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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双越看到了季复生,独自躺在山石碎砾中,流干了血,早死得僵硬了。而凝固在唇角的弧度,说是笑容,更似是一种不容冒犯的孤傲和骄纵。
凤双越静静坐着,看着,似乎能在这具尸体旁坐上永生永世,任草木流转日月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心里只觉得奇怪而绵密的痛楚,似乎被无数只触角柔软的小虫子一点一点爬过,再一点一点啃噬嚼碎,又仿佛被一从小小的火苗悠悠然炙烤煎熬,终是焚成细细的心灰情烬,又慢慢冷凝冻结。
嘴角酥酥|痒痒的溢出一缕液体,凤双越抬手拭了拭,白皙的指尖便沾染了淡金色的光芒,流血了……
金翅大鹏一世只流三次血,三次血后,心化琉璃,不再是血脉之主,情苗欲种,只是一块坚硬冰冷的莲蕊琉璃。而金翅大鹏从此跟神佛无异,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无情、无爱,爱不得人,也不懂得爱。
心已死,凤双越一双星目却仿佛融化了的半透明的琉璃。
复生,你真傻。
其实你究竟是不是妖狐,千年前救没救过我,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在乎,为你付出的种种,我从来就是甘之如饴,更是从不曾后悔。
我又怎么可能移情董束月?只有遇到你,内心所有的情与爱,才开始固执而汹涌的萌芽盛放。
心化琉璃,失去爱你的能力,可我要记得你,我要拥有你,我要永远的记得你,我要永远的拥有你。
复生,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封存在光阴里,停留在我身边,你永不离去,我永不孤单。
看着那抹金色血迹逐渐干涸,凤双越微微一扬眉:“也好。”
心不会再痛,也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跳动,有什么不好?
凤双越振衣站起,伸出左手,白玉般的掌中出现一只小巧的葫芦,灰如朽木,三寸高的瓶身流过火蛇般一道道妖异的红光:“复生,你太任性了,既如此,让我也任性一回,翻覆这六界九天为你祭奠,一定有趣极了……”
葫芦中封印着九只金乌的元神,一旦解开,金乌再现之时,流火千里,焦土赤地,六界将再无宁日,便是神佛联手殚精竭虑,想压下金乌之祸也绝非朝夕可为。
凤双越仰头看了看天诛妖光散尽后,一碧万顷的苍穹,冷冷一笑,口唇翕动,念出解印之咒。
葫芦口迫不及待涌出无数朵细小晶亮的火焰云,火焰云一出葫芦遇到空气,便腾的滚滚扩散,化为滔天火浪,姹紫嫣红的蒸腾飞舞,转瞬之间长空尽赤,连太阳都失去颜色光彩,凋零枯萎一如风干的果子。
最后一句咒语即将吐出,九只金乌硕大无朋的元神急不可待欲倾巢而出,六界惶惶不安,眼看巨祸重现众生鱼肉,蓦的一个泉水般清幽平和的声音响起:“停下来!我还你一个季复生!”
如果这人言简,只喝一声停,凤双越定然不加理睬,偏偏来的这位是个著名的话痨,此苍生之一幸也,如果这话痨不分轻重喋喋不休,等不及他说完,只怕凤双越最后一句咒语早已一气念完,巧巧的这位话痨深知金乌封印之厉之险,刻意控制自己没说废话,只撷取精华言之,此苍生之二幸也,两幸一叠加,凤双越准准的被切中要害,即刻住口。
金乌元神凶悍恶煞,正待冲出荼毒生灵,此刻被生生逼回,愤怒暴躁之极,封印口处红光汹汹火气涌涌,却已被凤双越收回手掌之中。
来人见滔天危机暂已稍解,不禁长吁一口气,方才短短一瞬,竟是赤足过火炭一般。
伸出洁白的衣袖揩抹满脸的冷汗,劫后余生定了定神,稽首道:“金蝉子代六界众生谢过大鹏王手下留情。”
凤双越听而未闻,琉璃目盯牢金蝉子:“还我季复生,当真?”
金蝉子一触他的目光,忍不住低头念了一句佛号,这样的凤双越,太过可怕,有着噩梦中都不应该出现的一双眼。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似海璀璨如星,可眼神却是漠视一切的冰冷,濒临崩溃的绝望,更有些许动荡不安的危险令人心悸,仿佛所有的生命和灵魂,繁华与美好,在这样的眼神下,只是尘土犹如草芥。
金蝉子一叹道:“自是当真,我不敢诳语骗你。”
凤双越异常冷静:“他魂魄散尽,你如何还我?”
“佛祖慈悲,丹诚善果……”
凤双越道:“我不想听废话。如来若能令他魂魄重聚,回到我身边,我可以跪拜上灵山,立誓从此互不招惹。”
金蝉子被他打断,并不恼怒只觉震惊,他本就有些呆气,竟直言问道:“孔雀之仇又待如何?”
凤双越道:“失去长姊,已是锥心刺血,再没了季复生,即便雷音覆灭,于我又有何益?”
金蝉子万万想不到他竟如此当机立断的放弃仇恨,不禁动容,细一思量又心悦诚服:“不为死,而为生。大鹏王深具慧根。”
见凤双越脸色平和淡漠,忍不住又犯了罗嗦的毛病:“佛祖早已算得今日季复生有魂散之厄,六界众生有倒悬之险,我心意忽动,便在佛祖品莲台前,求得让季复生魂魄重归的大慈悲,佛祖开善口言道,大鹏心复之时,季复生自会重归。请大鹏王等待便是。”
凤双越喃喃自问:“心复之时?心复之时?”
目光陡然淬厉阴冷:“心化琉璃,岂能回复?如来说这等话,与缘木求鱼画饼充饥又有何异?我凤双越岂是这般容易受骗?”
金蝉子摇头道:“你错了。”
“错了?”
金蝉子眼神出奇的纯善明净:“大鹏王,心为何物?”
不待凤双越作答,自顾滔滔言道:“心者,八叶莲华或是莲蕊琉璃,均是神之舍,血之主,脉之宗,此乃有形之心,大鹏王六界之精华,难道不懂还有无形之心?桫椤双树尚且一荣一枯,心化琉璃为何不可重生如初?”
凤双越默然良久,涩声道:“我要等多久?”
金蝉子微笑:“你我再见之时,大鹏王身边必有复生相伴。”
凤双越说出了有生以来最傻最任性的一句话:“那我明日便去见你。”
金蝉子轻叹着双手合什为礼:“大鹏王,今日一别,再要相见,得我渡劫九世数百年后。”
凤双越一转念已然明白:“你因求情一事,如来罚你下界受劫?”
金蝉子的神色却是得偿所愿的欢喜:“当日黄泉盛会,季复生所言于我当头棒喝,端的是恩同再造。双足不沾尘土,又怎能真正参悟得透?佛子身份一身的法力,便是那障目的一叶,水中望月数千年,金蝉子只愿火中取栗,既修禅心,又求真性。”
“佛祖慈悲,允我红尘历练沉浮,转世九次,一为乞丐,二为帝王,三为优伶,四为屠夫,五世娼|妓,六世商贾,七世仆役,八世盗贼,第九世受戒为僧,重新修行,再返灵山。”
凤双越见他言谈中不以为苦,反是跃跃然甘之如饴,不禁想起黄泉盛会那夜自己与季复生所说,爱之深则必有执念,金蝉子数千年执念得以一纾,而自己的执念却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于无望中守候。
恍惚中听得金蝉子问道:“大鹏王欲往何处去?”
凤双越道:“我去西牛贺洲,建一个真正的人界繁城。”
话音一落,耳边似乎听到季复生在笑,声音清朗而热切:“我要去人界,找一个最热闹最繁华的城市。”
方想起这是昨夜他之所愿,也许有意或者无心,他竟连自己的去处都已想好,凤双越低头看着季复生苍白的脸,心不觉得疼,只是不再跳动,仿佛一粒微尘停在了静止的时光里。
俯身轻轻抱起他,嘴角甚至浮出一个笑意:“咱们这就去……狮驼国。”
金蝉子想起一事,叫道:“大鹏王稍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很肥了吧哈哈哈够狗血了吧
大家的留言读得我很哈皮,多谢多谢!
看到说复生原地满血复活小强v5,笑喷
待定n
金蝉子想起一事,叫道:“大鹏王稍等。”
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掌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美猴王既被解救而出,还请大鹏王带走。”
他洁白的手掌中躺着一个小小的金发人影,蜷缩着身体,眼眸紧闭,似在昏迷之中,正是孙悟空。
想来季复生炸开五行山时,天诛之威便是孙悟空也难以抵挡,因此遭了鱼池之殃。
凤双越目光闪动,虽不至于迁怒,到底也不愿季复生与孙悟空再有半分纠缠,转身便走,淡淡道:“金蝉子既然救了他,那就救到底罢,或许你们另有一段缘分,便是今日之果。”
金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凤双越身影消失,不觉唉声叹道:“我这等多管闲事何苦来哉?今天尽遇到这些蹊跷事!差点被你这死猴子绊了一跤不说,方才那个白嫩嫩的小鬼也端的古怪,冷着一张脸就让我把他扔得越远越好,我居然也就听他的,当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也不知那朵云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你!真不明白你们妖族都生的什么心肝,凤双越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也不怕我再寻个山头把你压个千年万年?”
金蝉子话痨本色,没有倾诉对象,便对着掌心的猴子喷了个花雨缤纷。
数百年后,孙悟空感念这一救之恩,护送金蝉子沿西修行,受聒噪不过痛不欲生的悟能曾悄悄问法于神通广大的大师兄:“师兄,你定有妙法能抵住师父的唠叨……求你教我一教!我还想回家陪媳妇儿好好过玩下半生呢!可不能就这样被唠叨死了!”
那日青霞做了饭,紫霞给送了来,孙悟空心情好,也就乐于指点,高深莫测的一笑:“师弟,习惯就好!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师父,脸都是湿的。”
“师兄你真会拍马屁,见到这白胖和尚,至于激动得直哭么?”
“……是那和尚喷的口水!口水!”
西牛贺洲有山名唤狮驼。八百里连绵不绝,峰峦叠嶂崎岖难行。
西牛贺洲与东土气候不一,东土正是暮春初夏之交,而狮驼岭却是漫漫严冬。
乱石嶙峋中数点寒鸦拣尽枯枝寻不着栖息之处,万物凋敝更显山骨棱棱同刀剑森列,几溪涧水瘦得只剩窄窄一束。
毫无生机的一片荒山野岭中,却有一个幼童踯躅独行。
幼童短发黑眸衣衫华丽,皮肤白嫩得像杏仁豆腐,嘴唇已冻得发青,小脸上眉目如画精致绝伦,却是冷冷的木无表情,竟是卓羽玄。
卓羽玄本该在五行山,因不想见到凤双越,便让金蝉子召来祥云,无巧不巧的被送至狮驼岭。
这一路沿着山坳行来,寒风猎猎中两条小短腿十分辛苦,更为古怪的是,竟不停的低声自言自语。
“哥哥,没错,你散去的魂魄被我重聚,附到我体内啦。所以现在咱俩都占着我的身体,是不是很有趣?”
“为什么……救我?”
“没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你,自然不舍得让你魂飞魄散。哥哥你知道吧?天生怨灵应劫之日,拥有地府最强的法力,甚至可以起死回生操控魂魄。”
“那你呢?过了今日你会如何?”
“我应褫魂恶咒之劫,明天日出之前,魂魄就不见了散掉了。哥哥,你会想我的,对不对?”
“羽玄……”
“我以前一直嫉妒别的鬼魂可以轮回往生,连那些不能转世的孤魂野鬼我都嫉妒,最怕的就是魂飞魄散这一天,我怕我永远消失,怕我什么都留不下,怕没有任何人记得我……”
“羽玄,不会的。”
卓羽玄口中一问一答,声音虽完全一样,语气口吻却显然绝非一人,却是他以天生怨灵应劫之力,将季复生飘散破碎的魂魄重铸再聚,现如今竟是一体两灵的诡异之状。
只不过季复生的魂魄引导身体的一举一动,卓羽玄仅仅只能寄居存在而已。
卓羽玄说话时声音里透着纯粹明亮的笑意,像是得到了最甜的糖果:“我现在很开心。”
季复生却有几分说不尽的苍寒茫然:“是么?”
卓羽玄洋洋得意心满意足:“我一点都不怕了,因为我留下了你,我的身体永远跟你在一起,你也会永远记得我想着我。”
季复生沉默了片刻,道:“羽玄,多谢你救我。”
卓羽玄似乎怔了怔:“啊?我以为你会对我发脾气。”
“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卓羽玄笑了笑:“一心求死的人,一时三刻不会明白活着比死了好的道理。不过你既然明白,我就更加放心些。”
他话中之意完全不似一个孩