咫尺的海水声搅得我心神不宁,眼前的焦距渐渐模糊起来,我死死闭着眼:“放我下来,卡斯尔!”我双手紧紧抓住护栏,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把你丢下去,你的本能就会使你飞起来。”卡斯尔用一种低沉而又恐吓意味十足的声音说道,然后他真的松开了手——
“不——!”我大声喊道,上半身一下子失去平衡,心中极度的恐惧将我的心脏拧成一个小球,瞬间使我窒息。然而还没等我完全翻下护栏,卡斯尔就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我,将我揽进怀里。由于巨大的惯性,他被我带得连连后退进步,最后我们一起摔在甲板上。我惊魂未定坐起身,大睁着眼睛,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我敢说我的样子一定蠢极了,但是此时此刻,我只想在船上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
卡斯尔依旧保持着被我压倒在甲板上的姿势,我在他腰侧背对他的身体坐着,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仰面躺着,灰色的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天空。
“纳撒内尔。”他目光空洞地开口,抓住我的手。我被他冷不防的举动吓了一跳,没等我反应过来,手臂猛然传来一道力,手下一滑倒了下去。
唇间一片冰冷的触感。就像呷了一口带着冰块的红酒。我们的唇相碰在一起。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卡斯尔却紧紧抓着我的手,那样的力度,仿佛他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他坐起身,右手扣着我的头,灵巧的舌尖撬开我的牙齿,滑进口腔,与我的舌头交缠在一起。
我用手抵住他的胸口,示意他不要再继续下去。卡斯尔置若罔闻,身体一点点向前倾,似乎想把我压倒。这时,我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团盈盈的火光,一名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人举着一盏风灯走上甲板,恭敬地站在卡斯尔身后不远处。
我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猛地推了他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用力抹了抹嘴唇,我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
“你不讨厌这样吧?”卡斯尔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我抓乱的衣服,我的嘴唇还残留着那红酒一般的触感,当我发现自己居然在回味那感觉时,不禁羞愧得红了脸。我确实不反感,只是不能适应。我到现在还不确定对卡斯尔究竟是什么感情,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对我来说似乎非常难以理解。
“斯特林先生。”如同隐没于黑暗中的乌鸦般的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